当时已惘然

第9章


她心下隐约知道有些尴尬处,走出阅览室的时候,不由地有些怅然。这半年来,他对她那样的好,她已经把他看成了自已最亲密的朋友之一,可是,再亲密的朋友,在得不到他想得到的东西的时候,还是会毅然离开。也许,没有人会为了不是自已的东西付出太多吧?
  她走出校门,路边一部黑色凌志刷地驶过来,停在她的面前。
  朱颜诧异地看了看,旋又低下头去走自已的路。
  开车的男子摇下窗子,喊了声“颜姐。”
  朱颜入目的就是他手臂上尚未痊愈的刮痕。倒不好沉默得,她抿了抿嘴,不无歉意地道,“手好了吗?那天真对不起。”
  车后排的窗子也摇下来了,那个随时准备做牙膏广告的黑道少爷对了她笑,“送你一程。”
  门从里面打开,朱颜钻进车里,也咧了嘴,“杜少还有什么吩咐?”
  他微微地笑,“你们二口子都可惜了。”
  朱颜警惕地听他说下去,“我们从不强迫人,不过江一苇是正经拜过师的,无缘无故地叛出师门,总得要点说法罢?”
  朱颜抬起细细的手臂,淡然道,“三刀六眼,我替他捱。”
  他仍旧笑,凑近了身子,“这样罢,你陪我一次,我们二讫。”
  朱颜大笑了道,“杜少搞错了,我不卖的。”听了他笑,“朱颜,论长相我又不比江一苇差多少,你陪我一次也不算亏啊。”
  朱颜脸朝了一边偷笑,杜少换了正经的面色,“告诉江一苇,这事就这样算了,以后他再想回来,打断他的狗腿。”
  这才是他这次来的目的了,朱颜也换了正色坐好,“谢谢杜老成全。”她深深地鞠了一礼。
  他笑了看着她,“我给你留个电话,有事了找我。”她转了眼睛道,“还是不要了,我怕打断腿。”
  真奇怪,她一点也不怕他,似乎料定他不会伤害她。女孩子神秘的第六感,他看着她下车,目光里一点点留恋。
  悬在朱颜心上的第一块大石头就这样被搬掉了,她哼着歌先绕到晚市上买了半斤肉,回家煮了饭,把肉剁碎了酿苦瓜丸子。
  苦瓜丸子是很耗时间的一道菜,朱颜说了几次,都没有时间做。今天心情实在是好,也顾不得其他了。可是等丸子酿好了,他还没有回来,可能是那二台大修的汽车要加班吧?她倒上油,炸丸子。
  门被擂得咚咚地响,朱颜跑过去开了门。进来的,是一身狼藉满面苍白的朱玑。他一双眼睛躲闪了不敢正视朱颜,低头支吾了开口,“姐,一苇在公安局。”
  朱玑和陈菁年少情浓,会短离长,本来就有些偷情的滋味,见面的时候免不了有些小小的动作。这次约了在这边桥畔小荒见面,被二个小流氓盯上了,围上来调戏陈菁。朱玑顶着叫陈菁先走,陈菁跑了出来,刚好江一苇拿了大号扳手在厂门口卸一部卡车上的零部件,他闻讯赶了过去,刚好看见其中一个小流氓拔出刀来,刺向朱玑,他不及思索。抡起扳手砸了过去。人立刻委顿,血从头上汩汩地冒了出来。
  另一个小流氓眼见闯祸,拔脚跑了。一苇呆在当地,苍白了面色,终于开口,“你带陈菁走吧,我出去叫救护车自首。”
  她的兄弟姐妹,就这样退缩了,遗弃了他,仓惶而去。
  朱颜状若未闻一样,端开了锅,关好了炉门。朱玑惨白了脸站在那里看她动作,扑地跪了下去,“姐!”
  她根本什么也看不见了,凭意识行尸走肉地做着这一切事,电视机旁是他刚租回来的录相带,床上的书包里是他帮她新配的钥匙。墙边一侧地上散放了晚市上刚刚买回来的葱姜和昨天没吃完显得有点蔫的青菜,这是他们的小窝,他们这样努力创造着的一点点简陋的幸福,一切就这样破灭。
  面前的这个男孩子,这个因为娇宠而不知天高地厚不懂责任担待的男孩子,这个和她长着相同的骨肉流了相同的血的男孩子,她能责怪他么?她从小妒嫉着他在家里的地位,妒嫉着他所受的宠爱,可是自觉不自觉地,她总是护着他,让着他,他干净单纯,不谙世事,莫非这是就她宠坏了他的代价么?
