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的心俱乐部

第21章


 
  “天生丽质,不用脂粉。” 
  “你看我白衬衫和牛仔裤——” 
  林立虹已经把她拉上车。 
  到底是她的编辑,也就是诺芹口中的二层主子,平日接触的是他们,有什么要求,他们说放行,事情方便得多,否则,吵到老板面前,只有两败俱伤,总得给些面子。 
  诺芹在车上补了口红。 
  林立虹看她一眼:“行内数你最漂亮。” 
  “是正式投票选举结果?” 
  林立虹笑笑。 
  “今日晚会有梅雁婵。” 
  “呵,高手也赏面?” 
  “全部杂牌军如何打仗?” 
  “她好似不大理睬我们。” 
  “人家很大方,既然出来了,一定谈笑甚欢。” 
  “那叫涵养工夫。” 
  许多行家已先到,看到诺芹,都迎上来。 
  诺芹看到远处一张笑脸,连忙走过去招呼。 
  “梅小姐。” 
  “请坐。” 
  前辈到底是前辈,气定神闲。 
  诺芹冲口而出:“有人不公平批评我,我应怎么办?” 
  梅雁婵一怔,随即笑道:“首先,必须声明一件事:我们的文字统统是全世界最好的,如不能传世,只是天无眼,所以,一切批评,均属恶意中伤。” 
  诺芹没想到她会那么幽默,笑得眼泪几乎都流出来。 
  “是,是,”诺芹说,“我的看法也一模一样。” 
  梅雁婵说下去:“由他批评,由我写,二、三十年过去,依然故我,只觉毫无新意,什么媚俗啦,空洞啦,早已见惯见熟,到某日作品不再流行畅销,也就失去被批评的荣幸。” 
  “啊。” 
  “日子久了,你会习惯。” 
  “可是,我不认识那些人。” 
  “出了名,已成公众人物,名焉公用,人家不需认识你。” 
  “哗。” 
  梅雁婵笑吟吟:“你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岑诺芹不住说:“为我所殷切盼望。” 
  “我可有解答你的问题?” 
  “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我受用不尽。” 
  两个人哈哈地笑起来。 
  大家连忙问:“什么事那样高兴?” 
  梅雁婵立即顾左右而言他。 
  诺芹暗暗佩服,将来,她做了前辈,也要这样落落大方,言无不尽。 
  林立虹说得对,是有必要出来走走。从别人身上,总可学习,像同行都知道的一个笑话:某人所作所为,我们统统不做,已经成功大半。 
  诺芹还有问题,她轻轻对梅女士说:“我害怕天天交稿的专栏生涯。” 
  “是怕辛苦的缘故?” 
  “不,日日急就章,片刻编辑部催稿电话又来了。必须写满字数交功课,不能好好思想,妥善组织文字,写一些比较有意思的文字,时间、精力,就这样被一个个专栏蚕食掉,匆匆忙忙,应付了差使,已无喘息机会。” 
  前辈微笑,不发表意见。 
  “很多时,慌忙间找不到题材,专栏便如写日记,一点尊严也无。” 
  梅女士吁出一口气,算是答复。 
  稍后,她们改变了话题。 
  交际完毕,回到家中,发觉白衬衫上有点点红酒迹子,由此可知刚才十分尽兴。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6)   
  公寓内静寂一片,诺芹甚觉寂寥。 
  唉,小妹虚度了二十余个春天,至今芳心凄寂…… 
  诺芹趁着酒意,哈哈大笑起来。 
  笑得弯腰,笑得流泪,最后,砰的一声倒在沙发上睡着。 
  第二天起来,发觉左边身子紧紧压着手臂,酸麻不堪,不能动弹。她怪叫一声,连忙使劲搓揉。 
  不得了,一脸皱纹,都是沙发布料印上去的凹纹。她呻吟几声,一晚应酬,倦足三天,交际花不易为。若要专心工作,还是少出去为妙,精力如弹药,得储备用来作正经用途。 
  天气转冷了,满街女士都穿出冬装。从前买十件,现在也总得添一件应景,都选了镶毛毛领子的上衣,诺芹一点也不喜欢,索性省下置装费。 
  秋去冬来,分外萧杀,虽然是亚热带城市,冬季大衣可也不能少。 
  每次整理衣柜,诺芹都想搬到新加坡,多么简单,一年四季恒温。 
  旧衣并不算旧,顶多穿过三五七回,可是自己先看腻了,一件件折好,打包送往救世军。 
  将来子女问:妈,你的收入全去了何处? 
  都穿光了。 
  二十多岁了,也不小了,该有打算计划。 
  岑诺芹打了一个寒战,真不愿意想下去。 
  不如找文思聊天。 
  “为什么人生每一个阶段都充满了惶恐?” 
