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王冕

    埃尔维斯本宅，暗殿石牢。
    水流静波无动,一潭深暗，四面石壁坚冷，黑得不透一丝光亮。
    如此静谧里，急促而剧烈的喘息声额外清晰，夹杂凝结积寒的霜气，水波正中石柱上吊着一个人，伤痕清晰的手腕悬在冷光森森的铁链上，皓腕白皙，指尖无力垂落下来，精致的下颚埋在水线里，刘海黑湿，冷汗顺着侧脸下滑落水，纤长的眼睫轻轻颤抖稍许，终于全然脱力，晕厥过去。
    几乎是在侧脸入水同时，铁链受力晃动摇摆，悬挂顶端的铜铃“叮”声脆响，稍会，石门被缓缓推开，逆光站在门口的身影伟岸高沉，黑金长袍下摆拖过暗青色石阶，语声冷定：“去，再喂一颗C14。”
    珀西眸色一颤，顷刻跪地：“教父大人，已经关了三天了，今天是喂药都第五颗了，尊首有幽闭恐惧症您是知道的……”
    “两颗。”
    珀西指尖顶拳：“教父大人，晕厥是他自己不能控制的……”
    “三颗。”
    珀西深屏了口气，双肩发颤，终究低声哽出一个字：“是。”
    转身入水，透骨刺寒，背后传来的语声厚重而暗冷：“他已经有太多事情不能自控了，是到了需要好好清醒一下的时候……”
    珀西抿唇，抬手触过他的下颚，面前的人呼吸微弱，几乎没有一丝生气，然而药物入口片刻，眼睫骤然掀起，眸底震荡失焦，一片痛色，带过呛咳呼气顷重，可他到底没有发出一丝声音，只有血渍顺着嘴角跌落下来，只适应了半响，便缓缓靠过石壁，轻轻闭上眼睛。
    瑞斯知道他意识尚在，沉缓开口：“我要你考虑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家主病重，丽昂丝已经暂代继承人，主管本家一切事宜，长老会已经半数通过将黛西永久安置蒙瑞卡罗，终身不回，只差尊首定章松口，你呢？还是不答应吗？”
    叶修闻面色透如冰雪，只低低“嗯”过一声。
    这样的态度，仿佛是一件根本不需考虑的事情，答得稳淡而冷定。
    瑞斯“嗤”笑出声：“你不答应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终身不回，代表永远不可能登顶主位，暗殿就可以动手处决她了……”
    他边说着手指边触到腰间鞭柄，抽滑而出：“你是身为尊首，有监行本家一切决策的权利，可修闻，你该明白，即便我们不能定议将她永久驱逐，流放三年还是可以的，只要家主一死，丽昂丝承接权位，依照遗训黛西还是会被暗殿处决……”
    他缓行几步，鞭尾过地，走到冷阶下首，隔着幽冷水流看过叶修闻：“我是不能杀你，但我受命你的尊主，可以任意处罚你……”
    “你以为我这样千辛万苦的折磨你，是为了什么？你的身体现着糟蹋得这么厉害，不用个一年半载根本无法恢复，这段时间你都不可能为你的尊主再做什么了，她到死期之间可以少生波折，我也可以稍许安心。”
    仿佛是为了应情应景，叶修闻唇角牵过一个虚弱的笑容，缓定颔首：“您满意，就好。”
    瑞斯眼睛微微眯了眯，眸光阴戾，他最不喜欢的便是叶修闻这种天打雷劈都八风不动没有一丝破绽的模样，稳声笑笑，面上还是一片优雅，手中长鞭已经甩开：“满意说不上，不过会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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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家大门，庄园两米高的白色删栏一线铺开，黑金铁门缓缓拉开，与此同时一辆黑色加长林肯缓速驰近。
    初春寒料峭，夕阳将天边的云染成一片透红。
    一个男人缓步走出来，青灰色西装勾勒过姣好身形，面容仿若凝冰玉瓷，浓黑的瞳孔色泽深静，直线走向车门。
    丽昂丝双臂环胸，从侧门拐入，眸色锐利：“你打算去哪里？”
    傅止脚步顿了顿，语声简洁：“机场。”
