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淮安从医馆里搬了出去,住到了张长信临时租的一所院子里,他感谢神医给他做的一切,并也有些对不起他,如果那时候谨记着神医让他远离白世轩的话,也许就不会引来今天这副局面,他现在嗓子也快治好了,每天在院子里走着女儿步,练着水袖,挥着扇子,扭扭捏捏的将花旦,青衣全演尽了。
院子是个四四方方的四个院,白砖灰瓦的屋子围着,中间种着一颗顶天立地的大枣树,也正是秋天大枣树秃光了叶子,支楞八叉的立在院子里,沈淮安还觉得她别有一番风味。
于是沈淮安也无心留恋道路上的常青与松柏,练完功就只在家里赏起枣树来,他觉得这颗树能爬一个人,起码一个装着霸王的猴子能在上面爬上爬下自由穿梭。
他想着这只‘猴子’,原先在旬阳的记忆在脑海里若隐若现,那是他这辈子最幸福的时光,也因为这段时光太幸福最终以他的假死做了结尾。
这些天他用着各个渠道探听旬阳那边洛筠笙的情况,可洛家大小姐得名声根本传不到北平,人们只略微知道旬阳洛家家主有洛云生,和洛正廷。而不知道洛家有洛筠笙这号人物。
沈淮安探寻无果,只能每天看着树,或者在寺庙里求了佛珠学着沈莞每天祈求者洛筠笙能平安喜乐,可是洛筠笙和他说过,她这辈子不信神也不信佛她只信自己。怕是她连神佛都不在,神佛也无需保佑她,将她这个教徒之外的人物给弃了吧。
考虑到这一点,沈淮安也只好将辛苦求来的佛珠也弃了,也和洛筠笙一样不相信佛,他每天在院子里练功走步子,守着这棵树,也守着他心中的小外甥女。
一天清晨,周琳突然提着大包小包携着曼枝一同‘闯’了进来,还没等张长信好奇的开口问,周琳就摔下包袱说道:“长信,我告诉你,我和我爹吵架别了关系离家出走了,现在我们走投无路你要是不收留我们,我们可要睡大街了”。
张长信在周琳嘴里一会儿听到了‘吵架’,一会儿听到‘睡大街’,这风风火火的姑娘仍是将他这不怕事的胆子吓了一半。
一把将他拉到自己的对面来,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转头再打量了站在原地无辜的曼枝,以及回头和同样好奇的沈淮安对了一下眼,最后又转回周琳,无奈道:“这是怎么啦,你们父女俩不是天天吵,难道又为了我的事吵起来”?
周琳剜了他一眼,更是重重的对他‘呸’了一下:“你明知道你罪孽深重还说,被你摊上我这么一个跟着你无怨无悔的你就等着烧香拜佛吧”。
张长信笑了笑,嘴角上扬倒让人觉着好看,他也认栽的点了把头:“是,是该烧香”。
原来周琳父亲性格暴躁,一言不合就动怒,这也刚刚好对上了他身为屠户的本职工作,周屠户虽说力气大杀得了猪可惜内心喜文不喜武,不让女儿干自己老本行并渴望女儿将来能找一个在政府工作的小小文员就心满意足了。
哪知女儿性格和周屠户是一模一样,直来直往,对周围人更是眼高于顶愣是谁也看不上,偏偏这个时候和刚来北平不久的张长信瞧对眼了,他父亲不许,她就学着戏本里的祝英台和父亲闹,加上她性格使然,父女俩免不了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
这回吵得有点凶,周琳一气之下就带着曼枝收拾起了行李,奔着张长信的家来了。
两个大男人住的院子如今多添了个女人,挤一挤倒是住得下,在张长信劝周琳回家无果之后,也只能委屈了沈淮安挪腾房间和和张长信一起住。