  文思答:“释加在菩提树下思考的也是这个问题,叫我如何回答。” 
  诺芹被他逗笑了。 
  他又问:“你喜欢大自然吗?” 
  “什么叫大自然?” 
  “大海、森林、深山。” 
  “我们这里很难接触到,你们呢?” 
  “花六十五加元,可乘船到托芬诺岛附近去看鲸鱼喷水。” 
  “孩子们真幸运。” 
  “接近大自然,你会对生命减少恐惧。在城市生活,一切仿佛人定胜天,渐渐将上天的工作揽在肉身上,当然吃苦。” 
  “文思,你越来越有意思。” 
  “从前,我们痛恨对方。” 
  “是,一度我以为你是清教徒老太太。” 
  “哈哈哈哈哈。” 
  诺芹问:“文思,可愿听听我声音?” 
  “我肯定你声如银铃。” 
  “可以通电话吗?”诺芹恳求。 
  “何必太接近呢?”他温言拒绝。 
  “来不及了,你我已经成为好友。” 
  “是,你攻击性甚强,不知不觉,已经侵略到我私人感觉范围。” 
  “投降吧。” 
  “永不。” 
  “我不留俘虏。” 
  “啊,居然格杀母论。” 
  诺芹浑然忘掉人生苦楚,接着打蛇随棍上:“你已婚还是独身?”她真想知道多一点。 
  “未婚。” 
  到这个时候,聪敏如列文思,应该猜到岑诺芹已知他真实性别。 
  但他仍然不提。 
  诺芹也不说。 
  她继续闲谈:“你可有宠物?” 
  “我有一只十二岁大的金毛寻回犬。” 
  “自小养大?”是老狗了。 
  “不,去年才自防止虐畜会领养。” 
  “犬寿命顶多只有十六七岁。” 
  “是呀,所以没有人要它。” 
  “可见你是人舍你取专家。” 
  “不,挑选伴侣,决不会如此善心,要求非常苛刻。” 
  诺芹又笑了。 
  第二天,打开报纸,头条是“若干大机构已决定不发放年底双薪”。 
  林立虹拨电话来发表意见:“逢商必奸,头一件事就是想到克扣伙计。有些公司仍有盈余,但也把握好机会刻薄员工,所以这些老板子孙不昌。” 
  “宇宙机构呢?” 
  “当然不甘人后,若要发,众人头上刮。” 
  “环境好转,明、后年会加上去。” 
  “工字不出头。” 
  “所以得势之际,需狠狠要价。” 
  “你说得对,何用不好意思。”   
  寂寞的心俱乐部 五(7)   
  岑诺芹大笑:“付不出房租才脸红耳赤呢。” 
  “这个农历年真不知怎样过。” 
  诺芹想起罗国珠、伍思本与关朝钦三人,他们的春节又该怎样过? 
  她笑答:“咬紧牙关过。” 
  林立虹闷得大叫:“我受不了啦,心情走到谷底,感觉是那样彷徨。” 
  “写信到寂寞的心俱乐部来诉衷情吧。” 
  “说到俱乐部,有正经事找你商量。” 
  编辑部一提到正经事,即不是好事。 
  “不能在电话里说?” 
  “你亲自来一趟可好?” 
  “您老号令天下,谁敢不从。” 
  诺芹真不想去。 
  谈判、交涉、商议……真伤害细胞,可是,不去也不行,一人做事一人当。 
  岑诺芹面对现实。 
  会议室仍然簇新,空调冰冷,奇怪,都冬季了,仍然开着冷气。 
  从前斟茶的林小姐今日坐在重要的位子上,有话要说,一阔脸就变,他们的样子都差不多。 
  林立虹走进来。 
  “诺芹,你真好,从不迟到。” 
  “得了,有话直说吧。” 
  “诺芹,同你讲话真舒服,不必拐弯抹角。” 
  “开枪吧。” 
  “诺芹,近日,寂寞的心信箱两个主持人已没有火花。” 
  “可是要取消?” 
  真是好消息,终于解脱了。 
  编辑部叫你写,你不写,那是不识抬举,不给面子,故此不得不写;有一日又下命令,说不用再写,那多开心。 
  那么多形式的专栏中,岑诺芹最怕做信箱主持,最爱写长篇小说。 
  好极了,从此以后,哪个读者的女友不再爱他,同岑诺芹无关矣。 
  林立虹大表讶异:“你看你,高兴得那个样子,为什么?” 
  “立虹,是该换班子,轮到新血上场了。你挑两个牙尖嘴利,意见多多的新人顶上,仍然用文思与文笔这两个名字,做接力赛,一定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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