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色迷离,迎面而来的风异常凛冽。路上很静,打更裹紧衣裳懒散地晃着,连更也打得有气无力。正打算拐进巷角酒馆去喝两杯暖下身子时,有个身影猛地撞了上来。
“瞧着点,不然小心我拿你的头当更打!”这冲力太大,他险些就跌坐在地上,幸是有墙抵着,稳住身子后,打更的没好气地嗔骂了句,横了眼面前那人。
“对不起对不起……”那人始终低着头,嗫嚅了几声后就跑开了,步子显得很匆忙。
夜色太深,打更得看不清她的模样,从声音听来是个姑娘。打扮得有些古怪,虽说这天冷得很,可她也把自己包裹得太严实些了吧。
见打更的只飘了两眼,就往巷子深处的酒馆走去了,那个身影才松了口气,快步往前走去,行色有些鬼祟,怀里紧紧掖着两壶酒。没走多远,她又转进了另一条巷子,左右环顾了下确认没有人尾随后,才停在了一栋简陋的宅子前。
宅子的门很破旧,像是随时都会禁不住风的折腾坍塌下来似的,院子里更是杂草丛生,有些寸步难行。她蹑手蹑脚地朝着有微弱烛光地屋子走去,刚一进门,就被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到了,猛咳了两声。
她掩鼻蹙眉打量了眼乱糟糟的屋子,烦躁地上前喘了脚“横尸”在床的吴越,自言自语般地咕哝起来,“怎么又喝那么醉,你每天除了喝酒还会做些什么……”
“来啦。”床上的人懒懒地翻了个身,含糊不清地咕哝了句。
“嗯……你没醉?”她下意识地哼了声,跟着才察觉到了不对劲。
“呵,我也不是每天只知道喝酒而已的。”吴越撑起身子,紧抿地唇微微咧开,露出了个浅淡的笑容,“有带酒来么?”
闻言后,她扬了扬头,用下颚比了比木桌上的酒,发现他今天看起来清爽了不少,不禁困惑,“你出过门了?”
“嗯,出去办点事。你呢?见到展越蒙了吗?”
她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他是不是劝你别再闹下去了?”吴越哼笑,问道。
她迟疑了下,飘了他眼,又点了下头。
“所以呢?你心软了,想罢手了?忘了钱夕蕴是怎么故意离家,逼着展越浩逐你出门的吗?这些日子,苦你也没少受,倒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我没忘。”方明婕挑了挑眉,之前眸色中的犹豫褪去了,“但你也记着,我只是想要得到展越浩而已,你的野心与我无关,别指望我会配合你。”
“你好像搞错了,以你现在的处境来说,是不得不配合我。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和我一拍两散,无非就是让展越浩清楚那晚的所有事,包括……你肚子里那孩子的来历,对我来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你来说……”
“够了,别说了,你要我做什么?”方明婕轻吼打断了他的话。
“我托人约钱夕蕴,你陪我一起去见她。”
“见她?!为什么?”方明婕轻震,并不想和钱夕蕴正面交锋。
“你怕她?”
她嗤笑,满眸轻蔑之色,“你觉得呢?”其实有点怕,但她确信自己这只是有战术的不轻敌!
“那你何必问那么多?你觉得从展越浩下手,你会有机会踏进展家大门?”吴越边说,边为自己斟了杯酒,怔怔地看着窗外夜色。
“她更不可能容得下我。”
“确实。但她兴许容得下你的孩子,母凭子贵。”
“……你为什么帮我那么多?”
“因为我想看他一无所有。”
看着眸染血色的男子,方明婕微惊,最近的吴越很陌生,让她觉得害怕。或许他的手段并不比展越浩高明,可是……人一旦被野心吞噬了就会变态,一旦变态了就什么都做的出了,就好比传说中的狗急跳墙……
“夫人早啊。”
夕蕴刚打开房门,就瞧见东叔迎面走来,带着万分慈祥的笑容,上下瞅着她。
她仰头看了眼,懒懒地勾了下唇,扯了个浅淡的笑容出来,“东叔,不早了,瞧瞧着日头,正午了吧。”
“呵呵,都一样都一样,夫人这是要出门?”展向东笑得更和蔼了,见夕蕴虽是衣着随意却打点得很是清爽,猜测道。
“嗯,当家的呢?”
