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烫

正月十五，上元佳节，本该是“东风夜放花千树”“宝马雕车香满路”。然，遗尘居，却好像真的与世隔绝，遗世独立。沉静如死水般，不见一丝涟漪。
    “小姐。”唐无心手里抱了个小暖炉，唤住了那道正要外出的倩影。
    “有事吗？”冷如烟回头，苍白的脸色比平时冷上了三分。
    “倒是没什么大事啦。”唐无心笑着轻轻摇了摇头，接着说道：“只是听绿儿说，最近几天城里可是热闹得紧呢！”
    冷如烟没有搭话，只是静静的等着下文。
    看着不打算借口的冷如烟，唐无心在心里悄悄地叹了叹气，她家小姐最近还真是无趣啊！
    “听说，前几天，丞相王为之在自己的府里给人阉了！”唐无心暗暗的观察着冷如烟，试图从她的神态举止中找出一丝端倪。
    “是吗？”冷如烟的脸上是事不关己的波澜不兴。
    “是啊。”唐无心答道。仿佛她们两在做的是“今天天气不错啊”之类无关紧要的对话。
    “不仅如此，据说，那个刺客在临走时，还在王老贼的脸上留下了东西。”唐无心像是想到什么似的“扑哧”一声轻笑出来。
    “嗯？”冷如烟秀眉轻挑，问。
    “嘿嘿，一个“贱”字，占了大半边脸！小姐，你说这王为之到底是如何得罪了这人，竟落了个生不如死的下场！”
    “听说今儿个他已经向皇上辞官，皇上虽再三挽留，终还是准了！但念其这些年来对朝廷的贡献，赐下丰厚赏赐，并下令刑部全力追查此案，好还他一个交代。不过说是那么说……”唐无心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略带些深意地盯着冷如烟，“我看，这多半又是一桩无头公案喽！”语气里掩不住的幸灾乐祸。
    冷如烟一直默默的听着，若不是在听到“但念其这些年来对朝廷的贡献，赐下丰厚赏赐”微微皱了下眉，唐无心都快以为自己是在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了。
    “对了对了！”虽然听众似乎不怎么赏脸，可是唐无心还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所谓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听说，靖王府最近闹鬼闹得可厉害了。据王府的下人们说，他们王爷新纳的侍妾被恶鬼缠身。听说那鬼可凶了，天天晚上都会去找那个侍妾，可奇的是，只有那个侍妾能见到那个恶鬼，而且自每天自亥时开始，每一个时辰那鬼便会来寻她一次，每天三次，方可至休。府中下人原想找个道士来驱鬼，但碍于静王的威严终是作罢，可惜了那个如花美妾，听说已经病倒了呢。”唐无心一脸惋惜地哀叹着。
    “不过话说回来……”刚刚还在哀叹惋惜的人马上换上了一副天真迷茫的样子，两眼偷偷地瞄了瞄一旁的冷如烟，状似不经意的自言自语道：“这侍妾的症状怎么这么像中了‘醉梦’？那种会让人将心中的愧疚和恐惧转为幻觉的*。啊……这么说来，我才想起，我房里‘醉梦’似乎少了一粒，正好能让人产生三天的幻觉呢。我想，那个恶鬼的怨气想必也该消了，今晚应该不会再去寻仇了吧？”
    一抬头，唐无心的眼里闪着狡黠，似笑非笑问道：“你说是吧？小姐。”
    冷如烟久久无语，只是神情复杂的看着唐无心。
    “无心……”
    “小姐。”冷如烟刚一开口，便被唐无心打断。那张娟秀的脸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无心此举，别无它意。只是想要告诉小姐，无心这条命是小姐救的，无论小姐想做什么，或是做了什么，无心都将誓死相随！”
    “无心……我……”
    “好了，今天可是上元佳节，我这就和绿儿到‘泰和楼’去订一桌好菜回来，今晚我们可要不醉不归。”唐无心俏皮地眨眨眼，嘴里说着豪迈的发言，轻松地化解了空气中的肃穆。
