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坎

    他的声音听起来委屈巴巴的，好似心情很低落似的。
    “瑞瑞，告诉妈妈。”
    “不是……”季望摇摇头，想着如何回答：“家里没有人。”
    “没有人？”她询问，季家怎么会没人呢？
    “刚刚爷爷突然间又晕倒了，所以太爷爷他们都跟着去医院里面了，我一个人在家里面……”季望小声说。
    爷爷？
    那不是季增林吗？
    “爷爷怎么会晕倒呢？”她抓着手机让阮震东将车子开往季家，把季望留在季家，她不放心，虽然有佣人保姆可是做妈妈的还是会担心的，“瑞瑞，爷爷的身体……一直不好吗？”
    “嗯。”季望电话里小声说，“爷爷还做过手术，每天都要吃好多药，而且总是在家里面也不出去，爸爸总是带我回来看爷爷的，让我陪爷爷说话，他说爷爷最喜欢我了，只要我哄爷爷开心，那爷爷就不会难过了。”
    狄樱的心里面听着一阵的难过。
    几年没回来，好像很多人都变了。
    车子开进季家之后狄樱报了名字才进去的，季望小小的身子坐在沙发上，狄樱叫了声：“瑞瑞？”
    他像是一只泥鳅似的从沙发上滑下来，奔跑到狄樱身边。
    狄樱蹲下来问：“你吃过饭了吗？”
    季望摇摇头，“还没有。”
    狄樱看着周围，便跟他说，“那妈妈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
    她抱着季望准备出去的时候门口停着一辆车，陆小七推着车门正好下来，神色匆忙，抬头看到了台阶上站立的狄樱，手里面捏着季望的手便问：“你是来接季望离开的吗？”
    “刚刚瑞瑞给我打电话了，说家里没有人。”狄樱便说。
    陆小七摸着自己的头，“刚刚我也是接到电话才赶过来的，这次是突发情况。”
    狄樱耸耸肩，笑了笑，“没有关系，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不过说完了她抬头看陆小七，发现她的眼底下微红，便问道，“对了，瑞瑞说，季叔叔的身体不好，晕倒了。季叔叔到底是什么病，很严重吗？”
    她回来之后一直都没有机会来看看。
    到底季增林是什么病。
    “他……”陆小七说到这里，眼眶红的更加厉害，但随即摇头，“没什么大事……”
    “小七，你有事瞒着我？”她往下走两步，视线对着陆小七，“季叔叔的病情很不好？”
    陆小七捧着自己的脸，声音呜咽，“季叔叔……大概没有多少日子了……”
    “你说什么？”狄樱迟疑。
    季增林的身体难道差到这种程度？
    “季叔叔也是突然间查出来了胃癌，晚期，做完手术之后虽然一直都在治疗，但是癌细胞已经转移了，现在已经到了生命的末期。”陆小七的鼻头又开始发烫。
    “……”狄樱只觉得自己心头被什么压着一般，摇头，“怎么会这样？季叔叔怎么会……”
    “狄樱……”陆小七猛地抬头看狄樱，想要跟她说什么，但是想了想之后还是决定将那些话给咽下去，“你去看看季叔叔吧，虽然你和枭尧走不到一起，但是季叔叔好歹也养大了你。”
    她擦了擦眼泪跟她说，“既然你带着季望，我就放心了，要是季望有什么事你在给我打电话，我再去把他接回来。”
    “……”
    直到回到纪公馆的时候，狄樱给季望洗过澡安排他睡下脑海里面依然是在不断闹腾。
    生死无常。
    谁也不知道哪一天死亡就会突然间降临了。
    ……
    隔天早上狄樱便早早地收拾好准备出门，纪凌宇见到他们下来，热情的打招呼，季望对纪凌宇的感觉很淡但是还是很老实的问好了，随后纪凌宇便问了她，关于结婚的事情。
    这事情已经拖了一段时间了。
    其实早就应该提上议程，不过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狄樱想了想还是说：“等到爸爸的百日过了吧，咱们再举行婚礼？”
    这段时间内也可以缓冲一下，让她能够适应有个过程。
    纪凌宇点点头，“也好。”
    然后便问，“你带着季望今天准备去哪里玩？需要我送你们吗？”
    狄樱摇摇头，照顾他吃饭，“待会儿我想去看看季叔叔……昨天小七说，季叔叔是胃癌，做完手术之后癌细胞转移了，昨天晕倒进了医院，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所以我想带着季望去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帮忙的，毕竟，季叔叔以前对我很好。”
    “我懂。”纪三儿点点头，推着牛奶给她，“吃过饭之后我送你们去医院那边。”
