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世繁华

第五卷 明清晚风 第六十七章 一衣带水


夏日正浓,日头照得地面发白,连带吹着的风也是温热入骨,不片刻间,那汗水涔涔而下,将褂子也润得透湿。
    “这鬼天,就没见一日凉爽过。”一军士蹲在树荫下,光着膀子,手撂起褂子,不住的扇着,可就是这样,他额头上的汗也没见干清过。
    “马官,你还闲待着啊?”不远处的军帐内探出一个人头,看到马官的狼狈样,揶揄的笑着,“等会儿大人来了你就继续歇着吧!”
    马官嘟囔着骂了一句,四处看了看,皱着眉头,有气无力的道:“你听谁说的大人会过来?不是说大人去京城述职?”
    “哈哈,”那人貌似惊讶的笑着,“你这哪年的消息了?大人记挂着那些矮鬼子,早早的就去了,这个时辰都回来喽!”
    “你唬我?哪有这么快?老子干死他奶奶的矮鬼子!”马官骂着,慢腾腾的站起身,将褂子朝肩上一。
    “溜四,你出来,跟哥哥说两句话,我一个人在这傻站着,象根木桩子似的!”甩了甩汗,马官不耐烦起来,抓着褂子就在身上一撸。
    “我陪你?就这份罪?饶了我吧,我还是乖乖的在帐里头看本子的好!”溜四撇了撇嘴,“你要觉着无聊,把那树当鬼子,狠狠练上几招……”话没说完,那溜四却一缩头,躲进了帐里。
    马官正奇怪,却听得有马蹄声传来,他浑身一激灵,也顾不得其他,抓着褂子就朝身上套。正手忙脚乱,那马蹄声已近在耳边,一人声如重鼓,低沉有力,喝道:“谁人值守?”
    马官扭身挺直身板,刚要回答,可随着这话,当头就看到一马鞭抽了下来,鞭影忽闪间,看到的那人嘴角下弯,面色冷竣,他咬着牙,死死站住了。
    鞭子并没有抽到马官的脸上,破空的响声在他鼻子前划过。“哼哼,身为值守军士居然装束不整,形体不正!”
    说着这话,那马蹄声便朝里而去,马官缓缓睁开眼睛,这时才发觉原本躁热的身子竟是冰凉,呆了好久他才擦擦额头上的汗,念叨着:“乖乖,真是大将军回来了!”
    **************
    寂静的夜色沉如水,在这黑夜下,一队身着白衣的士兵如标枪般站得挺直,每个人身旁都有一柄大刀,刀尖插入土中,手握着刀柄,脸色沉静,一眨不眨的望着远方。
    在他们身后不远,同样有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四方大脸,脸色谨然,隐约中透着一股肃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离他们不远有一处小山谷,远远的传来嘶叫声。
    缓缓的,一白衣男子从黑夜中闪现,穿过这队士兵朝男子走来,他步态沉稳,一双眼睛灼灼发光。
    “将军,山谷内的倭贼基本上清除干净了。”来到男人身前,那人微微一顿,说道。
    将军仍看着前方,仿佛来人的话他根本没有听见,而那人却也不急,说完之后便静静待在一边。偶尔吹来的一缕轻风只略微的扬起了将军的丝带,这时,那山谷中传来的嘶叫声已经难以听闻。
    “戚——虎——!”这从山谷突如其来的叫声微微让将军挑了挑眉,只是相距甚远,等到了他耳朵里的时候,这原本应该是震天的声音已经无丝毫威力,惟有吼叫中那愤恨不甘依旧如故。
    “这是捣毁的第二处倭巢吧。我们下去看看。”将军嘴角滑过一丝不屑的冷笑,缓缓扫了扫身前的这队士兵,慢声道。
    战斗结束,山谷中已经亮起了火把,刚临近山谷便可看到散布分呈的尸体,或躺或卧,神态狰狞,死状凄惨,而在离谷口百来米的谷中,倒下的白衣人是谷口上的几倍,除了数个还在谷中搜索侦察的白衣人外,几乎所有参与战斗的白衣人都围在了这一处。
    “倭贼劣顽,想不到布置了这么久的暗袭计划也让我戚家军伤亡惨重。”缓缓闭上眼,将军紧抿了抿嘴,沉声道。
    “这些倭人的确悍不畏死!”先前那报告的白衣人附在一旁,道,“他们虽然身材矮小,但生性凶残,对待妇孺之辈也毫不留情,若是战事不利,乃至战败之时,他们会突然发威,形若疯狂……据说是什么他们所谓的武士道。”
    “武士道?”将军微一顿,皱眉看了白衣男子一眼。
    白衣男子解释道:“据说这武士道乃是这些倭贼信奉的一种东西,便如我国信奉的侠义一般。”
    将军哧牙冷笑,道:“与侠义一般?真是好笑?侠义之念乃是让人与小义中求大义,有所为,有所不为!可不是这武士道一样,让人上战场来送死的!”