折腾一番后,两位姑娘在这院子里住下,沈淮安已经和往常一样早上在院子里练功,走步,闲下来的时候发呆看树,由于上一次曼枝给沈淮安送袍子无果之后,曼枝便很少和沈淮安交流,沈淮安更是不会主动搭理曼枝,两人除了平日里不得不说的问候之外,基本很少交流。
不知情的周琳更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于是设了个法子,在四人都在的情况下她将张长信拉过来演戏,提高了嗓子说道:“你说咱们得婚事什么时候办呀,我好回去气死那老头子”。
正说出口后,曼枝和沈淮安同时看了过来,前者为祝福的微笑,后者眼里仅只有惊恐。
他师弟惊恐,张长信更是满脸的困窘,他不知道周琳为什么大庭广众之下聊这个,这张糙汉的脸更是红了一大片,暗暗的低下头嘀咕道:“怎么还气死你爹了呢,再说咱们得婚事不是没。。。。”
正还没说完,周琳就觉得不对劲歇斯底里的说道:“姓张的你不会是不要我了吧”。
“没有,没有”,张长信支支吾吾,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周琳白了一眼,继续实行着她的目的她脸朝着沈淮安和曼枝又假意对他们询问道:“你们的什么时候开始呀,长信和淮安是虽说是亲兄弟,可是我看长信对你呀比亲兄弟还亲,要不你们的婚事和我们的一块儿办了岂不是更好”。
周琳还没说完时,张长信就在一旁扯着她的袖子让她别说,曼枝更是连嘴带手的说着没有,她和沈淮安绝对不是周琳所想的那种关系。
到了沈淮安,他现在变得也冷静了,盯着这棵树淡淡的回了一句:“大嫂,我让我娶亲,可我不像害人害己”。
这叫什么话,叫他娶亲难道怎么就成了害人害己了,是沈淮安很容易婚后移情别恋,还是有暴力倾向喜欢打自家媳妇儿。
可是沈淮安向来是那种能动口就不会动手的人,再加上沈淮安从小和老师傅学习旦角京戏里从小就教他从一而终,‘始乱终弃’,‘移情别恋’这等子词汇是断然不会在他身上出现的,那这‘害人害己’究竟是什么缘由呢。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周琳直来直往刚想问沈淮安话中的意思,更是下意识的看了曼枝一眼,原本他以为沈淮安说这话,一个姑娘站在旁边听了是有羞又恼的,哪知曼枝面露平静,似乎她是个局外人也想知道沈淮安这句‘害人害己’究竟是什么意思。
张长信将周琳一把拉过带进屋,低声和他说道:“别添乱了,我听说师弟之前在旬阳洛家已经给他许过一门亲了,可后来那姑娘和他们县城里的大官好上了,负了我师弟。唉我估计呀我师弟可能忘不了那姑娘,更是不想耽误曼枝姑娘所以才这么说的”。
也是,沈淮安对于男女之情的事也是始于杭轻言,也止于杭轻言,这便是老师傅所教他的从一而终。
周琳听了张长信说的这缘由,更是气得双手叉腰,为沈淮安叫屈道:“这姑娘眼睛不是瞎了,就是目光短浅,攀龙附凤的就喜欢大官,还好你师弟最终没摊上这样的货色”。
张长信在一旁也只能嘿嘿一笑,周琳的爹不是也这样的吗,只因为张长信是个唱戏的,是低等的下九流,和他所期望的女婿相差个十万八千里,这身份的阻碍反对意见也就更大了。
这也真是张长信所一直不能解开的心结,他想当着周琳父亲的面名正言顺的将周琳娶进门。哪怕他现在没钱进的们也是窄窄的一扇,但他有把握让周琳以后和他享清福。
屋里屋外更是各怀心事,曼枝其实早就想找沈淮安谈一谈,可是自己是个姑娘,得不到对方的主动自己怎么也不好意思开了口,当下这个时机更是接着沈淮安这说的‘害人害己’的话往下接:“沈先生,其实你不用这样内疚”。
