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气真是格外的好。业双双轻手轻脚地将毛毯披到女人肩上,然后慢悠悠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让阳光填满空旷的屋子。
“业小姐……?”
身后的女人又发出了模模糊糊的声音。业双双赶紧回过头,不好意思地问到:“抱歉,这样是不是太亮了一点?我考虑的太不周到了……是不是把您吵醒了?”
“不,没什么关系的。”女人似乎还是有点不太清醒的样子,不过眉眼之间仍是一片温和,“一文他……还没有回来吗?”
又来了。业双双心里打了个突,不过面部表情还是勉强控制住了。
“您忘了……”她不太连贯地复述出了某人提前让她背诵好的说辞,“他去外地帮我办事了,还要过几天才回得来呢。”
“哦对,你跟我说过的,瞧我这记性。”女人并没有产生什么怀疑,反而欣慰地补了一句,“看见你们两个最近又开始经常联系,我就放心了。你大概也是知道的,他前段时间老是想尽办法不和你扯上关系,甚至都不肯让你来陪陪我……好在现在终于是想通了。”
“翟阿姨,”业双双咬了咬嘴唇,莫名觉得更加心虚了,“也是我不好。明明知道他既要忙着看店还要抽出时间来照顾您,还害的他不得不在外面——乱跑。”
这几句说辞在最后两个字以前都是绝对的真心话。业双双看着女人这几天强颜欢笑的样子,心里越来越着急。可惜翟一文在监狱里实在是蹲的太过老实,甚至一再拒绝了她要花钱替他再减几天刑的想法。
“你还是替你家里省着点吧。”翟一文盘腿坐在围栏另一侧的地板上,看上去居然还挺悠闲的样子,“反正也就是十天而已,这事儿本来又是凌夙诚那两个判的,我总要给人家一点面子嘛。再说,我关的又不冤,既然动手打了人,还是该受点惩罚的。你把我妈妈那里瞒严实就行。”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况且这也算是在锻炼你。我知道你会因此产生强烈的负罪感,觉得好像自己是拖累了我——这很好,为了今后少让我碰上这种破事,你是时候学乖点了。”翟一文满脸的无所谓,“放心吧,我以前在军校的时候,没少因为在外面犯了事儿而关禁闭,所以毕业后才会被贬去当警察的……不过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吧,毕竟当警察相对没那么容易送命嘛。”
确实是有理有据。业双双被彻底说服之后,自告奋勇地主动担下了去翟阿姨那里打掩护的工作。
“……要不然还是我去吧。”凌夙诚在探视途中顺便得知这个消息之后曾经露出了非常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还不知道你?你撒谎的本事比她也好不到哪儿去。”翟一文气定神闲地大口吃着牢饭,全然不顾被默认智商垫底的业双双的感受。
因为分心而平地扭了一下脚,业双双一个趔趄差点跪倒在药柜面前。
“我没事的!”她赶紧扭头先稳住明显被吓了一跳的女人,接着继续开始翻箱倒柜。
“真的没摔着吧?”女人的声音总是柔柔的,和她儿子完全不像,“我好像今天早上还自己仔仔细细地找过一遍的,药应该是真的没有了。我本来想出门买,结果刚出门,居然彻底忘记了附近的药店在哪儿……你知道的,一文最近都不准我一个人走的太远,所以我只好又灰溜溜的回来了。”
“他走之前交代过我这件事的,我来的路上也跑了几家药店,结果居然都断了货。”业双双一边将翻乱的药盒重新堆叠整齐,一边非常耐心地和这位情绪和记忆力都不太稳定的病人交谈,“不过有一家的老板和我说了,他最近才又找人买了一批,今天下午就到,我一会儿还得去找他抢购呢。”