    “好。”
    狄樱倒是没有拒绝。
    既然以后要跟纪三儿结婚生活，那就是要将他当做自己人，慢慢的学会去依靠他。
    季增林在医院抢救过一晚之后又挺过来了，狄樱带着季望进去的时候病房里面很安静，加湿器不断地喷着白色水雾，她进去，季增林睁开眼睛认出了她，朝着她笑了笑招呼她过来。
    她过去，季增林说话的声音很小，她趴在他胸口处才勉勉强强听到季增林说话：“狄樱啊你来了？”
    她点点头，“季叔叔我来看你了，我……来迟了。”
    季增林的头发已经掉光了，整个人越发消瘦，浑身上下好似只有骨头，刚刚狄樱完全没有认出来那是季增林。
    后期他已经吃不下什么东西了，都是勉勉强强的靠着喝点东西。
    他费力的拍着她的手，“不晚，我看到你好好地就安心了，你和枭尧在一起的时候……是枭尧对不起你，狄樱，季叔叔时间不多了，叔叔走了之后，你和枭尧好好地。”
    他还是用力的握着狄樱的手，摇了摇，看着狄樱好似还带着一些渴求一般。
    狄樱没有办法点头。
    季增林的手用力的握着好像是在等她点头，但是她没有办法答应，季增林看着她看了很久，最后握着她的手缓缓地失去了力气，机器上面则是发出声音。
    狄樱站起来跑出去叫医生过来。
    一群医生围着病床开始抢救季增林，几分钟之后医生冷漠的宣布了死亡时间，回头来看他们抱歉地说，“对不起，病人已经死亡，其实病人的生命已经走向尽头了，我们想尽办法将他留下来只是折磨，不如让他们好好走，节哀。”
    季望还不知道是什么叫做是死亡。
    只是瞪大眼睛看着病床上的季增林。
    走过去跟往常一样叫着，“爷爷。”
    可是季增林不理会他。
    季望顿时瘪瘪嘴，“妈妈，为什么爷爷不理我了啊？”
    狄樱抱着他半蹲在病床边安抚着，“瑞瑞，爷爷睡着了，所以我们不要去打扰爷爷休息了，好不好？我们安静的让爷爷睡觉。”
    季增林的墓地是选在季枭尧母亲何曦的墓碑边，两人挨着下葬，季增林在火化之前季枭尧从美国赶回来，匆忙的奔丧，有条不紊的处理了季增林的后世。
    季家墓园是选在香城郊区的一个小山上，季家起来之后不少的墓碑都迁到了这里。
    大大小小的墓碑不少。
    下葬那天季枭尧穿着黑色的衣服站在墓碑边，也不知道是在看什么，低头望着季增林的墓碑许久才离开，回去的时候狄樱抱着季望坐在车车厢内，一边则是坐着季枭尧，昏暗的光线里狄樱只隐约的看到他侧脸线条，一段时间不见，他好像低沉消磨了几分。
    说不出来的一种感觉。
    她摸着季望的头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才能安抚他。
    不能像是从前那样，抱着他，跟他说话，可是她总想着能够跟他说说话，失去父亲那种感觉她明白是什么样的痛彻心扉。
    有的人的崩溃不是表现在外表而是表现在内心。
    可能想到某一个瞬间的时候才会任由自己将那种崩溃突然间爆发出来。
    “季枭尧……”
    他僵硬的转头。
    狄樱努努嘴，才艰难的吐出一句话，“……季叔叔走得很快，你节哀。”
    “嗯。”他点点头，没有多余的表情，抬手拍着季望的小脑袋，忽然间叫住她:“狄樱。”
    她扭头，两人在车厢内对视一眼，“以后……多照顾点季望，以后，好好的跟纪凌宇在一起，生活的幸福快乐点儿，比我要幸福的多，开心的多。”
    “……”
    他在祝福自己。
    狄樱的心底有一阵密密麻麻的疼，好似千万根针在心尖尖上扎过。
    她点不下头。
    说不出一个‘好’字。
    季枭尧让司机将她送到了纪公馆内，然后让季望跟着狄樱下了车，狄樱拉着季望站在纪公馆门口，季枭尧滑下车窗对着他们母子微微的笑了笑，摆摆手，然后让司机开车离开。
    车子缓缓地驶向了机场的方向，到了机场之后季枭尧又去办理了登机手续，然后踏往他乡。
    狄樱看到车子离开的时候忍不住泪流。
    季望扒拉着她脸上的眼泪问，“妈妈，你怎么哭了啊？”
    她想追上去，想把季枭尧叫住，她一直都在隐忍着自己的感情，可当那个人出现的时候她发现自己一直刻意压制的感情在见到他的那瞬间宛如洪水猛兽一般吞噬着自己的心智。
    她拿出手机想给季枭尧打电话过去。
    可拨出电话之后眼前又浮现出纪凌宇的脸。
    她开车带着季望去了闵文卿的画室那边，推开季枭尧常常去的那间房子，画板上依然还放着他画完的画。
    上面是她的脸。
    她看着地上摆放的那些画，然后想将那些画给拿起来挂在墙壁上挂好，一时失手将画框给摔在了地上，画框应声而裂，她蹲下去将画纸捡起来，地上掉出来一张照片。
