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爱情时代

难道真是自己太差？还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于是就看身边的男人不太顺眼，于是就巴望着有鸿鹄将至。直到有一天，无意之中看见老公给一个朋友的邮件，那份邮件的大意是：“山外有山，楼外有楼，天下比她好的女人很多，比她对我好的女人也很多，但是既然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了，彼此又没有什么大的问题，何必分开呢？”后来我才知道，他的朋友一直在矢志不渝地拆散我们，因为在他的朋友眼里，我既不年轻貌美又缺乏温柔体贴，所以他们不停地给我的老公推荐新人，尤其是在我们吵架的日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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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麦穗(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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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我们常常拿这件事情来开玩笑———我们都没有移情别恋，是因为我们自己都太差！
  其实，从某种意义上说，人活一辈子，怎么可能只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人呢？如果有心的话，总会遇到几个吧！关键是我们是不是一见到更好的，立刻就放弃手边的“现货”？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这是张爱玲最喜欢的《诗经》里的句子，因为张爱玲喜欢，所以很多人就跟着喜欢了，包括我也是一样。不过，以前我一直没有读出这些句子里有“珍惜”的含义，在经历过一些事情以后，我才懂得了什么是珍惜———珍惜的意思不是指去珍惜更好的东西，而是指不要轻易破坏自己已经得到的。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即使你不是最好的那一个，即使我的身边还有比你更优秀的人，但是我只愿意和你终老一生。
  这是我现在对“执子之手”这几句诗的理解，而在此之前，对于我来说，找到那个值得终老的人才是最最重要的，也就是说“执”谁的手是第一位的。他必须足够优秀，足够成功，否则我为什么要和他“执手相看”？在我和他“执手相看”以后，他应该对得起我对他的感情，所以他应该更优秀，更成功，这样才值得我“与子偕老”。我的整个青春期似乎一直纠缠在这种寻找的痛苦之中，为自己不够优秀而感到绝望，因为自己不够优秀，所以没有办法得到梦想中的爱情，我自怨自艾、灰心丧气。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几乎所有的人都有过为情所困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在一份莫名的感情面前都会有一些自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才能有资格拥有这份感情；那个时候我看了大量爱情故事，妄图从中找到捷径。找来找去，我总结出三条道路，每一条道路代表一种典型的情感模式。
  第一条道路是艺术家式———持这种爱情观的人认为，真正的爱情无不是充满艰辛和曲折的，没有爱的折磨就不会有爱的幸福，比如说《简·爱》，再比如说《罗丹的情人》。相对来说，这种爱情模式无论其结局如何，中间的道路一定是曲折的，走这条路的人有一大半死在寻求爱情的荒野中，死无葬身之地；还有一小半为爱而疯狂，比如说罗丹的情人———克劳黛尔，一个极有才华的女雕塑家，因为无法承受失去罗丹的痛苦，终于失去理智，最后被关在疯人院里长达32年，一直到她死，从来没有人探视过她。能在这条道路上获得善始善终的爱情的人，是非常少的，他们一般具备惊人的承受力，能够承受更多的痛苦。比如说写出《第二性———女人》的波伏娃，她和萨特分分合合无数次，中间充满世俗意义上的伤害和背叛，但是无论人们对于他们的关系有多少种传说，波伏娃自己始终相信，或者说她让自己相信———她与萨特心心相印，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永远的、真实的、经得起任何考验的。
  第二条道路是民间传说式的，比较典型的男女关系如灰姑娘和王子，或者董永和七仙女，或者才子佳人鸳鸯蝴蝶如《西厢记》。这种幸福情感模式源远流长，说到底就是一对男女通过喜结连理而各取所需，取长补短，在百年好合之后，双双走向繁荣昌盛。这种对于幸福生活的理解，绝对是世界各国人民所喜闻乐见的，无论是王子娶了灰姑娘，还是七仙女嫁了庄稼汉，或是其他郎才女貌的版本，总之结果必是他们从此过上了快乐安定的生活。中间即使有点小波折，也是好事多磨的意思。
  还有第三条道路，持这种爱情观的多是小文人式的，带点文化感觉，略显“小资”，像沈复的《浮生六记》就是这种模式的绝佳范本———淡淡的喜悦，淡淡的哀愁。男人不求闻达于诸侯，女人则有一颗平常心，双方都追求“平平淡淡才是真”，全都认为“有菜篮子提的女人是最幸福的”。