    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下官自然知道,可下官了解,这武士道并不是只有这样,讲究的是忠、忍之念……对于自己犯下的错误,他们便会用武士道来约束自己,剖腹自杀!”
    “愚忠而已,既然犯下了错误,剖腹自杀便能了结吗?只不过是逃避裁决而已!”将军再次冷笑,随即他眉头便皱起,指着地上那些身材矮小的黑衣人,“这些人可称之为无人性,再加上所谓的武士道,不过是增加他们的凶残而已,与我侠义并称,徒辱没了祖宗!”
    白衣人仍是微笑着,道:“下官只是想说明他们这种武士道可比侠义的执着,其中含义自然不可同日而语。另外下官觉得这里并不是倭贼的巢穴……”
    将军沉思片刻,缓缓点了点头,道:“我也有这种感觉,上月捣毁横屿(今宁德东)倭巢,倭贼虽多,但我部伤亡不大,此次却出乎我意料,并且听子化你的意思,这次我部对着的这些倭贼使用了武士道?”
    子化一拱手,笑道:“大将军实在了得,下官正是这个意思。”
    将军摆了摆手,叹道:“子化……”他话没说完便听得山谷内里传来一声惨叫,一声厉吼。
    几人惊然转头,在场的士兵俱都提起大刀朝发出声响处跑去,刚到拐角处,便又急停下脚步,缓缓朝后退着,而开始冲得比较前的几人也发出了高低不一的惨叫声,一众士兵脸上都现出愤怒。
    随着他们脚步的后退,一身材矮小的黑衣人提着一白衣士兵缓缓走来,另一只手拿着柄奇怪样式的刀,双眼紧盯着自己面前的敌人,若有人退得慢了,那柄刀便在他提着之人身上划下一刀。
    缓缓的,他站定,眼神在四周一扫,最后定在了将军脸上,一动不动,却将刀指向了过去。警戒的士兵低声吼着,对这残漏的倭贼更为愤怒,齐刷刷的将刀举起,遥成攻势。
    “你,决斗!”突然,那倭贼开口说道,只是语调僵硬,颇为怪异。
    “为什么?”对望良久,将军神色不动,抬手制止了手下发怒,沉声道。
    “你,头领,我,头领,公平!”倭贼垂下刀,一双眼睛闪现着凶残。
    将军嘿声笑了两句,道:“你乃败军之将,何来资格?何况,你手上提着人来威胁便叫公平?更且,我若不是头领该如何?”
    倭贼冷冷一笑,将手上提着的人朝地上一扔,一脚踏了上去,那士兵发出一声痛叫,紧接着,让所有人震惊的,那倭贼丝毫不停的双手持刀,怪叫一声,狠狠刺进了士兵的胸膛……鲜血溅了他一脸。
    “现在公平了,你戚虎之王,我,真田本义,决斗!”
