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报与人语搅散聚居地的平静。
巡守士兵坐进高射炮射击舱,对着河道那边的废墟射出一排排光雨。
突突突……
突突突……
红色的光在河道上空远去,没入对岸废墟的阴影,时而发出砖石碎裂的爆鸣。
与此同时,在“敌袭、敌袭”的喊声中,营地中间停放的那架直-9直升机的旋翼开始转动,随着不断闪烁的信号光与一波一波扩散的风潮,直-9直升机缓缓离开地面,往天空抬升。
与此同时,在沂水河那边传来机车马达的咆哮,灯光在建筑物废墟间隙闪烁。
几个呼吸后,连续的光火在对岸浮现,多达十枚飞弹画出一道道圆润弧线,泼洒在刚才车灯交错的地方。
轰,轰,轰……
连续的火光在废墟的阴影间闪现,黑烟滚滚而起。部分建筑物出现崩塌,大团大团的碎块由建筑主体脱落。
站在这边的房子里,听见对岸传来的爆炸声像爆豆子一般。
然而无论是杜松,还是赵广仁,亦或雷横、袁爱华,都知道每一道爆豆子声意味着什么。
杜松刚才脸色铁青,现在手脚不断颤抖。
赵广仁定定看着唐岩,心想这小子太狠了,真是太狠了。
他很清楚进入琅琊聚居地的只有唐岩与王将军,藏锋、韩昕、韦千手三人以及飓风战车在城外待命。
不用想,刚才的爆炸必然是藏锋与飓风战车的杰作。
这时袁爱华与雷横也醒悟过来。
“你……是你!是你干的?!”
唐岩用枪指着袁爱华的脑袋冷冷说道:“不错,是我干的。”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对于这种人,我习惯的做法是赏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袁爱华气的浑身发抖,他从未想过自己一句指望用来跟对方讨价还价的威胁话语,竟然带来这样的发展。
眼前这个家伙要么是世所罕见的狠人,要么是一个无所顾忌的疯子。
唐岩既然敢对琅琊聚居地发动攻击,肯定不缺少将他一枪崩了的勇气。
“我讨厌别人威胁我,也懒得与人多费口舌。每月20支‘极乐世界’换取青城镇居民的自由,同意还是不同意?”
袁爱华的脑门盖了一层薄汗,望着唐岩的目光里多了一份恐惧。
“我……我……我很想跟你做这笔交易。不过释放青城镇居民的决定权在城主手里,不是我跟雷横可以决定的。”
唐岩说道:“我知道你们的计划,想要逼迫建康市、21区仗义执言,然后顺水推舟释放青城镇居民,捞一波好名声。只可惜对方很聪明,根本不买你们的账,或者说他们巴不得你们把人全杀了,自己搞臭自己。如此一来,你们便落入骑虎难下的境地,对那些人放吧,有损颜面;杀吧,没有胆量;留着吧,还得管他们吃管他们住。”
雷横呆呆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心说这货不仅狠辣,还狡猾狡猾的,一眼便看透现在琅琊聚居地管理层所面临的难题。
唐岩继续说道:“我有一计,可以让琅琊聚居地摆脱当前困境。不过呢……你们必须好好配合,事成以后还要保护青城镇居民的生命安全,因为每月的20剂‘极乐世界’,我会托青城镇的人交到你们手里。”
所有人都不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他。
“……”唐岩说出一番话来。
“……”
“……”
“……”
“……”
事到如今,赵广仁发现大厅里所有人都被唐岩牵着鼻子走。
这个家伙怎么就那么坏呢,他怎么就那么坏呢,之前怎么就没有看出他坏到这种程度呢?
赵广仁在心里问自己,恨不得左右开弓,扇自己三十耳光。
云蒙佣兵团的一等预备军官用手蘸了蘸额头渗出的冷汗,他现在只希望袁爱华与雷横答应上述方案,至于唐岩的谋划,琅琊聚居地的颜面,“极乐世界”什么的……他全都不在乎。
袁爱华与雷横听完唐岩的话面面相觑。
这个小子给了他们太多的压力,无论是肉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好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这是背叛。”袁爱华说道:“我们怎么知道你在达到目的后不会反手出卖我们?”
