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香倾城

第14章


颀无羽翻身跳下蚕马,向谢三爷一抱拳。谢三爷立刻满脸堆笑迎上去,恭身回礼道:“这么晚还把公子请来,实在是……情非得已啊!” 
  颀无羽微笑道:“三爷差遣,在所不辞。怎么?园子里出事儿了?” 
  谢三爷长叹一声:“唉,它们……从昨天起忽然全部都陷入沉睡无法醒来了!” 
  借着微弱的光亮,摩涯仔细打量起脚边的姑获鸟。细看之下,果然发现它们一个个脸颊酡红,神情呆滞,而且仿佛是循着某种不可闻的韵律,眼珠都以同一种节奏缓慢转动着。摩涯心里一动,压低声音对阿柠道:“小欢的情况和它们很像呢!” 
  “是昨天晚上开始的吗,你确定?”颀无羽匆匆冲进花园,语调严厉惶急,谢三爷胖胖的身子紧随其后,连连应“是”。 
  颀无羽俯身查看了一只沉睡的姑获鸟,站起身时,神情已被少见的凝重取代:“看来我最担心的情况发生了。” 
  “怎么?” 
  “还有二十四个时辰,”颀无羽掐指算了算,“谢三爷,麻烦你给我准备朱砂、毛笔。我必须挨个查看这些姑获鸟,此事差错不得,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快!朱砂、毛笔伺候!”谢三爷不敢怠慢,忙吩咐手下,“把姑获鸟抬到这边来,方便无羽公子检查!” 
  一派忙乱中,一缕几乎细不可闻的声音忽然在某个角落响起。颀无羽刚排除了一只姑获鸟,毛笔正要点在它额上,闻声手不禁微微一抖,然后低声喝道:“快,下一只!” 
  摩涯面前的一只姑获鸟猛然睁开双眼,冰绿色的眼眸在夜色中就像一颗诡异的宝石,神情却宛如梦游一般的呆滞。它的双唇微微开启,颤巍巍地发出低低的一声鸣叫,与刚才的叫声相和。 
  不多时,类似的鸣叫声便在静静的花园里此起彼伏地响起。或高或低,或粗或细,彼此相和,汇成了一种难以形容的诡异和声。这声音听得摩涯胸中块垒膨胀,一颗心几乎就要爆炸。热血上涌之际,一朵小小的白色朱颜花在鼻端悄然绽开,一股沁人心脾的清凉深入咽喉,顿时压住了烦乱的心神。 
  摩涯长出了一口气:“阿柠,还是你定力好!” 
  “不是定力好,是预见得早。”阿柠微笑着张开嘴,里面早已含了一朵白色朱颜花。 
  “阿柠现在看起来,很像一个女鬼呢!”摩涯看着阿柠,忽然笑道。由于刚才的失神,“隐沦之道”的效力减弱,阿柠的白衣长发已淡淡显现在夜色中,确是透明缥缈。 
  “女鬼?”阿柠微微一怔。 
  “一个美丽的女鬼。”摩涯补充道,同时加强念力,直到阿柠含笑的脸庞又重新隐没。  
 
  
 