    “哈哈,哈哈,好!”将军不怒反笑,“本将军戚虎之王戚继光。”说着,他缓缓朝前走去,紧盯着真田本义,眼中凛凛生辉。
    “真田本义,织田家……”真田本义脸带凝重,眼现兴奋,他先将刀放置一旁,随后恭恭敬敬的行礼。
    “虚礼妄为,假信假义!”可就在这一刻,戚继光眼中掠过一丝狠厉,佩剑如若闪电直刺而出。
    剑透胸而现,真田本义双手紧扣剑身,愕然抬头,喉咙里发出一道如野兽的叫声。
    “你……”他大张嘴呼吸着,双手擎起刀,怒视着戚继光。戚继光冷冷的看着他,看着那刀一点一点朝自己靠近:“对于你们这样的人,何来公平而言。”随着这句话,剑光再闪,削断了真田本义的喉咙。
    ***************
    “戚将军,大人们都在堂内等着你。”
    福州巡抚衙门口,戚继光微微站定,对于向自己打招呼的士兵略微点了点头,朝内走去,还没到正堂大厅便听到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
    “志辅,此次歼灭倭贼千余人,下一步可有打算?”一人声音略带老气,收笑道。
    另一人清了清嗓子,道:“据探子报,东溟人在我中原的巢穴不止这两处,戚将军早定下计策,不出意外,当可扫平福建倭患。”
    又一人道:“俞将军,这江浙福建一带,倭患历年不断,且凶残不化,扫平二字……”
    戚继光大步走了进去,见到在堂几人,微微一行礼,道:“福建总兵官戚继光见过几位大人。”
    当中一人年纪也只四十上下,站了起来,笑道:“元敬来了,可见这牛田倭贼已经被将军肃清。”这一开口便发现他便是最先开口说话的那人。
    坐在左侧的男子满脸虬髯,长相甚是粗豪,一开口说话便是被叫做志辅的人。他上下打量了戚继光一眼,站起身双手抱拳,道:“福建总兵官?嘿嘿,元敬,你倒是什么时候升了官?”
    戚继光微微一笑,却不做答,朝坐在右侧的男子抱拳为礼:“刘将军什么时候到的福建,也不早说,让戚某做东接风也成啊?”
    刘将军笑着回了礼,道:“戚将军前脚出京城,升了官,后脚便是着令刘显率兵成左路大军,协同戚将军剿灭江浙倭患……”
    那俞将军听得咬牙切齿的样子,伸手重重一捏戚继光的肩头,道:“你升官他们二人都知道了,我还不知道……”
    当中那人知道两人乃是生死之交,见此却也劝道:“你二人一戚虎一俞龙,便是升官也是寻常之事……”
    俞将军立刻回头驳道:“偏偏这一回可是元敬一人升官!”
    那人惟有苦笑,戚继光也是苦笑着摇了摇头,道:“此次进京述职,事情可并非几位大人想的那么简单。”
    他这么一说,几人都收了玩笑之心,沉静下来,俞将军道:“这……其中可有什么原故?”
    戚继光沉着脸,略微一思索,道:“此次进京我并没有见到皇上。”
    三人脸色大异,当中那人道:“皇上召你入京述职……如何会没见着?”
    戚继光苦笑着摇头,道:“我也不得知,想来该是……还躲在西苑。”
    他话一出口即收,可三人脸色却又是一变,俞将军和当中那人都朝刘显看去。刘显脸色虽然大变,但眼神不动一分,稳然道:“皇上经过‘十渐’等奏疏事件之后,耽信道家炼丹长生之术已经是朝野尽知,唉!更且在‘壬寅宫变’之后,躲入西苑设醺炼丹,迷信几个道士的邪说,养生修道,二十余年不敢回大内,置朝政于不顾,任用的首辅严嵩贪赃枉法,导致国事颓败,戚将军此去述职还能封下官来,实在令人惊讶!”
    听到刘显如此无顾忌的说话,三人先是一惊,随后那当中之人和俞将军脸色一松,齐声叹了口气。
    “皇上初继大统时可谓明君之举。大赦、蠲免、减贡、赈灾,清除内监擅权,清理庄田,比之先帝纵情声色犬马可称之我大明中兴有望……”似乎被话头撩起了心思,当中的谭大人不禁也感叹着说道。
    “谭大人,此言谨慎!”戚继光微微一笑,眼中光芒略闪,道。
    谭大人先是一愣,看了看三人,却是一起笑出声来。
    俞将军击着掌道:“原是说元敬入京的事,扯着扯着怎么到那上面去了?”
    刘显道:“严嵩擅权,戚将军入京没见着皇上,只怕是见着了首辅大人。”说着他冷冷一笑,哼了两声,“我就奇怪,凭着严嵩让蒙古人乱我北方的手段,如何会循矩给戚将军安安松松的升了官?”