唐岩耸耸肩:“很抱歉,在这件事上,你们只能选择相信或者不相信我的为人。”
“……”
“……”
那两个人的脸一阵青一阵白,眼神阴晴不定。
便在这时,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然后是咚咚咚的敲门声。
“部长,因为事出紧急,司令官已经带领装甲部队出城,他要你们维护好营区治安,按照优先级,尽可能地疏散城中居民。”
雷横看了唐岩一眼,冲门外喊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唔,不要说我没给你们考虑时间。”唐岩望雷横说道:“既然是司令官的命令,你就去忙吧,路上好好想想我的提议。”
他在搞什么?
四人脸色骤变。
赵广仁与杜松彻底被他搞晕了。
让雷横出去岂不等于放虎归山?万一那个家伙把这里发生的事情泄露出去,等待他们的很可能是一条死路。
他疯了吗?!
雷横那边脸色变了数变,确定唐岩不是开玩笑,用复杂的目光看了袁爱华一眼,一步一步往门口走去。
他走的很慢,走的很小心。
十来步的距离愣是走出半里地的感觉。
直到他的手按在红木门的扶手上,悬在心口的巨石终于落下一半。
也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声音从背后传来。
声音不大,语速也不快,然而对于他来讲,不啻于一道响雷。
“记着回来后跟袁部长讲讲外面战斗的事情,例如琅琊聚居地城防军的损失啦,有没有抓住敌人啦……我想,那会对袁部长心里纠结的问题起到一个很好的参考作用。”
听完整段话,雷横用僵硬的手拉开房门,逃也似地离开房间,消失在众人视野。
接下来是一阵不太清晰的对话,应该是雷横在跟门口守卫说什么,然后是远去的脚步声。
大约在雷横离开走廊,转入楼梯间的时候,停机坪上的直-9武装直升机带着嗡嗡啸鸣往对岸飞去。
它在夜空下飞行,扩散的气流吹得河面涟漪阵阵。
直-9武装直升机已经尽可能地降低飞行高度,以避免被敌人过早发现。
就在这时,唐岩把左手那把大口径左轮枪丢给杜松。
“看好他。”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望向窗外,又拿出那台通讯器,在拨号盘按下几个数字。
同一时间,沂水河那边的废墟间出现一个小红点。
随着时间的推移,小红点越来越大,越来越亮,以超快速度跨越影绰绰的建筑群,带着狂飙的烈风,直奔直-9武装直升机而去。
接下来是扇形散开的干扰弹,斜向上射出。
水面倒映着干扰弹与飞弹的光芒,它们快速逼近,然后交错而过。
直-9武装直升机的驾驶员慌了,没有想到干扰弹不起作用,赶紧向上拉伸,试图躲避来袭飞弹。
机头旋翼加速,机身向上抬头,可是拉升距离还不到三五米,那枚喷涌着呼呼火焰的飞弹在临近直-9武装直升机所在水域时跟着向上蹿升,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命中直-9武装直升机头部。
轰!