    丽昂丝漫不经心拨过手指，侧披下来的长发被夕阳染得色如镀金，娇声一笑：“你是担心我那位妹妹回本家被我杀了吗？”
    傅止眼睫淡淡掀了掀：“长老会是决议让她留在蒙瑞卡罗，不是决议她去死。”
    丽昂丝又是笑笑，鼻音婉转而绵长：“黛西手上有暗殿，本来蒙瑞卡罗不出事，她手中权势是有可能与我一争高下的，只是现在……”
    “她死不死，已经是不重要的事情了……”
    傅止眼眸轻转，终于看向她：“愿你能一直轻敌，这样很好。”
    语落直接越过丽昂丝走过去，身形隐入车门，侍从远远朝丽昂丝颔首，随即起动。
    车辆穿行，窗外景色飞走，傅止双手扣十靠过椅背，注视过前面驾驶位的背影，语声平冷：“你为什么，在这里？”
    珀西身穿黑色侍从服，戴着白色手套的手指转过方向盘：“你面前的财经杂志里，有一封信，转交给黛西小姐。”
    傅止抬手，翻过书页，露出的信封已经有些泛黄，看得出写信时间已经是很久以前了，眉头轻轻拧了拧：“叶修闻现在是打算做什么？”
    珀西直视过前路，想起那个人交代的一切，轻声开口：“是黛西小姐的母亲写的家书，也是戴氏集团千金小姐写给董事长的信。”
    傅止思量片刻：“她母亲居然是这样的家世……”
    珀西稳声应答： “是，让她去中国继承她母亲的家业是现在最好的选择，黛西小姐暗部势力并不弱，只是白道财力远远不及丽昂丝，长老会向来不论人情只看财权……”
    傅止将信封按在指尖，注视过发黄的扉页：“黛西毕竟在外流浪多年，戴氏那么大的家业，想要拿下来不会比诶尔维斯容易……”
    “其他的叶主自会安排，只是希望在成功之前，您务必保住族父性命，尽量给黛西小姐争取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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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士们，先生们，本架飞机预定在五分钟后到达杜勒斯国际机场，地面温度是12度……”
    播音员甜美流利的声音穿流机舱，暮色已落，从机窗俯瞰地面高楼皆成斑斑光影，连绵静好。
    夜晚的温度有些低，等到戴西玖戴好围巾整理妥当，准备出舱，却发现坐在身边的人仍然没有动。
    这是一个男人，而且算得上是一个衣着品味都相当不错的男人，纯黑色的衬衣质地精良，深咖色西装也是极为简单的款式，却偏偏让人觉得尊贵而低调，搭在扶靠上的手指修长，铂金戒指色泽沉淡，古朴而贵气。
    可惜他戴着眼罩，除了弧度挺直的鼻梁和饱满漂亮的唇线，五官真实的轮廓并看不太清晰。
    打扰别人睡觉并不是很礼貌的行为，但是戴西玖现在要出去，她首次觉得经济舱有些不便，还是出声开口：“这位先生，我要下机了，能不能麻烦让一下？”
    “先生……”
    对方终于有所动作，抬手将眼罩取下来，随着轮廓寸寸清晰，那双眼睛缓缓掀开，瞳仁漆黑尤如星子染墨，明亮而深邃，朝戴西玖看过来，成功让戴西玖语声一梗。
    她想她一辈子也无法忘记这双眼睛，人生中第一次开枪杀人，便是对着这张脸。
    简爵。
    现在这张脸近在咫尺，唇角带过几分若有若无的笑意，语声是成年男人特有的持重和磁性：“怎么了，看到叔叔害怕了？”
    戴西玖尽力以最快速度消化完这件惊悚的事情，警觉性的抬头环顾四望了一番，软声笑笑：“看到死人当然害怕。”
    简爵注意到戴西玖的动作，温笑出声：“也对，比如死在我手上的人，后来就都没有再见过。”
    他这样的人，阅尽千帆，菱角已经磨平，应该是教养极好，所以连威胁都听起来这样彬彬有礼。
    戴西玖默了片刻，她有些捉摸不定简爵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更琢磨不透，他的目的到底是不是自己，毕竟被谁开上一枪都不是多愉快的回忆，只能万分礼性甜美的笑笑，再试探性的开口：“好吧，听了简先生的话，我居然有点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谁知这句话落，简爵已经站起身来，他的个子很高，身型也是挺拔姣好的轮廓，微微低头看过来，笑容带着成年男性特有的魅力和侵略性，让人觉得温柔又让人觉得掣肘。