    听刘显一再表示这样的疑问,三人都是久历官场的人,自然心里明白他肯定遇到过升官被阻的事,这阻止的人也一定是首辅严嵩,否则到如今刘显何能还只是个广东总兵?
    戚继光脸色奇怪,略微一迟疑后,缓缓道:“只因那帮我之人我也不认识。”
    三人愣然,俞将军道:“朝中还有能与严嵩对着干的人?那还真是要认识认识!”
    当中之人摇了摇头,道:“这事情我看并非那么简单,严嵩在朝中势力之大,非一般人能想象!这人既然敢与之对着干,想必也是朝中一甲大员,有所图谋而已。”
    刘显微一手首,道:“不知道那人姓甚名谁,在朝中当何职位?”
    戚继光答道:“这人年纪不大,姓张,名居正,字叔大,别号太岳,位职吏部左侍郎兼东阁大学士。”
    当中那人摇头苦笑,道:“严嵩朝中经营二十年,这张居正……”
    戚继光眼神深思的光芒一闪,缓缓道:“陪同张居正来的是司礼监冯保冯公公,照我看来,这张居正虽然只是一个吏部左侍郎,但与李贵妃,太子的关系亲密。”
    刘显叹了口气,点头道:“那是自然,年初我进京给大学士徐阶贺寿,这张居正便为帝师,当时匆匆一面,未有交谈。”
    戚继光沉吟片刻,道:“之中事体我等所知不详,但看严嵩已经时日无多,这张居正上台不远矣。哼哼,以大学士身份结识太监,虽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但朝中权利斗争只怕也顾不了多少,只是不知道他为人如何。若是又是一个严嵩,我大明无望……”
    俞将军道:“看他力抗严嵩,不压元敬功名,应该此人与严嵩流不同吧!”
    刘显嘿笑道:“这可难说,元敬此时名气甚大,震动朝野,若他不拉些关系,真上了台只怕难做得紧!”
    戚继光脸色一冷,道:“真是如此,我大明外患不知何时能息,我戚某虽然手上只有数千士军,嘿嘿,也不是他能指挥得了的!”
    几人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这时门房小厮跑了进来,递过一张帖子,道:“大人,外间一自称张居正的来访。”
    说曹操,曹操到!?四人对望一眼,心中不约而同泛起了这句话。
    “戚将军,我们又见面了!”来人身量不高,温文尔雅,气度沉稳,满眼含笑。
    “张大人。”戚继光一脸肃然,抬了抬手。
    余下三人又上来见礼,原来那当中之人乃是福建巡抚谭纶,俞将军乃是福建总兵俞大猷。
    “几位乃是朝廷的栋梁之材,居正乃是后辈晚生,失敬之处还请原闳则个!”张居正笑着回了礼道。
    谭纶满脸堆笑,张开手示意张居正先请入内,道:“张大人何出此言,从朝中到下官这穷乡僻壤的地方,多有怠慢才是罪过。”
    看样子若是没人再说点其他的,这二人定能在此打上老半天官腔,而余下人中惟有戚继光与之有过照面,他只得道:“外间天热,张大人途中劳累还请入内休息休息,喝喝茶消些暑气才是。”
    有人开了口,张居正自然不会推辞,忙借着话头道:“既然如此,居正就不学那些虚势伪态。”
    朝堂内走着,张居正一拉身边的人,道:“差点忘记向诸位介绍,这位乃是居正的老师。”
    谭纶、戚继光、俞大猷、刘显随话看去,暗暗吃了一惊,怎么也料不到张居正的老师居然比他还要年轻,看来也就二十五六的样子,面相普通却悠然自得。
    那男子微笑着,不疾不缓道:“在下姓王,上寒下生,山野之人,不足挂齿。”
    “居正一路上可是听了不少戚将军和几位的好话,想不到倭患影响如此之大,也亏得有几位在才保得大明东南半壁江山的安全。”抿了几口茶后,张居正一板一眼的说道。
    四人面面相觑,都在思索张居正这话里的意思。刘显最先道:“张大人的意思是……此次张大人出京乃是到福建授旨?”
