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您命中缺我

雍鸣雁番外 【嗈嗈鸣雁】①


    (一)蝉声
    我名为雍清辉,乃是骠骑大将军雍家的第四子,可谁也没有想到……我也会成为雍家最后的一个孩子。
    我出生的那日,正值仲秋。
    娘亲说,我呱呱坠地的一刻,伴随我哭声响起的,是窗外成队大雁飞过,留下的嗈嗈雁鸣。
    鸿雁高飞,乃是吉兆。
    故而,父亲为我起了小名:鸣雁,由此来纪念我出生时与众不同的雁鸣之声。
    父亲说,我长大后定会十分有出息,正如我的大哥一样。
    大哥名为雍清耀,大我十三岁,在我出生的时候,他已经在御前行走陪伴,因身手了得,深得圣上赏识。
    爹娘也希望……我能成为他那样有出息的人。所以我近乎会走路开始,就练习轻功,能拿东西开始,第一样接触的便是弓箭。
    爹爹曾经因为一箭正中敌首而救过当今圣上一命,故而这弓箭也成了雍家必习的功课。纵使那时我年岁小,并没有太大的力气将弓拉满,可就算如此,在寻常的孩子还在玩着玩具的时候,我已经开始了日复一日的练功。
    我并不觉得这很辛苦。
    总觉得那稍一抬起头,便能见着爹爹的慈爱的眼神,而后见他取箭拉弓,说一句‘看看,要像爹这样!’而后略一松手,那羽箭便‘咻’的一声飞出,正中红心。
    这段记忆,仿佛总在梦中出现。
    可到了最后,只要听到爹爹说的那熟悉的话语,他的影像,便会瞬间消失。
    梦醒。
    从小到大,我不知道做过多少次的梦,关于许许多多的事情,不过……大多都是关于童年的那些过往。
    爹、娘、还有哥哥姐姐们,他们都会在梦中出现。
    但是,仅仅能在梦中罢了。
    而那些梦见家人的美梦,通常都会一场大火作结。
    对,我不是不记得。
    我只是……不愿再想起而已。
    四岁那年的初夏,虽然天刚刚热了起来,可树上的蝉声还是聒噪的很。记忆里,仿佛在那个夏天,除了蝉声,我便什么都听不到了。蝉声吵得要命,本该午睡的我也因如此无法安然入睡……而正在这时,乳母妈妈却突然冲进屋来,将我抱起,塞进了一旁的柜子里。而后仿佛是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不许我出来之类的话。
    一片黑暗中,我只听见了蝉声。
    吵得近乎令人发昏的蝉声。
    柜子里太过昏暗了,我甚至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直到我在嘶哑尖利的蝉声中,听见了大哥的声音……
    “清辉!清辉你在哪!?”
    我小心翼翼的将柜门推开了一条小缝,此时也看见了大哥的身影。
    他仿佛看见了我,立即走上前来,猛然将柜门打开。
    我俨然快要不认识面前的人了……满脸的血污,衣衫也变得血迹斑斑,他的右臂已经被豁出了一道大口子,血顺着他的腕子朝手上不住的流。
    蝉声骤起,我仿佛又什么都听不到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将左手持的刀丢下,一把将我抱起,而后夺门而出。逢了官兵便躲,一路小跑到了僻路上,这方才停了下。他的血,从脸颊一路滴落在我的脸上,带着浓浓的腥味。
    他趔趄着身子,最终还是跪倒了下去。
    而他这一跪,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蹲在他的身边,用力的摇晃他的身体,近乎拼尽了全力的叫着他:“大哥!大哥怎么了大哥!家里是出什么事了!爹娘呢!”
    “不要吵……清辉……不要吵。”他的脸色已经惨白,嘴角也不住的滴血:“你偷偷的……从后门走……西苑的角门、那里、那里……你快走……”
    “我不走!!大哥……我不走我不走!!”我死死的抓住他的衣袖,用尽力气想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可奈何我的力气这样小,他自始至终都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大哥……大哥一起走……呜……大哥一起走!!”一边大吵大嚷道叫着,而一边不知为何,我哭了。
    兴许,是见到他的腿已经血肉模糊了的缘故。
    也兴许,是看见他的身子,仿佛已经被刀割得没有一块好肉。
    可他依旧看着我,颤抖着嘴唇,咬牙斥道:“走!!给我走!”
    “大哥!!清辉不走!不走!!”我执拗着抓着他的衣袖不放,眼泪夺眶而出,模糊了熟悉的盛夏光景。“大哥跟着清辉一起走、一起……一起走嘛……清辉好害怕、好害怕!!”
    但是大哥却猛然伸手一推,将我推到一边:“我们雍家的孩子……没有孬种,你记好了……不许哭!不许哭!!”
    “可是大哥……大哥……”我再一次想要凑上前去,可却见一道黑影忽而落在面前,下一瞬,我的身体已经离了地,被人抱了起来。
    大哥的眼神已经带着迷离,仿佛是因为被夏日骄阳晃花了的缘故。“你来了……”
    “嗯。”
    “我求你,帮我……带走他。”大哥的声音已经愈发虚弱,甚至带着些许颤抖。“他……他是我们雍家最后的一条血脉……是我们雍家唯一希望了……”说着,他俨然已呕出一口血来。
    “你放心吧,这个忙,我帮了。”
    “……好兄弟,多……谢了……”他最后的尾音仿佛已经竭尽最后的气力,跪在那里,一动也不动了。
    “大哥!!大哥!!”我拼命挣扎,却不得脱,
    只能徒劳的挥动着手臂,踢踏着双脚,但都无济于事。我被那人死死抱在怀中,不论怎么拼命地哭喊,都没有办法再拉一拉大哥的手。
    最终,那个人带着我离开了宅子,而在离开的时候,寨子里已经被人放了大火。
    大火湮灭了一切声音,包括木头燃烧时候的噼啪声、血水遇见火焰时兹兹的响声,还有……尚未断气的人一声声哀鸣。
    但,这一切我什么都没有听到了。
    我能听见的,只剩下蝉声。
    那夏日里,聒噪的蝉声。
    我始终也不知道救我的人是谁,回忆起来,总觉得他大概是大哥的朋友吧。那时太过幼小,甚至对他半毫的印象也没有。
    而那个人后来,正是将我带到了师父面前,说要把我交给师父抚养,而此后成长的时光里,我便一直没有见过他。
    这一场变故,让我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明明前一天还风光无限的雍家,为何会在一日之内突遭变故。
    这对于一个只有四岁的孩子来讲,意味着,他的整个天都塌了。
    那时的我,不吃不喝,整日里坐在那里,抬头看着天。不论他如何叫,都没有回应……整个人就好像痴傻了一样。
    脑海里那一片蝉声,持续不断的响着,甚至吵得我夜不能寐。
    可直到某一天,他突然对我说:“你可是雍家的孩子?”
    “我是。”
    “你不是。”他斩钉截铁道:“雍大将军……可没有你这么没出息的儿子。”
    我呆呆的看着他,脑子里的蝉声吵嚷得更加发慌:“那什么算是……有出息?”
    “活下去,你忘了你哥哥临终前说了什么吗?活下去,你是雍家最后的希望。”师父看着我,如此说道。
    ……
    脑海里的蝉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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