    “可以如你所愿。”
    他侧身后走几步，让开一条路来，语声温醇而平淡：“小姑娘，我们还会再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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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盛顿的春天，气温一向不高，走在机场大厅便可以看见窗外呼啸反转的风，将一路柏树吹得枝叶晃动。
    然而四走穿梭的人潮和风行涌动的背景之间，有一个人，始终站在那里，他的双手微微背后，目光看着出口，神色淡而平静，直至少女的身形出现，他凝冰若雪般的面容才有了些微波澜。
    戴西玖一眼就在人群中看见了他，挥手招呼，目光相接的一瞬间，傅止却淡淡垂睫撇开眼睛。
    戴西玖抿唇笑笑，走近侧身歪头，从下往上对视过他，眨了眨眼睛，难掩愉悦：“没想到你会过来接我……”
    她的表情太过生动和愉悦，傅止眸色难得荡了荡，想说的话到底没有说出来，，只是轻声开口：“饿不饿?”
    饿不饿?
    直到如今，黛西玖才知道，饿这种感觉在生死诀别的苦痛面前，是多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情。
    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好好吃过东西了，也没有所谓饿的感觉。
    所以她只是摇头：“不饿，我想快点回去……弗里恩一定很想念我……”
    “那么，我饿了……”
    聒噪的声音被一个清冷的男声打断，尔后傅止看了看手表，似乎是思量片刻，眼睛在她身上落了落，神情带过几分忍耐，随后抽出两根手指扯过她的衣领：“过来……”
    戴西玖不免额心抽跳：“你扯我就扯我，为什么要是这种表情……”
    “已经尽力克制了……”
    戴西玖：“……”
    傅止的步子直到一家中式面馆前面才停下来，等到黛西玖看到热腾腾的面上桌，不免有些眼眶发热。
    说什么他饿了，却带她来了适合她口味习性的中餐馆。
    细长的面条配上绿油油的小葱花，戴西玖挑过一口，隔着升腾的热气看向傅止：“你不是饿了吗？你怎么不吃啊？”
    傅止眸色沉静，垂目看了看面前两根木质长筷：“以你的脑力能把这种工具使用得这么熟练，应该是付出了许多努力……”
    戴西玖眉角拧了拧，随后“扑哧”笑出声音：“喂，你不会用对不对？”
    傅止面容平静无澜，对视过她，如玉般的耳垂却透生出几点薄红：“马上就可以会。”
    他这样说着，边拿起筷子，即便姿势并不灵活，可能因为手指修长的原因，倒也慢条斯理赏心悦目，语声柔和而平淡：“黛西，我没有吃东西，是因为不会用筷子，但你没有吃东西，是因为什么？”
    戴西玖吃面的动作终于顿了顿，大概她最近瘦了很多才会让他这样察觉，轻轻低头:“我只是不觉得饿。”
    “一个人的心不管生了什么病，只能靠自己的身体去善待它。”
    他的语声很冷也很静：“吉莉安绝不希望她的死带给你的是这样的结果。”
    戴西玖指缝捂过眼睛：“我知道。”
    她静默了半响，轻声开口：“暗部密报我已经收到了，你会带我来这里吃东西，说明我真的，不能回本家了，是吗？”
    傅止将一个发旧的黄色信封还有机票轻轻放在桌上：“九点的飞机，直达中国C市，还有信，是你母亲给你的，也是她对你的期望。”
    “能不能回来，怎样回来，一切全靠你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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