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生命-说法

第41章


那人急了,一家伙拉开了羊皮袄,在那翻卷的羊毛丛中掏出了厚厚一沓100元面值的人民币拍在他的手中,就是要买他的火柴。他说他数了那盒火柴,一共也不过10几根,而这一沓子钱少说也有3000元。10根火柴值3000元?这家伙疯了?在场所有的人都为之震惊。那人说你嫌我没有钱,瞧不起我是不是?那人是做买卖的,他的装满货物的车因为天冷而灭火,只要有火柴,他就可以把车发动着,他要调回车头,再也不干了。他说这种罪遭不起。可是,无论他怎么说,无论他掏出多少钱来,他都不卖。他想得是他们的车误在山那边,等到雪停了,他还得用火柴点着柴禾把灭火的车发动着。他知道在这样的天气里火柴的重要。那人问他究竟多少钱能卖,他说多少钱也不能卖。最后,他还是没有卖。 
  他讲完这个故事,就睡着了,可我好久没了睡意。也许你听到这种事情很多,已经不觉新鲜了,但是,对于我,却是闻所未闻。我由此想了好多。我想得都是有关金钱有关价值的东西。在特定的场合,就有着特定的价值观的。 
  也许正是这个故事,才坚定了我要带上这枝沙棘的决心。我要把这枝沙棘带回家,就摆放在我那装修一新的客厅里。我的装修格调是白颜色的。配以这支白调子的沙棘肯定独具特色。对了,我得告诉你,我有一个极爱挑剔的妻子。她在穿戴上在收拾房间上都追求一种与众不同的格调。再好看的衣服,只要她在街上看见别人穿了她就坚决不再穿了。当我们的新居装修好之后,她常常为了一个窗帘跑得筋断骨折。问题是她总也选不到一个可心的,因而我家的卧室至今也没有窗帘。她在房间的摆设上就更是穷毛病了,花瓶她总也选不中,她要求的风格是那种既有古文化又要有现代的洋味儿,好容易看中一个,价钱太贵她也不能买。 
  真是老天有眼,到底让她买到了一个花瓶。随之而来的又是新的麻烦,她买不到称心如意的花。 
  她嫌市面上卖的花太俗。她要与众不同,要“嘎”的。我本来是那种极不讲究的人,慢慢地在妻子的影响下也学会了讲究。我在决定带上这枝沙棘上路时,不能不想到妻子的态度。 
  根据我对她的了解,我相信她会得到一种意外的惊喜。因为它符合她的标准:“嘎。” 
  如果仅仅是为了讨好妻子,我是没有那么大的毅力一直把它带回家的。我之所以能把它带回家,主要是在途中,沙棘给我带来了诸多好处。我还是从那个柳园等车的夜晚接着说吧。 
  围观这枝沙棘的人一点点多了起来。这时候,候车室里出现了一种十分亲切的氛围,我自然成了中心。我的这一举动在他们看来过于特殊,所以我轻而易举就唤起人们的好奇,而我则在人们的这种好奇中获得一种友谊。这无疑具有了公关意义。这倒是我始料不及的。 
  事实上,当时柳园小站的服务员们帮了我的大忙。她们在列车进站时,将我介绍给列车长,并一再嘱咐给我解决一张卧票。车上等卧票的人很多,在过道里排了长长一个队列,而列车长一眼就瞄住了我手中的沙棘,笑眯眯地让我过去,问我这是什么,拿着这个派什么用场。我不敢瞎说一气,就说回去做盆景。车长就笑着说我挺有艺术眼光的,就问我做什么工作。车长管作家叫记者,他也就管我叫记者。看出来他很想跟我唠,只是因为后边等着补票的人太多了。他第一个给我办理了卧铺,而且居然还是下铺。当时我一手擎着沙棘,一手攥着卧票,在非常拥挤的过道间侧着身子通过。我得格外留心脚下,因为过道处都被躺着睡觉的人塞满了,稍不留意,就会踩着人。跨过了这么多不讲究尊严的人,我的庆幸感越发浓了。   
  刘元举的西部情结--《西部生命》(18)   
  当我终于找到属于我的铺位,结结实实地一落座时,松软的身子骨就像被一股突然涌来的暖流托浮起来了,在哐哐行进的列车声中感受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惬意。于是,自然而然就要感谢柳园站上的服务员,就要往车窗外探头,往已经晃过去的地方瞅。一片漆黑,没有比这时候更黑了。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有那么一星半点的亮处,我也弄不清了那是不是离去的柳园小站,应该是的,就是不是,我也会把它当做小站上的灯光,瞅一眼,就心里发热,就觉得窗外这空荡荡的大戈壁的夜晚充满亲切感。 
  心里踏实了,反倒睡不着了。于是就总冒出这个念头:要是我没带这枝沙棘呢? 
  我对沙棘有了感激之情,我知道该珍惜它。可是,行李架上,座席下边都被包裹塞得满满登登,一点缝隙也没有,我找不到地方摆放,就只有放到自己的身上,小心翼翼地庇护着,尽量别翻身,因为一翻身它就得滚落到地上,我怕弄坏了枝子。可是,总不翻身也不舒服呀! 