    她记得，那时候她才十二岁。
    照片里，她靠在他的肩膀上面，那时候的她脸庞青涩，扎着高高的马尾，季枭尧穿着白色的衬衫和牛仔裤，却已经是个清秀挺拔的阳光少年，身边还放着一把小提琴。
    她猛地想了起来，她到季家的时候不爱说话。
    季枭尧开始的时候很讨厌自己。
    学校里面总是要求做手工作业，有次要求做花灯，她根本不会，做了一晚上到了凌晨的时候也毫无头绪，急的在房间里默默的哭。
    季枭尧看到她的房间里灯光未灭，推门进来，坐在她身边手法极快的做完了灯。
    然后伸出手在她脑袋上轻轻地敲了敲。
    少年的眼神宠溺。
    从那之后他走哪里的时候总是爱将她给叫着，有时候去玩赛车的时候也会让她坐在副驾驶的位置，还记得季增林那时候开玩笑说：“枭尧，你那么喜欢妹妹，等她长大之后给你做老婆好不好？”
    季枭尧虽然有时候会翻白眼，但是从来没有拒绝过。她因为年少的羞涩也从来没有点过头，可是心底早就已经默认了那个少年就是自己想要追逐的人。
    照片背后龙飞凤舞的写着。
    ——季枭尧爱狄樱。
    照片泛黄。
    字是用蓝色的圆珠笔写下的，已经有些模糊。
    原来在很早之前他跟她是一样的。
    那瞬间她抱着照片突然间猛地哭出来……
    脑海里想到了那首歌。
    “记得当初年纪小
    你爱唱歌我爱笑
    并肩坐在桃树下
    风在林梢鸟在叫
    记得当初年纪小
    你爱唱歌我爱笑
    不知怎么睡着了
    梦里花落知多少”
    ……
    她捧着照片嚎啕大哭起来，拿着手机给季枭尧打电话，里面传来冰凉凉的声音提醒着她，季枭尧已经关机。
    或许是在去美国的航班上。
    隔着千山万水。
    她给高欢打过去，不等高欢问话，她便急着质问，“季枭尧在哪里？”
    高欢声音顿住，“对不起，狄小姐，如果不是必须需要的话，我不能透露季总到底是在哪里……”
    电话那边传来了陆小七爆破性的吼声。
    “高欢，你难道不打算说吗？”
    “这是季总的安排。”
    “可我不想看到他们都后悔！季枭尧一个人在美国……”
    陆小七的声音小声，但是狄樱还是听清楚了，她抢过电话字句清晰，“狄樱，你去找季枭尧吧，不管他还有多少时间，你陪着他，好不好？别让他一个人。”
    一个人在那个陌生的环境里面。
    ……
    狄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纪公馆的，她将季望交给陆小七之后便回到纪公馆里面收拾东西，让人帮忙定了机票慌慌忙忙的收拾东西前往机场。
    纪凌宇回来的时候她拉着行李箱正出门。
    “你去哪里？”
    狄樱手里拖着行李箱，抱歉地说，“对不起，纪凌宇，我不能跟你结婚了，季枭尧在等我。我要去找他，他跟季叔叔一样……是胃癌，我要去陪着他，对不起。”
    她爱季枭尧，很爱。
    这一刻她才发现，其实有些人只要爱上一个人之后，这辈子都是无法忘记的。
    狄樱泪眼朦胧的望着纪凌宇，将悲怆的声音压在喉咙，“对不起。”
    除了说对不起之外，她什么都说不了。
    “你走吧。”
    纪凌宇伸手去拉过她手中的行李箱，放到了自己的车上，随后送她去了机场，帮她办理好登机手续之后纪凌宇伸手拥抱了她。
    临了。
    他拍着狄樱的肩膀，“其实我早猜测到有这一天了。”
    “狄樱，你不用觉得内疚。我努力过了，也就可以放手了，即便是你嫁给我，你也不会真的快乐的，感动并不是爱情。你去找季枭尧把，他在那里等你，他也需要你。”
    将狄樱推开。
    纪凌宇推着她去过安检。
    那天他问过了狄樱，但是她一直说都感谢他。
    感谢却不是爱。
    她对季枭尧的那份感情哪怕是掩藏的再好，眼神也会透出来一些怀念和难忘。
    纪凌宇摆手跟她说再见，见到她的身影汇入进人群之后才放下手，慢慢的往人群外走。
    冷风吹在脸上，吹的人，心思两茫茫。
    纪凌宇手插进裤兜里，仰着头看着香城外的天空，飞机从头顶飞过，他想：他把那双翅膀还给狄樱，应该是正确的吧？
    医生说，狄樱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即便是保养的好也没有多少年，人生没有多少年，倘若能够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哪怕是一天那也是满足的。
    而他，在一边守望她的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