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之前尘如梦

    只是一瞬间，他的头脑一片苍白，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都变得寂静无声了。四周的一切景物四散而去，眼里只有卷轴上那用黑色印在上面的话：公元2220年，安天阔因拥兵自重，使计激起了神魔两界争端，欲自立为王，被魔王越轩处决，越轩念其养子尚且年幼，不忍杀之，特放其子安冷耀一命……
    “魔圣，您怎么了？”魔兵见安冷耀神色有异，不禁有些担心。
    安冷耀回过神，努力使自己保持若无其事的样子：“这个东西……是从哪儿来的，为什么我之前没有在藏书阁见过？”
    “我，魔圣您有所不知，这里的文献并不是所有的都可供查阅，有的是专门由魔后掌管的，只不过她前几日说有些史录因年头久远，不太重要了，才让我们拿去销毁。”魔兵恭敬地解释道。
    安冷耀也没有再问下去，他知道藏书阁是重地，里面也有一些信息事关魔界兴衰，因此负责这里打扫和警卫的魔兵都不认字，这样魔后才能放心地任由他们出入这间屋子。
    他的神情有些恍惚了，其实，若在此时，他仔细看一下魔兵的表情，便会发现他们几个也是神态略有不自然，再加上，刚刚那个卷轴从纸张来看，像是新印的，根本看不出已有些年头，这一切的发生未免有些蹊跷。
    只可惜，这个时候的安冷耀不再像平日里那样心思细腻。的确如此，只要一遇到与安天阔有关的事，他都会失了分寸。更何况，他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伴他走过几千个日夜，被自己称作一生一世好兄弟的越冥会是他的杀父仇人之子。
    他没有再去理会那群魔兵，而是一路跌跌撞撞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安冷耀“啪”的一声关上了房门，禁不住跌在了地上。
    “不，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怎么会这样？”他喃喃自语。尽管前些日子，他在心里已隐隐约约猜想越冥与此有关，但当真相被揭露的那一刻，他第一反应竟不是对越冥恨之入骨，怨恨自己竟与仇人的儿子做了多年朋友。而是在脑子里极力寻找能为越冥撇清这个事实的借口。
    他痛苦地掩住自己的脸颊，他真的不愿相信这是事实的真相，他们二人的友情明明是那样美好的存在。
    “不，我不相信这是事实的真相。”安冷耀痛苦地叫着。
    从儿时的初遇，到他们成为朋友，越冥给他栖身之地，再到那个少年一次次护着自己，甚至不惜与音千落对峙……那一幕幕的画面之中，无不是那个含笑的少年，用友情在温暖他原本孤寂冰冷的心。越冥虽为魔王，却从未以王者的身份命令过他什么，他们二人之间的友情没有被他人的议论、身份地位的巨大落差而阻挠，反倒如同一杯醇美的红酒，在岁月静静流逝中，散发着愈加浓厚的香气。
    他从来没有告诉过越冥，这份友情于他有多么重要。因为在他灰暗的人生里，在失去家庭亲人之后，所能拥有的温暖光景只有这份友谊。
    他曾经凭借着对友情的信念，闯出了神界的那个幻境……
    幻境？安冷耀一愣，瞬间想到了那个黑衣人——凉城。他还记得自己与越冥当年尚且年幼，如若那人要杀他们简直易如反掌，可那人终究还是放了他们一马，并且为越冥指明了灵芝的去向……
    他忽然想起，多年前自己与凉城在洞穴里的那番对话：
    “安冷耀，你既然这么看重这份友情，那么，你会不顾一切地维护它吗？”
    “会。”
    “你回答的这么不假思索，难道不曾想过有一天，你的想法会变吗？”
    ……
    当年的自己并不明白为什么凉城会问他那样的问题，而如今他恍然大悟。那个男子只怕在那时，便已透过幻境知晓了一切吧？
    这一刻，他决定再去那个洞穴找一次凉城，他要凉城告诉他全部的真相。他这么多年都沉浸在为父报仇、寻觅真相的深渊里，这一回，他要清清楚楚地了解一切，也想要历证，越冥究竟是不是他的仇人之子。
    安冷耀没有再耽搁，而是即刻启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而且选择一条荒凉的小路出了魔界。
    这几年来，他在叶廉的指导下，功力早已大胜从前，再加上他心急如焚，想要尽快到达目的地，这段原本不短的路途，竟不到两个钟头便走完了。