    张居正哈哈一笑,道:“那倒不是,居正此次出京乃是听从老师之言,前来避祸的,只就怕诸位将军不肯收留。”
    谭纶一愣,摇头不止道:“张大人可是在说笑话?你的身份何需避祸,倘若真要了,只怕我等几人也是护蔽不起。”
    张居正摇了摇头,道:“此时京城混乱,局势难明,说出来恐怕诸位不信,严嵩已然失势,朝中官员人心惶惶,明争暗斗不休……”
    四人俱都一愣,惊讶的望着张居正,谭纶道:“严嵩失势?他倒行逆施,这也不奇怪,只是他培植势力二十年,根深叶大,岂是说倒台就倒了的!”
    张居正一脸正色,道:“他再有本事也斗不过老天!”四人这次实在是忍不住,惊讶的发出声来。“他与皇上一样迷信道家炼丹之术,常求江湖术人进献仙药,日复一日,身体是越来越不行,已经病入膏肓。”
    戚继光一震,喉咙中似堵住了什么东西一样,道:“那,岂不是皇上……”
    张居正叹口气,望了他一眼,却是没说什么,可他的意思在场几人无一不明白。
    “以张大人与太子的关系……”微一迟疑,戚继光问道,却将后半句话给断掉了。
    “这是老师的意思,居正也想听听老师是如何想的。”笑着,张居正转过脸,看着我。
    “严嵩倒台,朝中势力倾轧,依着与太子的关系只会让居正更处在风口浪尖,稍有不慎便性命全无。”我淡淡说道。
    虽然我没有说当今皇帝如何,但从张居正刚才的话里,谁都知道皇上的性命肯定亦不久矣!严嵩死,皇上服食丹药比之更厉害,那就更加难以预料。朝中官员都是聪明人,如此一来,情形如何都是心知肚明,太子作为大明的正统,且其年幼,其权利的争夺必然是会对着太子身边的人去!
    “张大人乃是太子身边的人,如此情况下,怎能不在太子身边?”刘显重重呼了口气,颇为不满的说道。
    “居正不是不在太子身边,而是不能在太子身边。”笑了笑,我缓缓道。
    刘显本还后悔自己冲口而出的这句话,微微低下了头,可见我再这么一说,他也顾不了许多,道:“太子虽然是正统,但朝中用心险恶、心怀不轨的大有人在,又如何能保证太子的安全?弃主之为实在非我辈所能为!”
    他这话说得极重,戚继光三人都脸色一变,倒是张居正神色平静,嘴角带笑。
    我暗自无奈的叹了口气,解释道:“居正出来才是帮太子,留在太子身边反而是害了太子!”
    “这话如何讲?”戚继光眉头一皱,疑道。
    我道:“居正在,朝中百官将会以居正为重而以太子为辅,太子是安全了,而却更置居正于险!以文,居正资历比不上徐阶等大学士;以武,居正可说是更无一点人脉,无武力拥其重,前途堪忧!居正在外,朝内争斗自由得他,就算太子没有正式登基,可也没有人敢真的动他一根汗毛!况且,居正在外也可以联络如诸位一样的忠臣良将。”
    对于我这番话,戚继光四人倒没丝毫惊讶之色,显然几人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张居正来此,加上一些前因后果,再不知道倒叫人奇怪了。而惟独没有让他们想到的恐怕便是我这个被张居正称为老师的年轻人会将话说得如此明了,将其心思说得如此透彻:张居正上台,他们自然也少不了功劳。
    但是这样的权利斗争谁也不能完全保证,四人一下沉吟起来。
    “我大明如今内忧外患,这等朝内争斗委实……”长叹一声,戚继光四人都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内忧还只要以雷霆手段便可解决,倒是这外患之中,倭贼侵扰东南一带最为严重。”我缓缓道。
    谭纶道:“东南一带富足,为我大明银粮根本,倭患久而为之的确影响我大明国根本,轻说是扰民,重则使民生国计堪忧。”
    “其实说来,这倭患由来非为他人,乃是在大明国本身。”我亦随着几人点头,接着道。
    “倭患之来如何会是大明国本身?”一听我这话,几人都有些惊讶,俞大猷道,倒是戚继光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倭贼生性残忍,侵略成性,由他滋扰我大明便可见一斑,他们流浪海上,居无定所,这原因如何会在我大明?”谭纶奇怪的问道。
    “倭贼并非流浪海上之人。”我摇了摇头,道,“他们是来自与大明不远的东瀛岛,要来到我大明的地方需要横渡海域,岛四周环海是以岛上民众无一不精通水性,而在我大明来说,自太祖定下禁海的规矩,我大明海线延边数千里却是不设防,近海地域无守备力量,海上无抗衡军队!这才让其在我陆上滋扰掠夺、无恶不做!”