“在丝栈,他才刚回来没几天,好些事等着他定夺,所以……这些天忙得紧,夫人别多心。”
“是么?那让他忙吧,我出门了。”能不多心吗?自从那天他吻完她摔门而出后,就再也没出现过,还彻夜不归。据说是在丝栈留宿,到底如何,夕蕴也没那心力去求证了。既然他想要冷战,那她奉陪。
“可是夫人……”
身后传来展向东略显无奈的声音,她在心里默叹了声,停下了脚步,“嗯?”
“这些药材是当家让我带回来给你的,大多是补血养气的,说是之前小产又舟车劳顿,趁现在好好补补。还有,当家还交待说外头天气寒得很,让你别老往外头跑……”
“让他自己来跟我说。”夕蕴轻嗤,转身刚走到回廊尽头,还是不争气地停住了,“那个……东叔啊,那些药材交给园子里的丫鬟吧。”
“好……”东叔应得无力,感觉冤呐,他怎么就偏偏需要跟这两个如此别扭的人周旋。
始终尾随在后的如乐闻言后,忍不住捂着嘴笑出了声。
“不准笑!杨钊约我去哪吃饭?”夕蕴恶狠狠地瞪了她眼。
“没说在哪?只说你只要一出展府大门,就会瞧见他派来接你的马车,马是极品马,车轱辘是上等的车轱辘……”如乐说到一半,瞧见夫人忽然放缓了脚步,像在思忖什么,担忧了起来,“怎么了?”
“没什么……”夕蕴摇头,继续往前走。
说不上为什么,虽是已经很熟了,可她还是有些怕单独见杨钊。那是继展越浩之后,第二个会让她慌乱的男人。面对他的时候,她会觉得很无措,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去应对。可是人家杨御史说了有要事非见不可,她要不去就直接进展府来逮人。
这种时候,夕蕴实在很希望越浩能陪在身边,可那死男人偏偏挑这时候玩冷战。
“是如意姑娘吗?”
果然就像如乐说的那样,夕蕴右脚才刚跨出大门,前头马车边的小厮就迎了上来。她点头,侧眸打量起来传说中的极品马和上等车轱辘。
“杨御史派我来接您……”
没等这人把话说完整,夕蕴就很配合地钻进了马车,嚷了句:“好了,快走,我饿死了。别嚷嚷了,我又不会打赏给你。”
“……”小厮干笑,抽搐了下嘴角。杨御史忒没眼光了,居然看上了个那么吝啬的有夫之妇,悲哀啊悲哀。
但是虽然悲哀,大事还是不能耽误的,小厮一路将马车驾得飞快。没多久就停在了一家不起眼的小饭馆前,他刚想去搀扶夕蕴下车,一转身却发现她已经领着如乐站在了饭馆前。
“夫人,好简陋啊……”如乐微仰着头,四下打量,情不自禁地感叹。
“岂止,还很寒酸。”她好恼悔,恨自己把杨钊感化得太彻底了,这男人竟然也节俭起来了。
“危楼吧,那墙随时会坍塌。”
“也许菜式不错,说不定人家只是想别具一格地走低调路线……”这是一种自我安慰,不过很有效,至少她有勇气踏入这栋危楼了。只是每走一步,夕蕴都是小心翼翼地,即使如此,她依然能感觉到大地在颤动。
“转性了?开始走小碎步了?”
杨钊的声音从她身后飘来,夕蕴的背脊僵了僵,回眸瞪了他一眼,“吃顿饭而已,你又何必选个那么别致的地方。”
“因为我想带你见两个人。”杨钊抿唇,勾勒出一丝寡淡的笑容。
“谁啊?”来这种地方,到底是见人还是见鬼?
“方明婕和吴越。”
“……你疯了?”
“你还没疯我怎么舍得先疯。”
他居然还有心情说笑?!
