柠香倾城

第31章


阿柠轻叹一声,“《三洲志异·姑射篇》中记载,姑获鸟在遇到疑难时,就会集体陷入沉睡,然后用念力织成一个血红色的巨茧,叫做‘赤血茧’。在封闭七七四十九天以后,疑难解决,再破茧而出。” 
  摩涯瞠目道:“这么说,我们现在就在这个巨茧里,七七四十九天都出不去?” 
  “那也未必。”阿柠微微一笑,“《三洲志异·姑射篇》中还说,‘赤血茧,色如艳血,三日乃成’。这样看来,赤血茧还没有形成。而且姑射少主在这里,他一定可以设法及时为姑获鸟解开疑难。所以,我们暂时不必担心,只要盯着他就好了。” 
  弯腰,查看,提笔,推开……姑射少主仍然在一遍遍重复着这单调的举动。他紧紧抿着嘴唇,表情异样凝重,仿佛戴着一个青铜面罩,每在一只姑获鸟额头点上朱砂,他的脸色就更难看一分。 
  “我们只有等待,”阿柠索性拉着摩涯退回原地坐下,“最迟明天应该就可以出去了。” 
  冷冷的夜风吹起阿柠的长发,拂在摩涯脸上。他感到阿柠在微微发抖,便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你已经长大,我们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挤着取暖了。有时想来,真是怀念无忧无虑的童年啊!” 
  只是一袭江湖郎中的旧长衫,阿柠却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她忽然想起幼年时,摩涯带自己去摘剪瞳草,曾经在山里迷路,两个人互相依偎着取暖才熬过一晚。 
  摩涯轻声道:“你还记得小时候,我们去摘剪瞳草,迷路在山里呆了一个晚上吧?那么冷的天气,居然没把我们两个小孩冻死,真是命大呢!” 
  阿柠心里一动,却故意道:“有这样的事吗,我怎么不记得?” 
  “不记得了啊?”摩涯沉默片刻,“那你还记得我们偷海人的事吧?我们偷了一只小海人出来玩,在冰溪给它洗澡,没想到洗丢了。心惊胆战地回去准备挨骂时,才发现原来它自己从冰溪底下溜回山庄了。” 
  阿柠隐匿的脸庞上不禁浮现出笑容,却仍然道:“不会吧?我怎么会这样顽皮?” 
  “的确是这样啊,”摩涯语调变得闷闷的,“难道去镜石山谷玩的事你也忘了?镜石山谷里每一块石头,都像是八面玲珑的镜子,照得我头都晕了,最后还是靠眼睛看不见的你把我领出来的。看来阿柠从小时候起,就很能干了呢!” 
  还以为这些往事只有自己记得呢,阿柠静静听他讲起往事,仿佛又回到了幸福的儿时。等他问自己“还记不记得”时,就一口咬定想不起来。她想,这样的话,他就会绞尽脑汁,再多讲一些往事吧? 
  不知他会不会想起,还欠自己一个诺言? 
  摩涯颇感受伤,懊恼地揪了揪胡子道:“我以前对阿柠很好呢,可你却都忘了!” 
  阿柠没有回答。 
  摩涯伸出手,在看不见的空气里,摸索她的头发。发丝冰凉柔顺,久违的亲切感慢慢涌起。眼前的女子不再矜持陌生,而是又变回了很久很久以前那个心爱的小妹妹。摸着怀里温润的玉佩,摩涯心念一动:“阿柠,还记得我答应过你的一件事吗?” 
  阿柠依然没有回答,呼吸均匀,想必已经睡熟。可是,摩涯的手背上却蓦然落下一滴温热的水珠。他愕然抬头,望着泛着粉色的夜空。 
  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一觉不知多久,摩涯醒来。  
  颀无羽在花园的另一端弯着腰,还在继续忙碌着,身后,已整齐地躺了几百只姑获鸟。几名跟在颀无羽身后帮忙的黑甲士个个脸色青白,看来已经接近承受的极限。谢三爷则端坐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姑射少主。 
  “看来他还没找到解决办法。”摩涯抬头仰望,不见天日,原本粉红色的茧,却已经渐渐变成了血色。 
  “难道他还没找到?不可能啊。”阿柠语气中也微露不安,“记载中,还没有一例……” 
  “他到底在找什么?” 
  “我还不能肯定,但估计是……” 
  “怎么会这样!”突然爆发的一声大吼,让所有人心头都猛然一颤。颀无羽一把将朱砂笔远远扔出去,跌跌撞撞地走到一边,颓然抱住头,眼睛发直,口里喃喃道:“在哪里?到底会在哪里?” 
  “他没有找到!”阿柠腾地站起身,“我们必须马上撕开赤血茧,趁它尚未完全形成,否则就来不及了!”说着,她指尖一弹,一朵墨黑色的朱颜花遽然射上半空。墨黑色的花瓣,一瓣一瓣合拢,最后化作剑一般的花蕾,直指红色天幕中颜色最浅淡的那一点。 
  “好!”摩涯大喝一声,收了“隐沦之道”,灵蛇金剑“嗖”地从袖中蹿出。半空中,金光与黑色花蕾合二为一,立时光芒大盛,宛如天雷。 
  这一下变生肘腋,众人都是一呆。 
  “什么人?”谢三爷喝道,几名黑甲士立刻拔刀冲了过来。虽然被赤血茧的念力逼迫,这几人动作仍是迅捷整齐,显然是精锐中的精锐。 
  此时,金光和黑光已狠狠冲向红丝游动的赤血茧。赤血茧猛然一亮,一道红色闪电立刻反击下来。摩涯拉起阿柠疾退几步,猛扑上来的黑甲士恰好被红光迎面打个正着,顿时化为焦炭。 
  这一击之下,姑获鸟们的啸声明显地一弱,阿柠喝道:“不要停,继续!” 
  金光和黑光再次上冲。 
  一阵悲凉的笛声忽然响起。一片蓝色海浪漫上天幕,挡住了阿柠和摩涯的攻势。一个浪头猛然从天幕中冲下来,被阿柠用一朵白色朱颜花挡住。 
  颀无羽放下唇边的笛子,蓝色海浪顿时消失。他一步一步走过来,疲惫的脸上露出略带惊讶的微笑:“没想到你们也在啊。” 
  阿柠向他转过脸,冷冷地道:“你很清楚,我们必须趁赤血茧未完成前撕开它,不然我们,包括你,都会死!” 
  颀无羽叹了口气,坚决地答道:“不行!我绝对不会让你们那样做的!”他紫衣上尽是汗渍,脸色苍白,眼圈发黑,一时之间,看上去竟然有些悲哀和无奈。 
  阿柠嘴角一挑:“可你并没有找到,不是吗?” 
  “不错。你也知道,赤血茧出现之处就是羽灵所在之处。我不知道为什么找不到,但想必是我有所疏漏。但你不知道的是,赤血茧一旦结成,就一定要羽灵来吞噬这股念力才会消失。如果被撕裂,姑获鸟寻找羽灵的愿望无法达成,赤血之念便会燃起绝望之焰,连神佛都不能幸免!所以,冲撞赤血茧,结果只会两败俱伤——我们大家都会被烧成炭灰!” 
  “可此刻赤血茧尚未完成,未必有那么强的威力。” 
  “给我一些时间,一定能找到羽灵!姑获鸟是我们的灵兽,薰皇子,换成你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海人这样死去吧?我只求你们再等十二个时辰,我保证,我们大家都不会死!” 
  摩涯沉吟了片刻,点头道:“好吧!” 
  颀无羽大喜:“多谢二位手下留情!” 
  阿柠还要说什么,谢三爷已厉喝一声出现在颀无羽身旁:“他们是什么人?”  
 