  她留恋地看了房内的每一样东西,深深地把它们刻进脑海,毅然走出门去。
  由于朱玑、陈菁没有出来作证。江一苇和伤者什么都不肯说,因了江一苇的一贯不良的表现,公安认定为故意伤害,陈菁跪在地上向她爸爸说明了事实,求他救江一苇,哭得泣泪俱下。幸得陈菁爸爸的运作,法院以其为未成年人,对方有过错等为由,从轻判处其有期徒刑二年。
  这其中,朱颜只在开庭那天看到了他一次,他的眉眼越发的不羁,油嘴滑舌地笑了求法警给他松开了一边手铐,接了一支他爸爸递给他的烟,微咪了眼,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然后他回头,眼睛从朱颜身上掠过,又漫不经心地转过身子面对审判台上的法官。看守所不允许未成年人进来接见。等江一苇被送入少年监狱,朱颜满了十八岁去探视时,江一苇拒绝接见。再后来,他出狱,旋即失踪。
  如此星辰如此月
  朱颜全身有些痉挛,她低头从一边的包里摸索出一包香烟,弹了烟和火机出来。手指有些发颤。
  江一苇一把抢过,“你什么时候学了抽烟?”她一手撑了头,手指微颤着示意他还给她。
  他把烟揉得粉碎,扔到一旁的垃圾桶里。轻轻抱起了她,对她说,“你先躺一下,我给你做碗面。”
  她哭得面上已经有些浮肿,精神委实支撑不住,脑袋沉甸甸地靠在他胸前,而手指却不停地有些神经质的小动作。很是焦虑的模样。
  他放下了她,给她盖了被子。却不忙去煮面,先在她的所有的柜子里翻了一遍,竟然搜出了四条整烟和十数包已经打开的散烟出来。他先看了她的小动作,知道她的烟瘾已经很深了,却没想到深成这个样子。床头柜、茶几、冰箱、书桌的任何一个抽屉,厨房碗柜,厕所洗漱台,凡是她可能站到的地方,都放了香烟。一色的精白沙,那是当年他的最高享受。
  他回到了她的床边,朱颜睡眠质量并不好,呼吸时轻时重,眼皮不停地在抖,手打在外面,神经质地痉挛。他缓缓地抓住她的手,想把它塞进被子。她却猛地惊醒,硬睁了已经发直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方才放心地阖上了双目,几根手指紧紧地勾住了他的衣服。
  现在轮到他来照顾她了,他告诉自已。
  朱颜深夜里醒了过来,饿而且很渴。空气里有一股安全的味道,她知道她没有做恶梦。然后她发现床头柜放了一杯微温的开水,正是她所需要的。她咕噜咕噜地喝了下去。然后伸手习惯性地去床头柜摸她的烟,却摸了个空。她记得自已才买了几条烟的,她掀开被子下床,却被厨房里的灯光和香味吸引住了。
  她光了脚走过去,她看见她的男人专心地对付着一锅面条。于是,她回转身子穿好鞋,再走进厨房去。
  她们二个人一起吃了一大锅面条,朱颜本以为自已肯定吃不完那么多的,被江一苇不许讲价的凶恶眼神骇住,乖乖地吃完了。她摸着过份饱的肚子,牵着他回到了床上。“你也睡一觉吧。”
  他们都没有睡,象十年前一样,并靠在床头,听外面的夜雨。朱颜抱怨开庭那天他都没有正眼看她一眼。江一苇轻轻地笑,“你那天穿了件白色上衣,浅灰色百摺裙子,剪了短头发,对不对?瘦得象个影子一样,我看了心里堵得难受。”
  江一苇伸出手,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脸,眉毛,眼睛,鼻子,嘴唇,终于他俯下了他的头,紧紧地贴了上去。
  朱颜似是瑟缩了一下,随即热烈地回应,十年了,他们做什么不能得到原谅?又还有多少光阴可以浪费?
  他们俩相拥而眠,醒来时,日已经三竿。
  朱颜拥被坐起,伸出手打开床头柜,终于找到了一盒漏网之鱼。她点燃烟,吸了一口,房里顿时弥漫了烟草的香味。
  江一苇伸手搂住她的腰,含糊了说,“你再睡会儿。”
  她仰了头,细细地喷出一口烟来。
  江一苇也已经坐起,伸手去夺她的烟,不悦道,“又从哪里找出来的?等我把这房家具全部扔出去。”
  她揉了揉眉心,脸上有一丝苦恼之色,终于她问道,“你一晚上没回去,怎么跟家里说?”
  他愣了一下,“我爸爸前年就死了,还要跟谁说?”
  她已经抽出枕头来,他想起昨天说过的话。忙陪了笑道,“我当时随口说的,你别当真。”
  她的枕头已经砸到了他的背上。“你又骗我,我叫你骗我。”枕头掉了,她举起拳头,砸在他的背上,“你什么时候不骗我?”她又落下泪来了,这才是喜悦的眼泪。
  他呵呵地笑,“别打了,小心春光外泄了啊。”
  她才不理他,打到自已手痛。江一苇翻过身,搂了她,手轻轻摸索着她的肩胛,随口问道,“朱玑现在怎么样了?”
  朱颜摇头,声音里有一种很复杂的感情,“我和他已经很早没有来往了。”
  她没法子骗过自已,她不怪陈菁,一个女孩子遇到这样的事,又和名誉相关,不退缩才是怪事。但她没有办法面对朱玑。在江一苇最需要他的时候,无论作为兄弟,还是作为被救的那个人,他都不应该退缩。如果他肯陪了他帮他作证,作为正当防卫,江一苇根本无需入狱。
  他轻轻拍拍她,“别这样,我都没有怪他,你想想,如果换了你是我,当时肯定也会叫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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