    “无心……”冷如烟抓住准备开溜的唐无心，一字一句道：“冷如烟今生，绝不负你。”
    “小姐……”唐无心畅颜笑道：“小姐是要去看两位小姐吧，无心就不耽误你了。小姐记得早些回来陪无心喝上三大杯才好。”说完一个潇洒的转身，从容离去（--！只有她这么认为）。
    够了，够了！能让那个冷心冷情的女子说出样的话，有那么一瞬间，她真的觉得好感动，可是唐无心就是唐无心，她和冷如烟，都不适合那种风花雪月的惺惺相惜。
    看着那个有些狼狈离去的身影，仿佛，有什么东西驻进了心里，暖暖的……冷如烟轻轻一笑，举步朝外走去……
    雪静静地落着，舞出了尘世间绝无仅有的风华，雪落红尘的轻音，清洌而悠扬，宛如一曲悠远的旋律。
    遗尘居外，千枝万树绯滟点点，繁华绝艳胜似红尘一梦。
    琼玉枝头，暗香浮动，似乎连花上的残雪，也染上似有若无的幽香。
    梅林深处，一身红衣在风中漫漫的，无声无息地飞扬。仿若雪中现身的梅仙，静静地望着曾经追逐过的繁华，眼里一片寂寞而阑珊。
    她的前面，是两座空有奢华而寂寞的新坟。身上被融雪浸湿的绯色昭示着她已在这里站了很久。
    唉……那人终是忍不住，轻轻一叹！
    世事如云，美人如水，永远的长歌当哭。红尘梦醒的繁华，终不过黄土一杯！
    “如烟妹妹，你怎么在叹气啊?”
    “是啊，是啊。这可不像你。我认识的冷如烟，可是个没心没肝的人，怎么可能会叹气？”
    恍惚中，眼前出现了两个模糊的人影。眼中或是佯惊，或是佯讽，只是同样的，盈着温柔。
    冷如烟忽然觉得鼻头有些微酸，是惊、是喜、是哀、是伤。
    三人就这么静静站着，谁也没有开口。直到那两人看了看远方。
    要走了么？她以眼神问道。
    嗯！她轻轻点头，百媚众生的凤眸里有着放开的释然。
    没想到，唯一放不下的，居然是你。冷清的容颜上似有不甘，随之又染满了温柔的笑意，同样的释然。
    呵……她回以一声轻笑。一时间，千枝万树的绯滟，红尘梦醒的繁华，都难及她花间清浅悠远的一笑。
    我们再合奏一曲吧，这一次，可不许藏私。依旧妖艳的脸上，满是了然。
    好。她承应，这一次，绝不藏私。
    长袖一挥，那两人面前便出现了一张古琴。席地而坐，十指纤纤搭上长弦。三人相视一笑，然后一曲悠远的旋律自那两双雪白纤细的柔荑中流出……
    莲足轻点，一身红衣翻飞，就着漫天纷飞的落雪，翩然起舞。
    谁把酒杯跌碎
    把琴弦喝醉
    弹一首红颜岁月催
    华灯黯然沉睡
    东风无力回
    往事依稀劳燕分飞
    纷若梨花的身姿，舞着诀别的凄然。几瓣梅花悠悠飘落，长袖轻轻一舞，残红即碎为点点妃色。再一舞，妃色也散去无痕。
    谁在中宵垂泪
    烛灭冷风吹
    把芊芊锦书化成灰
    小窗无人轻推
    残月如何追
    远山苍茫不问是几岁
    哀怨的歌声，诉说着绝望的凄凉，永远无法复合伤，有谁能懂，红颜的惶恐。那袭明艳的红衣，明明带着绝然的美丽，却又柔和得不曾惊起花间休憩的粉蝶。
    美人泪
    看尽牡丹春不回
    阡陌从此消瘦
    相思孤影成堆
    独自受罪
    曲还未到结尾，可是乐声却渐渐将息。那合奏的两人却在笑望中，化作点点流萤，随风而去。只剩那哀怨悱恻的悲歌，和仍在轻舞的虹影，不停地旋转……旋转……
    美人泪
    袖落香零仍不悔
    兰舟载断巫山
    只剩流霞翻飞
    何苦为谁
    然后，缓缓伏地，作为曲终人散的结尾……
    一滴泪，悄然滑入发间……
    冷如烟静静地躺着，看着林间飘落的点点妃色，听着雪落红尘的清音，在这一天一地的飞雪中，恍如做了一场流水落花的美梦。
    她不想醒，亦不愿醒……
    直到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将她惊醒，眼里出现一双青缎白底的朝云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