一团烈焰在河道上空盛开,爆炸吞噬了大半个直-9武装直升机的身体。
大量钢铁碎片向外抛射,河道上荡起大团涟漪与浪花。
直-9武装直升机带着连续的殉爆与猎猎火焰,一头栽进沂水河,铲起四播的浪潮。
河水变得躁动不安,旋翼吹起大量湿气,水雾在河道蔓延。
那台钢铁巨兽像一个溺水之人慢慢向下沉降,汩汩气泡从水下涌出,骨架上招摇的火焰照着晃动的水波,漫出一团微弱光明。
直-9武装直升机完了……从停机坪起飞后还未越过河道,没有放一枪,没有发一炮,便被废墟那边的远程火力给打掉。
杜松不再继续责怪唐岩害苦他,呆呆望着河道上越来越小的火团,看着钢铁巨兽缓缓下沉,隐身在一片水色间。
袁爱华的手微微抖着,脸色变得比刚才还要苍白。
这个小子到底有多么可恶,到底有多么狠毒!他嘴上说不用急,可以慢慢考虑,甚至放雷横离开房间去营区维持秩序。
可是他们用来考虑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面临着伤害与死亡。
整个琅琊聚居地有两架直-9武装直升机,在不借用济城军事力量的情况下,可以说是聚居地综合实力最强的战斗单位。然而一眨眼的功夫,聚居地综合实力最强的战斗单位就变成一堆金属垃圾沉入沂水河。
他作为城防军管理层一员,怎么可能不悲伤,怎么可能不遗憾。
袁爱华伸手拍拍空荡荡的裤兜,这才想起刚才把烟盒放到茶几上,没有带过来。
赵广仁注意到他的动作,非常好心地拿出自己的烟递过去,又拨开那枚纯银火机帮他点燃。
嘶……呼……
袁爱华吸了一大口烟,整个人的气质看起来不像一名将军,像是一名准备坦白一切的犯罪分子。
没有人说话,房间里很安静,只有火烬在一点一点侵蚀烟叶。
赵广仁与杜松不知道该说什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光里满是无奈与震撼。
无奈于自己不知不觉就上了唐副团长的贼船,震撼于那小子的胆子真肥啊,魄力真大啊……明明是己方要跟别人做买卖,现在的情况却变成逼着对方跟他达成交易。
设身处地地想一想,如果他们是袁爱华,恐怕已经快被恶心死了,那老家伙现如今还能一口一口吸烟,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强。
河道那边的军事行动还在持续,城防军装甲部队进入琅琊市废墟后,不时有炮火的轰鸣声传来,偶尔有密集光雨升上天空。
唐岩站在窗前看了一阵,转身走回沙发坐下,拿起属于杜松的杯子轻轻啜着,好像一点不担心藏锋等人的情况。
……
十分钟?二十分钟?还是半个小时?总之正对沙发的钟表时针越过9时,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然后是有节奏的敲门声。
咚,咚,咚……咚,咚,咚……
赵广仁走过去把门拉开一线,确认来人身份后放其入屋。
是雷横去而复返。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靠近耳朵的地方有汗水粘着灰尘形成的污痕。
他看向唐岩的目光也同离开时不一样,恐惧色彩多过慌张与愤慨。
雷横径直走到袁爱华身边,把脸凑过去附耳低言。
大约一分钟时间,二人交换一下意见,先后走回沙发前面坐下,袁爱华看着唐岩说道:“就按你说的办吧。”
就按你说的办吧,简简单单七个字,意味着妥协,意味着低头,意味着……认输。
琅琊聚居地城防军两位高级官员在自己的地盘被击败,遥想最初的意气风发,对于杜松来讲,有一种强烈的撕裂感,那么不真实,像做梦一样。
赵广仁离得近一点,听到一些雷横与赵广仁的对话。
距离第一枚飞弹炸毁河岸附近防空导弹哨戒炮已经过去一段时间,城防军的装甲部队,以及布防在摆琅琊市废墟的士兵顺着飞弹来袭路径找了又找,却无论如何锁定不了敌人的位置。
不只如此,在搜寻过程中不断传来作战单位遇袭的消息,从防御力与机动力坚固的战车小队,到穿着动力装甲的士兵,城防军方面一直在流血,却连敌人的动向都搞不清楚。
出动飞行器或许会对当前时局有所帮助,但是直-9武装直升机的前车之鉴就在眼前,两位城主都不愿意再动用宝贵的空军力量。
好在随着时间的推移,遇袭报告越来越少,外面的枪声渐渐停止。
司令官认为是敌人打光了弹药,又或者倾尽部署,选择见好就收,适可而止。
只有雷横与袁爱华知道真相恐怕不是这样的。
敌人之所以停止攻击,是唐岩在给他们一个说出自己决定的机会,也是实施他之前所提方案的一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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