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15章


 
  庭风说:“我送你。” 
  走到楼下,庭风握着妹妹的手:“我真的已经洗手。” 
  “几时的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10)   
  “申请移民之前半年,免节外生枝。” 
  “家中那几只也快快丢掉。” 
  “好好,都听你的。” 
  “带冒牌手袋入法国境是违法的。” 
  “下雨了,小心驾驶。” 
  诺芹静静回家。 
  一个人坐下来,把小说写完,又开始新的一篇。感触良多,眼泪一直流出,无法抑止,双眼炙痛,被逼躺下。 
  这几年来,她受姐姐恩惠甚多,所以才可以从事写作,做她喜欢做的事。 
  庭风照顾她无微不至,所以她可以大方潇洒,时时对蝇头小利嗤之以鼻。 
  电话响了。 
  是林立虹:“岑诺芹,你走狗运,关总说要捧红你,叫你出来拍照。” 
  “叫他先捧红自己再说吧。” 
  “又耍性格?” 
  “我决定把宣传时间用来努力写作。” 
  “疯了疯了,你是要学杨桂枝还是梅绍文?” 
  “我做我自己。” 
  “人家已经赚够,离岸享福,当然不用睬人,你怎么同人比?” 
  “恕我不再应酬。” 
  “自寻死路。” 
  “随得你诅咒。” 
  “我正想搞一个猜文思、文笔真实身分的游戏。” 
  “立虹,你不愧是马戏班主。” 
  “我喜欢马戏班,试想想,还有什么可以叫你们这班不羁的文艺工作者低头?” 
  那条驯兽的万能电鞭叫逼人的生活。 
  诺芹哼一声。 
  “那,我叫刘浩英拍照,她会高兴翻倒。” 
  “对,叫她好了。” 
  诺芹挂上电话。 
  稍后,她草拟一张合约,传真到银河出版社,主动表示一年愿意提供四至六本小说。 
  一个作者总得写作,一个演员必定要演戏,学生要去上课,光是宣传拍照,大抵是行不通的,并且,看看历史,也没有什么人凭这样成功。 
  五年过去了,年纪大啦,得立定心思好好工作,不然,再过十年,有人问:“你做什么?” 
  “作家。” 
  “你有什么作品?”“……” 
  她静静等银河出版社答复。 
  那是一家殷实有历史的出版社,他们不会耍手段。 
  过去,写作人都嫌银河不够时髦,不擅花巧,又缺乏宣传,现在一个衰退浪打过来,反而显得银河实事求是,难能可贵。 
  门铃响了。 
  李中孚提着水果上来,看见女友灰头土脸,面目浮肿,不胜讶异。 
  岑诺芹虽然爱闹情绪,却不常哭,这次是什么缘故? 
  他不动声色说:“我又没说不娶你。” 
  诺芹不甘示弱,立刻回嘴:“一想到有可能会嫁你,立刻悲从中来。” 
  “什么事,愿意说出来吗?” 
  “一时想起亡母。” 
  李中孚并不笨,知道她不肯倾诉,那也无所谓,每个人都有权保留一点秘密。 
  诺芹用冰水敷眼。 
  “桃子新鲜,替你加些奶油。” 
  “李中孚,没有你,还真不知怎么办。” 
  李中孚点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真的,以前五光十色,花多眼乱,四周围都是追求者,谁会注意老实的他。 
  李中孚轻轻说:“来,抱一抱。” 
  诺芹与他拥抱,中孚把下巴支在她头顶。 
  “仍然天天洗头,这香气叫什么?” 
  “南回归线。” 
  “十分新鲜。” 
  “你闻不闻得出茉莉花香?像是南国之夏!叫人神往。” 
  “我没有女作家那样的丰富想像力。” 
  “嘿,女作家仿佛一直是个贬词。” 
  “你多心了。前日,上司问:‘你女友做什么?’我答:‘她是名作家。’” 
  “对方立刻问:‘她写些什么?’” 
  “是。” 
  “你怎么回答?” 