  从这时候起,我才开始感到带着这么一扑噜东西怪麻烦的,而且,随着行程的遥远,随着换车的频繁,这种麻烦将会愈来愈大。 
  吐鲁番是不通火车的,我从鄯善下车,然后乘汽车去往吐鲁番。鄯善火车站的小面包车都是私人开的,为了赚钱,不等到人满他们就不开车。车小人多,不该坐的地方也都坐满了人。我的沙棘肯定没处放,就只有在手里边拿着。背包就没处放,得自己抱着,加上这么一个玩艺,可就受罪了。蓬勃的枝条动不动就会划着我的脸,车体一晃,还会剐着别人。我不断地提防着,别剐着人家,也别剐坏枝条,你想想这车坐得有多累。好在鄯善火车站到鄯善城里不远,可是,下了车再上车去往吐鲁番照旧这般拥挤,沙棘还是没有地方摆放。车上的人维族居多,他们不像柳园站的人那么好奇,他们当中也没有人问我这是什么,我从一个个眼神中感受到的绝不是善意,好像是一种讥讽和藐视。售票员在我上车时还让我把它扔掉。 
  我没有扔,他说了一句什么我没有听清,倒是车上人发出一种哄笑,笑得我颇为恼火。于是,我就开始动了把它扔掉的念头。一路上,我始终没有想过一定要把它带回沈阳。万里迢迢,我没有这个信心。再说,要是当真带回来,别人也会由此笑我痴的。 
  有几次,我差点将它丢下。在离开吐鲁番时,我把它忘在了那家宾馆。我都已经从六层楼上下来了。火州的天气本来很热,那一天一点风没有,闷得要命。我想起沙棘扔在房间时,心里就犹豫开了,上不上去取。裤子粘在腿上,往楼梯上迈步很不舒服。当时觉得就这么扔有点可惜,都带出来这么远了。后来,到了乌鲁木齐住在一位朋友家中,朋友和他的妻子都十分喜欢这个沙棘,于是,我就说送给他们。可是,他们说你都带这么远了,怪不容易的,还是带回东北吧。临行那天,还是忘在了朋友家。发现时,已经走出了一段路。我说算了,留个纪念吧。朋友说带回去才是留作纪念。于是,他执意回去取回来了。没想到带上它又一次给我带来了福音。 
  朋友为我预订的车票由于晚了两天,我没能用上,就决定到车站买当天的票。在乌鲁木齐车站的售票处我没有能够买到卧铺,只买了一张硬座票。我们进到候车室等车的时候,朋友因为没有买到卧票而心情沉郁。他坐在那儿,一句话也不说,只顾摆弄着手中那枝沙棘。 
  旁边有位中年男子发现我的朋友拿着这枝沙棘,就与他攀谈起来。一唠,两人就熟了。那人说他手里还能余出一张卧铺票,因为一起走的人中有一个临时有事没有来。于是,不费吹灰之力我就得到了卧铺票。朋友为此十分高兴,他说他这一下子就放心了。我说该感谢一下人家,可朋友说,要感谢得感谢这个宝贝。 
  他管手中擎着的沙棘叫宝贝。 
  离开乌鲁木齐,一连3天3夜的火车到了西安,离开西安又坐了10多个小时的火车到了北京。在北京拥挤的地铁上,我的肚子都快挤扁了,但我一直精心保护着手中的沙棘。尽管如此,沙棘仍然受到了拥挤。这种拥挤较之大戈壁的剧烈风沙对它的破坏更甚。好在它已经从风沙中练就出来,它的所有的枝蔓是不会轻易折断的。任何花枝和树枝也不会有它的这份抗性。 
  如今,它经过万里旅途,已经安然立于我家那装修一新的客厅里。为我家客厅增添了许多光彩。妻子是用那个她喜欢的有文化味的花瓶插着它,花瓶里边还装上了沙子,沙子用水浸着,这使它如今还没有干枯,一掐它的皮,还透出一种嫩黄。 
  妻子比我更喜欢它。在刚放上去的那些日子,妻子希望家里来客人。只要一来客人,她就总愿意让人家注意放在一角的沙棘。绝大多数人不认识它,于是,妻子就给人家讲关于它的来历。 
  妻子在讲它的故事时,总要讲技术员给我讲的火柴的故事。到了最后,妻子总是不会忘记贬我一番,诸如这个人多么愚呀,那么远的路就那么一手擎着……她还添油加醋,连说带比划,直逗得人家笑出声来。而每每到了这种时候,我都会从心底生出一股惬意来。我觉得柴达木我还没有白去,这根沙棘我也没有白拿。它不仅给我的家庭带来温馨而且它成了我进入柴达木的永远的最有价值的纪念。什么时候我一瞥见它,我就会感受到风沙的刚烈,岁月的无情,戈壁的冷漠,生命的珍贵。于是,那些熟悉的面孔就会从那细小的枝枝杈杈间一个个活现在我的面前……于是,我就有了灵感,就把它写成这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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