沈淮安也理解曼枝要劝他的用意,对他点了点头,又转脸看树,光秃秃的树曼枝看不出他在看什么,又抓准机会问道:“上一次沈先生让我找个好归宿,很巧的事我好像找到了”。
“哦。。。。”,沈淮安想着洛筠笙的念头,抑制不住曼枝的这一声‘归宿’更是将自己的半个身子扭了过来,曼枝笑了笑,和他述说着事情的经过。
当时被沈淮安所拒绝更是心灰意冷,精神失落的时候,却被路上遇到的一位公子意外猜中了心结:“姑娘长得好生漂亮,那先生没了有这个福分,也是一种慈善,他让全北平的男人有机可乘”。
那人说话幽默风趣,更是消散了些曼枝心里深深的忧愁,见着曼枝悠悠的转晴,公子也恰到好处的留了自己的住址,以便日后好交个朋友:“我姓许,叫许千淼,家中是开药材生意的,姑娘要是有空可到寒舍做做,家父家母都很好客而又随和,相信姑娘的到来一定蓬荜生辉”。
聊了这么久,那人也大大方方的问起曼枝的名字,可是曼枝早吧自己的姓给忘了,这样无因无果的告诉她自己叫‘曼枝’更是容易让他想起她是那个烟花柳巷子里走出来的姑娘。
如今她以恢复自由身,最是不能没有姓,便倚着这位许公子的信一块来,说道:“很巧,我也姓‘许’单名一个曼字”。
许曼,许曼,很好听的名字,许千淼不经嘴角上扬,拱了拱手:“真巧”,都姓许。
许千淼这事她一直没和别人提起,直到现在也和沈淮安说了,因为他们来之前,沈淮安千叮咛万嘱咐张长信不能讲曼枝以前的身份和任何人讲起。
就因为这个举动,她知道沈淮安是真心希望她能从头来个活法,所以他也相信她这个活法里头加个许千淼不是一件荒诞的事。
曼枝怕许千淼知道她以前是个艺伎,就像沈淮安怕白世棋知道他是戏子一个样,都想在对方眼里留下自己最美好的印象。
由于给白世轩配安眠药的事情之后,沈淮安更是觉得那名家仆的死和自己脱不了干系,那药是经过他的手配出来的,那是不是意味着在一定程度上,他就是间接害死他的凶手。
承受着这样的心理压力,沈淮安更是觉得自己无脸再进白家,白世轩几次写了邀请函到医馆想让沈淮安和他多走动走动,可是都被沈淮安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他现在更是无法面对白式兄弟。
沈淮安的嗓子在初冬时基本好得差不多了,也因为日复一日吊嗓子的缘故,沈淮安演的花旦更是一颦一笑惊现了戏中人的本色。
叫着徐汝良和张长信一众叫好,也是时候将沈淮安推荐给戏园子了,花旦,武生同台,最吃香的永远是唱旦角的那个,这也便是戏园经理最为器重的一个角色。
要在经理毒辣的眼光中挑出来更是难上加难,可是戏园经理却能从沈淮安满是灵气的表演中看的直接拍手,叫了三声‘好’字。
这一天沈淮安成功的进入了戏园,成为了经理所捧的对象,经理抵着他的肩欣赏的将他上下打量了个遍,又问张长信道:“他叫什么名字”。
张长信老老实实的回答:“叫沈淮安,以前呀名字不好还叫十六呢”。
经理也跟着点起了头:“嗯,淮安确实比十六好”。
看着两人都同意用淮安这和名字时,沈淮安却自己站出来不同意用这个当做自己的艺名,这个名字毕竟是江沅给他取的,要是用在艺名上怕是会降低了江沅给他起这个名字的档次。
在自己坚决反对之下,张长信只好妥协,无奈的带着沈淮安取取新艺名,他们到取名字的老师傅那里想了半天,最终给他取了一个‘沈烨灵’的名字。
名字随命,他如今也想换个活法,以后便不再叫‘沈淮安’了,而是‘沈烨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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