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出我所料,三天后,我爸上门了。
他是来找我妈的,意思很明确,抚养费可能暂时没法给了,因为他被革职了,而家里没积蓄。
我妈是个通情达理的,尽管之前才发生了各种不愉快,但还是同意了抚养费暂停一事。
毕竟我们店里一个星期的净利润,都比我爸一个月给的抚养费要高。
说句不客气的话,我们根本不需要我爸给抚养费。
可我还是没喊停,是因为我想让我爸知道,他始终是我们的爸爸,需要对我们的成长负责。
就像以后他可以要求我们给他养老一样,这些都是责任。
确定我妈同意了,我爸长松一口气,来时紧张的情绪慢慢的舒缓了下来。
沈碧搬了椅子给他。
我爸也不客气,一屁股坐了下来,颇有些头痛的道,“最近实在是太倒霉了,各种事情层出不穷,都赶得上我本命年了。”
我们这里人信奉“本命年都要倒霉”一说。
我妈很好心的安慰了我爸两句,“没事,都过去了,工作以后再找就是了。”
本来,前妻就没有安慰前夫的责任。
我妈这句话也就是出于好心随口一说而已。
我爸却激动了起来,“那么好的一份工作,我干了十年了,现在上哪里去找,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个位置,我这一走,那些虎视眈眈的人,肯定早就挤上去了!”
我妈抿了抿嘴,有些不知道说什么。
倒是张晓菲妈妈在旁边接了一句“我说沈大哥,你这事儿可是得怪自己,公款能随意挪动么?”
我爸的脸色一下子就灰暗了下去,“我……我也不想挪的,可是张敏她……她说急用……我就硬着头皮给她挪了,可我没想到会东窗事发,现在我被革职了,她还不满意,天天跟我吵,弄得我不得安生,家都蹲不下去了。”
“急用就可以挪钱了?”张晓菲妈妈尖利的笑了起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要是你们没生出来抢人家母女三人钱的想法,也就不用被判刑,不被判刑,就不用急用钱,不急用钱就不用挪公款,不挪公款就不会被革职了,不被革职,就不会家宅不宁了。这说到底,不都是自己作的么。”
我爸的脸色灰白灰白的,看了一眼张晓菲妈妈,嘴唇蠕动了片刻,最终还是没说出来什么话。
我妈有些不忍心,在中间和稀泥,“好了,好了,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就没办法补救了。国正……小绛爸爸,你还是再找个工作吧,找个工作,你……妻子应该就不跟你吵了。”
“说的容易,刘姐你不知道,这有前科的人,很少有厂子愿意接受的。”张晓菲妈妈怒其不争的看了我妈一眼,大声道。
我妈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我在旁边看的也忍不住叹气。
张晓菲妈妈完全是出于好心,宁愿得罪我爸,也要帮我妈说话。
可我妈倒好,竟然在中间充当起了好人。
还好张晓菲妈妈是个大度的,不跟我妈计较,仍旧帮她数落我爸。
张晓菲妈妈性格犀利,嘴巴特毒,说的话虽然避开了尖锐字眼,但也绝对称不上顺耳,听的我爸脸色一阵灰一阵白的。
可他就是坐在柜台前不走。
我妈也不好驱赶他,就给他端了杯水。
我爸接过来,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又过了一会功夫,张琼玉来了。
这是她出院后我们第一次见到她,仍旧是瘦瘦弱弱的样子,五官清丽,气质娴静,只是额头上留了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疤痕。
她为了遮挡疤痕,刻意把那里的刘海留长,可随着走动,疤痕还是若隐若现的。
“小绛姐姐,小碧姐姐,刘姨,张婶子,爸。”她走进店里,乖巧的左右叫了一圈。
我和沈碧都无动于衷。
我妈碍于面子,和善的笑了笑。
张晓菲妈妈假装往油里放鸡排,没看她。
“你怎么来了?”我爸诧异的看向张琼玉。
“妈让我来喊爸吃饭。”张琼玉柔柔弱弱的道。
“我知道了。”我爸似乎对张寡妇有些反感了,以前张琼玉一搬出她妈,我爸基本上立马就跟着走了,这一次却依旧坐在凳子上,没有任何动作,“跟你妈说,我一会再回去。”
张琼玉委屈的抿抿嘴,上前抱着我爸的胳膊,撒娇道,“爸爸,你不要跟妈妈吵架了嘛,我们跟从前一样不好吗?”