“真是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业双双笑着摆了摆手,“时间不早了。我怕老板那里的生意太过火爆,这会儿就先往他那边去了。您在家里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问题可以随时跟我联系的。”
“现在就去?可是这才中午呀。”女人虽然情绪起伏较大,但是智力水平倒是没什么问题,很快就对她过于蹩脚的说辞产生了怀疑,“一点常规的镇定药物而已……还要用抢的吗?你毕竟是女孩子,一定要多长个心眼,千万别给人骗了呀。”
“阿姨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的。您继续睡会儿吧。”业双双将鼓鼓囊囊的小包跨在肩上,挥手向她告别。
其实女人并没有猜错。她确实是走在被敲竹杠的路上。
业双双走在街上,反反复复地掂量着钱包的重量,心里祈祷着那名长得就十分老奸巨猾的走私犯不要再临时加价了。
这事不能怪她没有提前做好准备。早在三天之前,她就意识到了药品的存量已经告急,但是购买的过程却非常不顺利。把城里的所有药店都跑了个遍之后,她甚至托人在临近的几个城市和小镇搜索了一番,结果也是徒劳无功。更糟糕的消息是,就在几天之前,不但常规镇静类药物的库存已经被身份不明的几伙大主顾清扫一空,就连更加常见的消炎药,乃至止痛片,都渐渐断了货源。
眼见着药品见了底,业双双思考再三,决定将最后的希望寄托于非法渠道上。
于是,此时此刻,她不得不顶着初夏的骄阳,像个来接头的特务似的,贼眉鼠眼地在城市南缘的路口背着手来回踱步。
下午两点四十五。这一带最负盛名的地下商人冯老头,带着一条看上去几乎勒进肉里的金项链,潇洒地从货车车座上跳了下来,笑眯眯地冲她招招手。
“喏,您要的东西。”他摊开汗津津的手掌,露出了一小袋散装的白色药片,“钱都准备好了吧?我之后还有别的生意,咱们抓紧点。”
“怎么连个包装都没有?您别是看我年轻,想坑我一把吧。”业双双皱着眉头将塑料袋拎起一个角,手却迅速被对方用了点力拍掉了。
“做我这行的,要是敢失信于人,早被人举报一百回了。你要是不相信我,我回头直接卖给别人就是。”冯老头立刻重新将袋子塞进兜里,还一副老不高兴的样子,“你以为这东西我是怎么收来的?实话告诉你吧,这都是我从六指的城市里拼了老命偷偷带出来的!你还指望我把瓶子一起拿出来?等着被人查获是吧?”
“您辛苦您辛苦,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业双双赶紧知趣地赔礼道歉,“但您也知道,这药对于病人来说就像是救命的东西一样,我不得不谨慎一点……”
“别废话那么多,你就直接说要不要吧。”冯老头装作不经意地瞄了她的包一眼,接着趾高气昂地昂着脖子伸出一只手,“马上交钱换货,或者就此告辞,你快自己选一个吧。都说了我很忙的,等会儿还有一个大单子,没时间跟你在这里慢慢扯皮。”
“行,行,您带了多少,我先都要了。”业双双被他说的有点也心急,立刻开始准备翻包,“还是之前约定的价格是吧?您能不能给我透个底,这药的生产厂家是出了什么事儿吗?要过多久才能正常供货呀?”
“看在你年纪小,又是一片孝心的份上,我这次就不加价了。”冯老头重新掏出塑料袋,两个指头拎着在她面前晃了晃,“东西就这点,多的实在是没有了。别的我不知道。”
“就这些?”业双双目测了一下药片的数量,马上又犯了难,“就算按最低的服用标准,这点最多也就能吃小半个月,您能不能……”
“不能。看看后面的那些大货,我这次还能记着给你带一点就不错了。”冯老头其实是个满脸横肉的中年人,只是长得比较着急,在这一行里的“辈分”又高,所以说话嗓门既粗,用词也不太客气,“你要是还不满意,行,另请高明去吧。”
“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付钱!”