    戚继光顿了顿神,迟疑道:“是说导致这倭患乃是我大明无海军、海备、海防?”
    我重重一点头,道:“确是如此,若大明有海军巡弋,倭贼何敢上岸如此猖狂?凭我大明军力国力,当可将其狙击于海上,海上无军等若将咽喉交于敌手,门前被封。”
    “倘若大明四面环山,未有临海倒也罢了,可偏偏大明海线漫长,太祖虽有禁但永乐帝却认识到无海难以成国,是以才有三宝太监七下西洋。可不曾想,我大明人才济济却无一人敢对此声令言之!”
    虽然几人都是名将良臣,但对我这么说大明祖制他们也禁受不住,微微变了脸色。
    “古书曾有闻,东海之滨有岛扶桑,传闻当年徐福带五百童男童女流落其上,是才有今日东瀛。”谭纶悠悠叹了一句,“按说,这东瀛岛上的民众与我华夏一族倒是一脉相承,地域不同,也算是一衣带水……”
    我长笑起来,道:“一脉相承,一衣带水?这可未必见!”冷笑两声,我又道:“东瀛人来源不可考,说这样的话倒是我们一厢情愿罢了!”
    谭纶皱了皱眉,道:“东瀛与我华夏有千年交往历史,说我等一厢情愿也非完全吧?”
    “东瀛人可从没有说过与我华夏人一脉相承,一衣带水!即便千年前至今有来往,放到今日也非被他们记得。东瀛岛小,大名众多,彼此挣扎外扩,我华夏大地自是首选,若还是固步自守,迟早会有一天会惨遭屠戮!”
    “东瀛一岛之地,民众再多也过万万,何以能侵占我华夏大地?”微微一哼,刘显晒道。
    “此言差矣。”我大力摇头,“东瀛虽是一岛之地,但民众大多性格坚忍,而我华夏大地人民众却一直沉浸在天朝上国的美梦中,生活安逸,耽于享乐且得过且过!太祖禁海之意何在,无非是认为大明幅员辽阔,物博人多,且陆战之军举世无敌……就好比这杯茶,”说着,我端起茶,揭开茶盖,“所见只在这茶杯内,而茶杯大,这外面未知的世界便更大!”
    不仅戚继光四人,就算是张居正也被我这段话说得脸色大变,呼吸粗重。他咽了咽口水,惊疑的望着我道:“老师,您这话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
    “危言耸听?”我叹气再次摇头,“我只怕说得还不够真切,东瀛倭贼残忍好杀,行过之处,百里无人烟!东南一带受此祸害还少吗?”
    一想到眼前的事实,几人都沉默不言。
    一衣带水,这话也许永远只是自欺欺人而已!
    “无论是不是一衣带水,终叫倭贼不再踏上我华夏大地半步!”沉默良久,戚继光眼神一振,重重道。
    **************
    “大将军,太阳都落山了,下去休息吧!”一士兵对着正微微仰头看着远方的戚继光说道。
    金色的夕阳下,戚继光一头白发被染成了金银色,在他身旁是同样年老的张居正。细细的纹路虽然爬上了脸,但张居正的眼神依然神采熠熠。
    “太岳,可曾再见过你老师?”戚继光微微转头,问道。
    张居正摇了摇头,缓缓道:“自那日一别,我便与老师再没有相见。”
    戚继光怔了怔,末了叹了口气,转身朝山下走去,随着他的话飘了过来:“百年功名尘与土,大明……唉!”
    直到戚继光的脚步声再无可闻,张居正也没有回头去看。缓缓的,低沉的,他的话无悲无喜:“老师,你要我做个一了百当的人,居正做到了;你要我尽十年之功治理天下,居正也做到了;你说十年后再与我见一面,却为何没有做到?”
    夕阳下,他的身影拉得老长,那身影如枯如槁,细溜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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