   “事情是这样——你问他好了,是他领来的。”颀无羽指指谢三爷身后。 
  谢三爷依言回头,忽然表情一僵,然后,白色雾气自眉间冒出,由淡到浓,由上及下,臃肿的身体转眼就变成一根冰柱。 
  鬼灯从他背后露出脸来,粲然一笑。 
  事已至此,阿柠只得叹息一声道:“但愿他真能想出办法来。是我让薰皇子身陷险境的,无论如何都会设法让你平安离开!” 
  摩涯微微一笑,轻轻掰开她的手,把一件东西放进她的手心:“昨晚我想起很多从前的事,我还欠你一件东西。” 
  手上的东西凉凉的,滑滑的,阿柠的心忽然提到了嗓子眼,扑通扑通地跳。 
  “我答应过你,要摘下剪瞳草治好你的眼睛,可是直到今天也没有实现,你一定在怪我,觉得当初那个信誓旦旦的小男孩是在骗你。” 
  阿柠想摇头,却只是垂下了头。 
  摩涯讷讷地道:“其实……那个小男孩第一次能用‘移行术’攀上悬崖时,就去摘了剪瞳草。可是他下来以后却到处都找不到小盲女,于是就把那片剪瞳草封进龙形玉佩,希望有一天能亲手交给她。不久以后,他受薰夫人之命天涯海角地去寻找冰蚕,一拖就拖到了现在。所以,请不要恨当初的摩涯哥哥——他并没有忘记对你的承诺,忘记承诺的是现在的我,重见你这么久,却在昨晚才刚刚想起此事。” 
  阿柠紧紧握着手里的玉佩,心里积年的委屈翻涌上来,但真真切切的欢喜也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原来他为自己摘了剪瞳草!原来他一直把它保存在贴身的玉佩里!他找不到自己,是因为自己被薰夫人贬为杂役,每天深夜才能从下人房出来擦地啊! 
  “摩涯哥哥有那么多事要担当,想不起也合情合理……”阿柠竭力想让自己的声音平静,热泪却无可遏止地涌了出来。 
  “丫头,别哭了。来,我帮你把剪瞳草贴到眼睛上!”摩涯柔声道。 
  阿柠抽噎着,只是不停地点头,点头。  
 
   时间慢慢流逝。天幕,已完全变成了血一样刺目的红。 
  阿柠用手掩住了脸,等光明给眼睛带来的刺痛渐渐减退,才再次睁开眼睛。 
  一张极为古怪丑陋的男人的脸,正咧着嘴冲着自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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