  我整个青春期，一直纠缠在以上这三种“爱情”观念之中，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道路。实事求是说，最初我渴望完全不同寻常的爱，结果不用说了，我高估了自己的心理承受力，也高估了年轻男子的耐心；不过那时年轻，输得起；后来我又挺盼望能邂逅一个王子，我等得花儿也谢了，没有遇上，或者说我既缺乏灰姑娘的花容月貌，又没有七仙女的高贵门第，总之是“春月秋风等闲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站在大街上，举目四望———我的幸福在哪里？为什么不能找一个寻常的人，过一份寻常的生活？问题是哪个女人生来就把“提菜篮子”当作自己的理想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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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麦穗(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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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来我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顺便说一句，我不是某天早晨起床的时候忽然想明白的，我是经过很多事情以后，一点一点明白的———第一，人活着总有各种各样的愿望，没有一个人能够实现自己所有的愿望。第二，每种生活都有每种生活的价值，假如灰姑娘遇不上王子，她这辈子还就跳河不成？幸福本来就是很无奈的事情，因为生命对于每个人只有一次，所以你没有办法同时过很多种生活；另外，你也不能过完一种生活说不好，再重新来一遍，生活不是电影循环场，她在某种程度上更像歌剧，你要重新来，就要重新投入，而且是否能收到预期的成功，我想直到落幕也没有人敢拍胸脯。因此，你必须明白，所谓幸福都是相对的，没有绝对的；同时，所有的幸福都是个人化的，别人觉得美好的事情，你不一定觉得好。这就像攀登珠穆朗玛峰一样，对于有的人能获得极大快乐和满足，但对于大多数的人则根本无法承受。再说得极端一点，这个世界上还有相当一部分受虐狂，人家享受的东西，你不一定享受得来。
  前面说过，咱祖国汉语里有一个词，叫“舍得”，说的就是有“舍”才有“得”。哪种生活是光有“得”，而没有“舍”的？不过是一个平衡关系。想一想我们常常接触到“幸福学说”，哪个学说不是在说“舍”和“得”的关系？只不过，幸福的人清楚地知道自己要“舍弃”什么，并且安心地享受“得到”的部分；而不幸的人，有的尽管已经得到了很多，但是总在为“舍”掉的部分痛惜。
  曾经看过一本关于后宫佳丽的书，据说光绪皇帝在选后的时候，原本最中意的是一位江西巡抚的女儿。他当时走到那位姑娘面前，正打算递出表示选中的如意，结果慈禧在旁边忍不住大喊一声“皇帝”，光绪不得已，改选了隆裕皇后，就是慈禧太后弟弟的女儿。后来那名巡抚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内务府郎中。作者感慨，相比被皇帝选中的隆裕皇后和珍妃来说，她是最幸运的。这让我想起一首咏叹珍妃的词———里面有这样几句———“金井一叶坠，凄凉瑶殿旁”；“何如泽畔草，犹得睡鸳鸯”。意思很明显，即使皇帝宠爱你，但最后仍不免一死，还不如贫贱夫妻，至少可以同宿同眠白头到老。不过，话说回来，“幸”与“不幸”是不能这么简单地进行比较的，每一种生活都有每一种生活的快乐，也有每一种生活的不幸。这就像每一个硬币都有两面一样，只不过有的人善于把握快乐的一面，而有的人则总是捏住不幸的一面。假如那名巡抚的女儿在以后的生活中，永远对那次“选后”耿耿于怀，你想她会快乐吗？
  我老公跟我结婚的时候，对我说：我知道你想嫁一个比尔·盖茨那样的人，我也想成为比尔·盖茨，不过，你有没有想过，作为普通的人，也可能有普通的乐趣。
  我得承认，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想过普通生活也有乐趣，我觉得“随遇而安”不过是没有出息的人给自己找的台阶。但是那一刻我改变了想法———你可以把我的改变理解为对生活的妥协———任何一种生活都有它的快乐和悲伤，你不能用一杆秤，一把尺子，给幸福标一个刻度，在此之上就是幸福，否则就是不幸。很多时候，幸福与否取决于一个人对待“得失”的态度———那些“得之我幸，失之我命”的人比那些尽管得到很多，但是依然为失去的一点蝇头小利而耿耿于怀的人幸福得多。
  我知道，假如我说我没有嫁给比尔·盖茨也过得不错，你一定会说我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好吧，随你去说吧，让我看看你是不是一定能嫁给比尔·盖茨，并且快乐到永远。假如你和我一样，经过努力奋斗、向往、焦虑等等阶段，依然没有机会使自己成为比尔·盖茨夫人或者希西公主，你是不是不打算活了？你是不是认定你的生活将永远没有幸福可言？我希望到那个时候，你能想起我今天在这里说的话———世界上的幸福模式并不只有一种，我并没有让你比较珍妃和普通民女的生活，她们各有各的悲喜；我想说的不过是，即使灰姑娘没有嫁给王子，她的生活也并不是黯然无光的；只有当她为此终日苦恼，没完没了的时候，她的生活才彻底与幸福绝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