业双双飞快数钞票的同时,分批抵达这里的货车也在她的身后依次排开。她一手递钱一手接药,忍不住还是感叹了一句:“您的生意做的真大。”
这么大的架势,居然都没被城里的警察逮住?她瞄了一眼密不透风的货箱,琢磨着要不要什么时候把这个消息透给凌夙诚,看看能不能帮他立个大功之类的。
不,不行,明明自己才刚刚从这群人手里得到了便利,不能就这么转身把人卖了。
“这次不一样。”冯老头捏着钱欢快地吹了个口哨,“行了,你快点走吧,我的下一批客户应该快到了。”
“行,那就不打扰了。”业双双正准备扭头,耳朵里却忽然捕捉到了一点奇怪的声音。
她的天赋比较特别。并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加强听力,而是对某一波段之内的电波非常敏感,一旦大脑接收到,就仿佛有一个大钟不停地在脑子里敲似的,吵得人非常心烦。
“您车上都装了些什么东西?”业双双原地挣扎了一阵子,还是顶着惹怒对方的危险尝试发问。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你的东西不是已经拿到手了吗?”冯老头果然有翻脸的趋势,撵狗似的摇了摇手,“去去去,这不是给小孩子玩儿的东西,快给我走远点。”
“可这个频段听上去像是……”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身后一个更不耐烦的声音打断:“冯高远,不是说好我们是私下交易,除了你那几个信得过的小弟,别人都不许参与吗?这个小姑娘在这儿是干嘛的?难道是你女儿?”
业双双侧过身,看到一张有一点眼熟的年轻面孔。
那名年轻人也扫了她一眼,眉头瞬间皱的更深了,语气不善地冲着冯老头威胁到:“怎么,这么不讲信用,是不是想去我们那儿蹲几天呀?”
冯老头的气势瞬间低落下去,搓着手赔笑脸到:“不是不是,您听我解释呀,这小姑娘是我的……”
“杨,杨警官?”从刚才的对话中得到了一点提示,业双双脑子里的记忆忽然连上了,对着年轻人惊讶地问到,“真的是您?”
“你是……业小姐?”对方眼里的吃惊并不比她少。
与她前后脚参与违法交易的年轻人居然是卫长彬最信赖的副手。难怪冯老头拖着这么大一批货也能顺利进城。原来是州官放火?
“你别误会,这事儿说起来有点复杂。”杨警官努力掩饰住尴尬的表情,很快转而虚张声势地问到,“等等,业小姐怎么会和这种人扯上关系?你是来买什么东西的?”
“偶然间听爸爸说过,有这么一伙背地里和他抢生意的人……”业双双挠了挠脸,很快也底气十足地反问到,“那您又是来做什么的?”
蹙着眉头打量着大门紧锁的店面,凌夙诚心中隐隐觉得不对。
“嘿,你怎么又发起呆了,忘记我们是来做什么的了?”邱平宁顶着两个巨大的眼袋站在他的身边,“再逮不着那个在城里神出鬼没贩卖军火的,我们俩就离被撤职不远了!”
“严格来说,我是没有职务的。”凌夙诚以一种最简单有效的方式堵住了对方的牢骚,“另外,你觉不觉得,最近街上关闭的店有点太多了?”
“那有什么办法,兴许是市场不景气吧。”
“不,不对,我记得这几家,还有之前那条街道上的几家,老板好像都是……”铃声打断了凌夙诚的思路。他看了一眼屏幕,犹豫了一下,还是别上了耳麦。
“哇谁呀?世界上居然还有人能够让你暂时放下工作?”邱平宁调侃到。
凌夙诚没理他,只径自对着电话另一头说到:“是我。”
“按道理来说我应该是要先嘘寒问暖一番的。但是以目前这个状况,我还是略过这部分吧。”白纪那头的背景音十分嘈杂。其实凌夙诚也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最近都在做什么,不过这种单刀直入毫不啰嗦的说话方式倒是让他觉得很轻松。
“我在听。”他也简要的回答。
“有些地方开始变得不稳定了。”白纪的声音几乎快被杂音淹没,凌夙诚努力地分辨着,“你现在所在的位置,各方面的条件都比较好,很可能会成为它们的第一个——”
声音被突兀地切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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