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间一壶酒

第61章


如阮小七上山前,羡慕梁山好汉打家劫舍(那时的大当家还是王伦),跟吴教授说心里话,“人生一世,草生一秋。我们只管打鱼营生,学得他们过一日也好。”(《水浒传》第十五回);卖油郎独占花魁前,自己也跟自己说,“人生一世,草生一秋。若得这等美人搂抱了睡一夜,死也甘心。”(《醒世恒言》第三卷)。 
  这样的话,唐代已经流行。湖南出土的瓷器,长沙窑,上面就有(见长沙窑课题组《长沙窑》,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96年,图版224)。 
  庄子有言,“小知不及大知,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庄子·逍遥游》)。 
  朝菌,旧注有两说。一说是生于粪尿之中,长于阴湿之地,类似狗尿苔的大菌,全部生命加起来,还不到一个月,一见太阳就死。一说是朝蜏,则是一种朝生暮死之虫,也活不了几天。蟪蛄,是一种蝉,我查过书,西人叫“短命蝉”(short-live cicada, Platypleura),此虫餐风饮露,整天趴树上,吱拉吱拉,叫上一夏天,秋天过了就完蛋。人比它们活得长,但也是可怜虫。 
  2002年,妈妈走了。 
  2003年,爸爸走了,而且是在杨利伟返回地球的那一刻。 
  还有我的老师,昨天凌晨,1点55分,也离开了我们。 
  周围的叔叔阿姨,老的老,死的死,也是生命的参照。 
  我们自己也成了叔叔阿姨,当爷爷的资格都有了。 
  我最佩服运动员。 
  小时候,看足球,我很羡慕这些叔叔。如今,球是踢不动了,坐在电视机旁的我,常会忘却时空,还是羡慕这些叔叔,其实全是小孩子。 
  运动,永远是年轻人的天下。 
  只有看见他们,才会忘记衰老。 
  人生有人生的坎限,历史有历史的周期。 
  地球和人类的历史都是以万年为计,文明只有几千年。 
  “文革”期间,我在北大看大字报,见过一首诗,不知何人所作: 
  万年太久争朝夕,朝夕有时抵万年。 
  子胥过关须发白,白了须发未过关。 
  中华文明史,夏、商、西周是春天,东周、秦、汉是夏天,魏、晋、隋、唐是秋天,宋、元、明、清是冬天,每二三百年,就要改朝换代。一个朝代,也就半月十天,顶多不过一个月。 
  和历史相比,我们太渺小。 
  森林憋久了会着火,地球憋久了会地震,山崩海啸,五百米高的排天大浪,说不定哪天打过来。 
  电视在报道世纪性灾难,科学的回顾如是说。 
  2004年,圣诞快乐,20多万条生命,已被大浪卷走。 
  谁又能跟大自然较劲? 
  发展并不一定都好,生日总是越过越少。 
  田余庆教授说,他是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见其新著《拓跋史探》)。 
  这种感觉,我也有。 
  这是一个世无英雄、哲人萎顿的时代。 
  谨以此书献给我心中的世界。 
  2005年1月30日写于北京蓝旗营寓所 
  【附记】 
  此集中的文章,有些已经发表过,在我只是征求意见稿,现在经过修改和补充,似比旧作顺眼。读者如无考证癖,可以只读此集,不读旧作。凡旧作与此集不同处,均以此集为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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