夕蕴斜睨着他,转身,淡漠地说了句:“我没胃口了,回府了。”
杨钊猛地伸手将她拉回,两人间的姿势顿时变得有些暧昧。他微微转过身,唇无意识地擦过她的发髻,若有似无的淡香窜入了他的鼻息。
一旁的如乐张着唇,傻傻看着眼前这一幕,脸不自觉地跟着红了。察觉到杨御史的喉头滚动了下,她也跟着吞咽了口口水。完蛋了,她开始有负罪感,觉得对不起当家了,她竟然会觉得夫人和杨御史好配。
“进去吧,我只是想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有我在,你怕什么?”他也是经过一番考量才答应吴越的。由他亲手安排他们碰面,总比把吴越逼急了私下找她好,至少在他能看见的情况下,可以确保她平安无事。
“好吧,不过你一会记得密切留意我的情绪,如果波动得太厉害,你要压抑住我,我怕冲动的老毛病又犯,一不小心就会酿成惨剧。”犹豫了会,夕蕴还是妥协了。
他的眼神给了她一股安心的感觉,莫名地就会觉得杨钊绝不会害她。
“咳咳……”如乐忽然轻咳了两声。
让夕蕴惊醒了几分,尴尬地挣开杨钊后,她伸手摸了摸脖子,步子迈得愈发不自在了。
看着她的背影,一丝笑意悄然在杨钊的眼眸中氲开,很少见到她脸红的样子,更少见到她对着自己脸红的样子。平时的泼辣劲没了,倒是添了几分娇俏,还真是难得。
很快,如乐就用手肘撞了撞夕蕴,眼神朝着角落边飘去。
夕蕴顺着她的目光看了过去,两道熟悉的身影印入她的眼帘,隐约她已经感觉那股压抑在腹腔内的怒火在蠢蠢欲动了。
率先起身招呼的吴越,还是那一脸无害地微笑,“大嫂,好久不见了,你跟杨御史倒是越来越般配了。”
“你跟方夫人也是啊。”简直就是“双贱合璧,威力无穷”啊!
“是么?呵呵,大嫂别光顾着说话,坐啊,这些菜全都你以前爱吃的,别客气。”
“你还真有心。”胃口都没了,还吃个屁啊!
“大嫂……”
“大什么大,别大了,你到底想说什么,快点说。”她承认她的涵养还没到超然境界,面对害她小产的罪魁祸首,能克制住不动手已经是她的极限了,还要拐弯抹角、嘘寒问暖?那简直就是做梦!
“我只是想跟大嫂道个歉而已,在长安时都怪我反映太慢,来不及阻拦,才害得你小产……”
“道歉了我一样还是恨你。”一条命用一句道歉就抵了?她的孩子就这么廉价?
“大嫂是不相信我的诚意吗?我特地带着方夫人一起来,就是想把一些误会一并解开了,毕竟都是一家人……”
“就算你组团来道歉,我依旧恨你!”夕蕴又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她开始不明白越浩为什么从前会说吴越不适合做生意?他简直太适合了,那种虚伪不是常人能学得来的。
“那孩子呢?”闻言后,方明婕伸手按住吴越,挑眉问道,“你恨我没关系,我也没要你喜欢我。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展越浩的,你也恨吗?”
这话犹如一阵雷,猛地炸开,让整桌的人都静了下来。就连如乐都大气不敢喘一下,不安地偷喵着她家夫人。
许久,夕蕴只是沉默着,没有说一句话。杨钊斜看着她,正在盘算要不要出手拦她,现在这种情况应该就是夕蕴先前说的情绪波动吧,似乎还波动得很大。
就在他做出决定,想拉着夕蕴走的时候,她忽然说话了,“真的是越浩的吗?”
“除了他还会有其他人吗?”方明婕也不甘示弱,扬了扬头,唇角携着一丝凉笑。
“这很难说,种出个娃娃而已,也不是什么难事。天下男人这么多,又不是只有越浩有这功能。”
看起来夕蕴的情绪像是平静了不少,杨钊松了口气,默不作声地在一旁观战。
倒是吴越耐不住了,口吻有些兴味,“大嫂,你跟方夫人也是相处过的,她对大哥有多死心塌地你还不清楚吗?又怎么可能怀上别人的孩子?再怎么说方夫人也毕竟是个女人,怎么会拿这种事乱开玩笑。”
“我不觉得有什么事是她做不出的。”说话的时候,夕蕴的目光一直紧紧锁在方明婕身上,神情显得很淡漠。
让人实在捉摸不透她在想些什么,虽然有些慌乱,但方明婕还是努力把自己伪装得很镇定,冷笑着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哦……”夕蕴轻哼,忽然笑了声,“我只是觉得对于一个可以亲手设计害死自己丈夫的女人来说,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都敢弄死了,更何况现在不过是随便找个人制造一条人命而已,相较之下轻松了许多吧。是吗?方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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