   这么一会儿工夫,姑获鸟诡异的啸声已使一名谢府家丁陷入疯狂,凸着眼珠怪叫着把指甲插进脸皮里。 
  “朱砂没有了,再拿些来!”颀无羽仿若一张白纸的脸上毫无表情,一甩手将装朱砂的盘子丢到脑后,把那家丁击昏。 
  “这情形着实诡异,我们还是先退出去吧。”摩涯拉起阿柠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却听阿柠在身后幽幽叹了口气,似乎说了一句“现在只怕已经晚了”。摩涯正待发问,脚下已传来异样的感觉。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厚厚的棉花上,越接近园门,便越觉吃力,终于仿佛陷入无形的沼泽中,无论如何再难向外迈出半步。 
  摩涯环顾四周,蓦然发现,银色的月光下,碧绿的百影木上升腾起了一种粉红色的薄雾。粉雾高高地浮在半空不散,宛如穹庐,将整个花园牢牢罩住。 
  “现在的天空是什么颜色?”阿柠忽然问道。 
  “浅浅的粉红色。” 
  “看来,姑获鸟的念力已经把这里完全封锁了。”阿柠轻叹一声,“《三洲志异·姑射篇》中记载,姑获鸟在遇到疑难时,就会集体陷入沉睡,然后用念力织成一个血红色的巨茧,叫做‘赤血茧’。在封闭七七四十九天以后,疑难解决,再破茧而出。” 
  摩涯瞠目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巨茧里,七七四十九天都出不去?” 
  “那也未必。”阿柠微微一笑,“《三洲志异·姑射篇》中还说,‘赤血茧,色如艳血,三日乃成’。这样看来,赤血茧还没有形成。而且姑射少主在这里,他一定可以设法及时为姑获鸟解开疑难。所以,我们暂时不必担心,只要盯着他就好了。” 
  弯腰,查看,提笔,推开……姑射少主仍然在一遍遍重复着这单调的举动。他紧紧抿着嘴唇,表情异样凝重,仿佛戴着一个青铜面罩,每在一只姑获鸟额头点上朱砂,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我们只有等待,”阿柠索性拉着摩涯退回原地坐下,“最迟明天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冷冷的夜风吹起阿柠的长发,拂在摩涯脸上。他感到阿柠在微微发抖,便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你已经长大,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挤着取暖了。有时想来,真是怀念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只是一袭江湖郎中的旧长衫,阿柠却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她忽然想起幼年时,摩涯带自己去摘剪瞳草,曾经在山里迷路,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才熬过一晚。 
  摩涯轻声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摘剪瞳草,迷路在山里呆了一个晚上吧?那么冷的天气,居然没把我们两个小孩冻死,真是命大呢!” 
  阿柠心里一动,却故意道:“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不记得了啊?”摩涯沉默片刻,“那你还记得我们偷海人的事吧?我们偷了一只小海人出来玩,在冰溪给它洗澡,没想到洗丢了。心惊胆战地回去准备挨骂时,才发现原来它自己从冰溪底下溜回山庄了。” 
  阿柠隐匿的脸庞上不禁浮现出笑容,却仍然道:“不会吧?我怎么会这样顽皮?” 
  “的确是这样啊,”摩涯语调变得闷闷的,“难道去镜石山谷玩的事你也忘了?镜石山谷里每一块石头,都像是八面玲珑的镜子,照得我头都晕了,最后还是靠眼睛看不见的你把我领出来的。看来阿柠从小时候起,就很能干了呢!” 
  还以为这些往事只有自己记得呢,阿柠静静听他讲起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幸福的儿时。等他问自己“还记不记得”时,就一口咬定想不起来。她想,这样的话,他就会绞尽脑汁,再多讲一些往事吧? 
  不知他会不会想起,还欠自己一个诺言? 
  摩涯颇感受伤,懊恼地揪了揪胡子道:“我以前对阿柠很好呢,可你却都忘了!” 
  阿柠没有回答。 
  摩涯伸出手,在看不见的空气里,摸索她的头发。发丝冰凉柔顺,久违的亲切感慢慢涌起。眼前的女子不再矜持陌生,而是又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心爱的小妹妹。摸着怀里温润的玉佩,摩涯心念一动:“阿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一件事吗?” 
  阿柠依然没有回答,呼吸均匀,想必已经睡熟。可是,摩涯的手背上却蓦然落下一滴温热的水珠。他愕然抬头,望着泛着粉色的夜空。 
  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一觉不知多久,摩涯醒来。  
  颀无羽在花园的另一端弯着腰,还在继续忙碌着,身后,已整齐地躺了几百只姑获鸟。几名跟在颀无羽身后帮忙的黑甲士个个脸色青白,看来已经接近承受的极限。谢三爷则端坐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姑射少主。 
  “看来他还没找到解决办法。”摩涯抬头仰望,不见天日,原本粉红色的茧,却已经渐渐变成了血色。 
  “难道他还没找到?不可能啊。”阿柠语气中也微露不安,“记载中,还没有一例……” 
  “他到底在找什么?” 
  “我还不能肯定,但估计是……” 
  “怎么会这样!”突然爆发的一声大吼,让所有人心头都猛然一颤。颀无羽一把将朱砂笔远远扔出去,跌跌撞撞地走到一边,颓然抱住头,眼睛发直,口里喃喃道:“在哪里?到底会在哪里?” 
  “他没有找到!”阿柠腾地站起身,“我们必须马上撕开赤血茧,趁它尚未完全形成,否则就来不及了!”说着,她指尖一弹,一朵墨黑色的朱颜花遽然射上半空。墨黑色的花瓣,一瓣一瓣合拢,最后化作剑一般的花蕾,直指红色天幕中颜色最浅淡的那一点。 
  “好!”摩涯大喝一声,收了“隐沦之道”,灵蛇金剑“嗖”地从袖中蹿出。半空中,金光与黑色花蕾合二为一,立时光芒大盛,宛如天雷。 
  这一下变生肘腋,众人都是一呆。 
  “什么人?”谢三爷喝道,几名黑甲士立刻拔刀冲了过来。虽然被赤血茧的念力逼迫,这几人动作仍是迅捷整齐,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此时,金光和黑光已狠狠冲向红丝游动的赤血茧。赤血茧猛然一亮,一道红色闪电立刻反击下来。摩涯拉起阿柠疾退几步,猛扑上来的黑甲士恰好被红光迎面打个正着,顿时化为焦炭。 
  这一击之下,姑获鸟们的啸声明显地一弱,阿柠喝道:“不要停,继续!” 
  金光和黑光再次上冲。 
  一阵悲凉的笛声忽然响起。一片蓝色海浪漫上天幕,挡住了阿柠和摩涯的攻势。一个浪头猛然从天幕中冲下来,被阿柠用一朵白色朱颜花挡住。 
  颀无羽放下唇边的笛子,蓝色海浪顿时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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