  中孚回答得非常自然:“她是小说作者,写的故事十分受读者欢迎。”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11)   
  “谢谢你。” 
  “我以你的职业为荣。” 
  诺芹十分感动。 
  那日她精神不好,一早就睡了。 
  半夜听到电话铃急响,她只得挣扎起床,看一看闹钟,不过是一点多,可是说不出的孤寂。 
  她取过听筒,喂了一声。 
  那边有人喧哗大笑:“文笔女士,我想自杀,你快来救我,哈哈哈哈哈。” 
  诺芹立刻知道发生了什么,立刻挂断电话、拔掉插头,世上就是有那么无聊的人。 
  她喝了一点酒,再蒙头大睡。 
  第二天,诺芹很镇定地请宇宙日报一名相熟的记者戚榆义陪她去报警。 
  督察查过来电显示器上面的号码:“那是一个公众电话,无法追究。” 
  诺芹不出声。 
  “岑小姐,你不如更换电话号码,并且,所有公众人物都应该小心保护隐私。” 
  “是。” 
  记者小戚陪她离开警署。 
  “原来,你就是文笔。” 
  诺芹笑:“现在,你已知道我最大秘密。” 
  “我们早已怀疑,谁还有那样辛辣的文笔。” 
  诺芹不一声。 
  “对不起,我太坦白了。” 
  “不要紧,我最怕人家赞我聪明。” 
  “为什么?” 
  “那是最不服点,明赞暗贬的刻薄语。试想想,一个人到了二十五岁还只有小聪明,多么悲哀,聪明即表示会迎拍,擅钻营,将一个人的勤奋用功一笔抹煞。” 
  “你太多心了。” 
  “你不是我们那一行,你不会明白。” 
  “这么说来,你们那行真的蛮可怕。” 
  诺芹苦笑。 
  “不过,”小戚说:“比起我们又还好些。” 
  “咦。” 
  “你想!本市开埠以来,至少出过三位数的名作家,试问,有没有名记者?” 
  诺芹怔住,小戚说的,都是事实。 
  “还是做作家上算,不用上班,名成利就,还有,一直可以写到老。” 
  诺芹笑了:“听你说,写作仿佛是理想职业。” 
  小戚笑:“我也是一颗寂寞的心,愿意皈依你的俱乐部。” 
  “是,”诺芹点头,“还得忍受冷嘲热讽。” 
  岑诺芹只把电话号码告诉几个人。 
  银河出版负责人梅绍文是其中之一,他非常诚恳:“我们已在草拟合约,岑小姐如有特别要求,可以提出来。” 
  “不协助宣传。” 
  那梅先生大为诧异:“一般写作人巴不得多多宣传。” 
  “我想专心写作。” 
  他笑答:“可以商量。” 
  “看过合同再答复你们。” 
  “我们将给岑小姐最优惠条件。” 
  真是,不做宣传,何来名气?少了号召力,怎样叫价,一切在手,则应用功工作。 
  林立虹的电话也来了。 
  “诺芹,告诉你一个消息。” 
  “请说。” 
  “关朝钦今早辞职,即日生效。” 
  虽然意外,诺芹也不觉惊讶。动荡的时势,变化无穷,同从前一位老总做三十年大不相同。 
  她笑笑说:“糟,才说要捧红我。” 
  林立虹也笑。 
  “你荣升了?” 
  “是,请多多指教,多多支持。” 
  就是因为时势不安,才造就机会,令新人涌现,每人发五分钟光。 
  林立虹说:“还是做作家好,编辑属幕后,辛苦无人知。” 
  “你可以努力走到幕前。” 
  “我还是先做好幕后,把销路搞上去。” 
  “有无密友?当心事业感情不可兼顾。” 
  “我心寂寞。” 
  诺芹唏嘘,她继续做功课。 
  “文笔小姐:人生真是悲哀,学堂出来,努力工作,转瞬已经三十岁。我不是典型爱情小说读者,也不属伤春悲秋之人,可是期待中的爱情、幸运、快乐全没有出现。日出日落,生活只似例行公事……”   
  寂寞的心俱乐部 三(12)   
  咦,岑诺芹想,这不是在说她吗? 
  “一日,喝完咖啡,借用洗手间,看到有一年轻男子匆匆自对面出来。他容貌英俊、身型高大,手里拿着帆布旅行袋。酒店一名保安立刻上来驱赶他,我忽然明白,他是流浪人,借用卫生间梳洗更衣。” 
  读到这里,诺芹想,麻烦来了。 
  “一刹那间,我见义勇为,一步踏上前,大声说:‘积克,大家在楼下等你——什么事?这位是我的朋友,有什么误会?请经理出来。’我一边把名片递过去,我在一家著名大机构内任高职。” 
  啊,过分热情,像岑诺芹冒险打电话给说要自杀的读者一样,有后患。 
  “我替他解了围。” 
  读者文笔与文思甚佳,诺芹读下去。 
  “我们在酒店大门口分手,他向我道谢。” 
  事情完了吗?当然不。 
  假使就此结束了,读者不会来信。 
  “三天之后,积克的电话来了。他目光尖锐,看到名片上的姓名电话,他想约会我,我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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