    眼前的洞穴仿佛依旧是当年那个样子，时光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可物是人非，终究难以寻旧。
    他不愿再多想，而是快步进入了洞穴。
    刚走了没有多远，四周便逐渐亮了起来，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正看着他，像是早已知道他要来这里一样。
    安冷耀快步走了过去：“凉大哥，原谅我打扰了你。我是安冷耀，你还记得我吗？”
    凉城依然是一身黑衣，让人看不清他被黑纱掩盖的容颜：“好久不见。”他轻轻回了一句，语气依旧冰冷淡漠。
    “凉大哥，我今天来，是想问你……”安冷耀不由得握紧了双手，他发现，当真相即将呼之欲出的时候，自己反倒不忍问出口。他有过一瞬间，不禁想，如果揭开谜底，会影响他与越冥的友情，他反而甘愿自己一辈子被蒙在鼓里。但立刻他便否决了这个想法，如果他真这么想，那么太对不起死去的父亲了。
    凉城看着眼前的人，忍不住一声轻叹：“你终究，还是知道了。”
    “原来，这一切都是真的，越冥他，他……”安冷耀的话语一时梗在喉咙里，“他真的是我仇人的儿子……杀我父亲的人，就是越轩……”他原本心里很有幻想，原来以为，事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也许另有隐情，也说不定。但如今，凉城的一句话，浇灭了他所有的希望。
    “凉大哥，告诉我这之中的所有事情，好不好？”他恳求道，他不想自己再如一个傻子一般一无所知。苦苦追寻仇人十几年，却始终不知仇人之子就在身边，而且是他最好的朋友。
    “我……”凉城有些犹豫，他心里自然明白安冷耀对了解事实的渴望，但他也知道，一旦这个少年明白了一切，那么就真的再无回转的机会了。
    “凉大哥，你不要再瞒我了。我的人生到目前为止，已被人瞒了十几年，让我清醒一次吧。”安冷耀轻声说着。
    凉城注视着安冷耀，他发觉，这件事确实无法再隐瞒下去了，现在这个孩子已经知道了这么多。即便自己不告诉他这个故事的前因后果，也终究无法挽回局面。
    于是，凉城终于还是抬起双手，一个用七星的星光组成的画卷在二人面前缓缓展开，里面的人与物都浮现在这之中。那些不为人知的前尘往事，终于在这一刻，随着这个幻境的出现，一一在安冷耀面前重现……
    十年前。
    那是一个雪雨交加的夜晚，通过狭窄的窗户，外面的闪电忽明忽暗的光亮透过来，照射在这个昏暗的牢房里。安天阔知道，这是他生命里的最后一夜。明日一早，他便要赴刑场。
    他不禁一笑，即便此时的他已是落魄不堪，但浑身上下依旧透着一种傲气。仿佛，他天生就该是一个骄傲的王者，而并非阶下囚。
    他直到此刻，心里都没有一丝悔意，若是重来，他依然会义无反顾地选择这样一条路。他的人生观念，向来只有一个：即便身后落个惨败，也不要一开始就是一个知足安命的人。
    他听着外面雨滴滑落的声音，不禁回想起自己的一生。他忍不住苦思，似乎他一辈子都在权位名利的漩涡里拼搏，没有什么是真正值得他开心的事。只是，只有一件事例外，那便是他收养的孩子——安冷耀。明明一开始，他只是想把他培养成自己的得力助手，还有什么人会比自己从小养到大更值得放心的呢？但到后来，他每每看着那个孩童纯洁的笑容竟有些不忍。那样一个唤他“爸爸”，全心信赖自己的孩子，怎么能忍心将他培养成一个冷酷无情的手下呢？
    安天阔生来薄情，世间所有的情谊从来走进不了他的心，甚至越轩多年以来，不断提拔他，甚至与他谈心交好，他也不过视为逢场作戏。这尘世间，哪有那么多纯粹的感情，大家都不过是在为自己的利益，各取所需。
    但唯独，面对这样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他竟真上了心。他真的在不觉间把他视为自己的儿子，给他最好的一切，不肯让他吃苦。安天阔把安冷耀在手心里捧着，纵使他自己身陷权位相争的漩涡里，他依然不忍玷污这个孩童。为此，他不愿告诉安冷耀自己的真实身份，不愿让他过早了解这些名利与权位，甚至不愿过早教他法术，人一旦有了能力之后，总是会身不由己卷入纷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