“没法跟从前一样了。”我爸爱怜的摸了摸张琼玉的头,“以前你……你们想要什么,爸都能给你们买,可是现在爸爸工作没了……你妈因为这个天天跟我吵架,唉。”
“爸的工作没了,可以再找啊。”张琼玉眨巴着水灵灵的眼睛,乖巧的道。
我爸发愁的叹气,“这工作哪里是好找的,不是累就是苦,再不然工资低的可怜,想找个跟之前差不多的,几乎是不可能了。”
“啊。”张琼玉一脸吃惊,“那可怎么办啊,爸爸……”
她慌乱的左右看着,突然伸出手,抓住了我的衣袖,紧张的道,“小绛姐姐,爸爸工作没了,这可怎么办啊。”
我一愣,撇着嘴道,“工作没了就再找啊,你问我干什么?我又不开厂子。”
就算开厂子,也不敢雇你们啊,我在心里默默补充道。
“可是……”张琼玉泪眼莹莹的望着我,突然控诉的对我道,“小绛姐姐,你怎么那么狠的心,爸工作没了,抚养费也没法给你了,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你却不闻不问的,你真的好冷漠。”
我爸被她说的,扭过头来,刚好看到了我没有表情的脸。
他的脸色一下子就不好看了。
我也很不高兴,夹枪带棒的道,“你胡乱攀扯些什么,爸有钱的时候,除了抚养费,其他也一分都没给我,更没给我买过三十块钱一件的风衣,五十块钱一床的鹅绒被,我为什么要焦急?焦急的应该是你才对啊,张琼玉,爸没工资了,你以后可怎么花啊。”
张琼玉被我说的脸一阵黑一阵白的,“瞧小绛姐姐这话说的,爸也是你的爸爸啊,爸养我,也要养你和小碧姐姐的啊,你们于情于理都该多关心关心爸爸的。”
“我们可承受不起这养育之情。”沈碧抢着道,“同样是过生日,送你五十块一身的衣服,送我五块钱一个的围巾,这种差别抚养,我们承受不起。”
沈碧这口气,憋了得有半年了。
今天可算是说了出来。
我爸有些愕然的望着沈碧,半晌后,沉着脸道,“衣服也好,围巾也好,那都是爸爸的心意,你小小年纪不学好,怎么竟跟人学攀比!”
沈碧被我爸的话震住了,好久之后,才喃喃自语着反问,“我……我那叫攀比?”
我爸没理她,反倒是扭头看向我,目露失望的道,“沈降,我知道你不跟我亲,可我到底是你爸爸,我被革职了,没了工作,你身为我亲闺女,不安慰安慰我也就罢了,还竟如此轻松惬意,不把我当作一回事,你真的太让我失望了,你赶不上琼玉的十分之一!”
我睁大眼睛,十分不解。
“爸,我没有搞错吧,你工作,你不工作,于我只是一百块钱的区别而已,我为什么要为之悲伤流泪?”我匪夷所思的看着我爸。
我爸被我反击的愣了一会。
张琼玉趁机抱住了他的胳膊,带着哭腔道,“爸,你赶紧跟我回家吧,你知道妈有多着急你么,虽然妈天天跟你吵架,但私底下都在抹眼泪,今天中午你没在家,妈担心的让我来喊你吃饭,就是怕你在外面一时想不开,爸,我和妈都很担心你啊。”
我爸张了张嘴,没说话,但我能清楚的看到他眼底的动容和抉择。
“爸,走吧,回家吃饭把,反正在这里也没人担心你,咱们还是回咱们的家。”张琼玉又哽咽着说道。
我爸彻底动容了,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拉着张琼玉就往外走。
“走,回家,回自己的家,这里跟我没关系……我就不该来这里!”我爸一边走,一边大着声音道。
我抿了抿嘴,还没来得及反击这里本来就跟他没关系,张琼玉忽然自他腋下回头,对我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我沉默了下来,瞬间想通了怎么回事。
我爸应该是跟张寡妇吵架了,心烦,来我们这里,一是说一下抚养费的事儿,二就是想来我们娘仨这里寻找一下安慰感。
可没想到,我们娘仨都不贴心,都没有主动的慰问关心他,让我爸格外失望。
偏生在此时张琼玉又关心的凑了上来,先是贴心了我爸一番,最后再控诉我一番,让我爸看清楚,她才是最孝顺的那个女儿,一面离间我和我爸,一面修补我爸和张寡妇之间的裂痕。
后来,她成功了。
我爸更讨厌我们了。
也更喜欢她了。
然而她不知道,她和我爸的这一番行为,落在我的眼底,只有两个字:戏精!
我们才不在乎我爸的示好,才懒得去安慰他的失落。
因为他,本来就是一个与我们有着血缘关系的陌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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