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时代1994

    下午在省府召开的总结会议属于考察工作的必备程序，而且这类会议都有约定俗成的步骤。
    首先是粤东方面对计划委的视察表示欢迎，然后展现产业园框架的宏伟蓝图，接着就由计划委根据视察内容提出相应建议。
    一般来说，如果双方关系不是特别的差，计划委会在“提建议”的环节暗示本次视察的结果，让粤东方面心里有数或者找到整改反向。
    不过颜爱军连续两次拒接了粤东方面私下交流的诚意，所以熊白洲都不能肯定计划委会不会透露产业园行政级别的评定。
    郭子娴察觉熊白洲脸色颇为严肃，温柔的问道：“怎么了？”
    熊白洲摇了摇头：“没事，我在猜颜爱军到底会不会按照潜规则做事。”
    在两千年封建社会的影响下，体制内是传统文化保留最多的一块区域，当然有精华也有糟粕，比如说眼下的总结会议，体现的是我们中国人做事有始有终，善始善终这样一个特点。
    郭子娴情商智商都很高，熊白洲一说就理解了，她若有所思的沉吟半响：“颜主任原则性很强，只怕很难有人能更改他的决定。”
    熊白洲不吭声，只是盯着正和颜爱军寒暄的黄之华。
    黄之华每天的事务很多，但是他仍然在这次考察活动的接风宴和总结会议上出现，一是表达对颜爱军副主任的尊重，二是体现粤东高层对产业园项目的重视。
    当然还有若隐若现的压力，黄之华政治地位很高，他这么关心产业园的评定，说不定有些官员会为了迎合粤东的领导更改结果。
    不过颜爱军本身就和黄之华同级，而且刚来粤东的当晚他就立了规矩并且坚守下来，些许压力对颜爱军来说根本不会放在心上。
    会议很快开始，黄之华代表粤东上台做报告。
    这份报告只有几页纸，不到二十分钟就读完了，讲政策的空话多，提要求的实话少，只是在最后一段很客气的表示高新技术产业园各项条件还不能达到计划委领导的期望，但是粤东方面会根据上级领导的指示，最短时间内达到高标准的评定要求。
    其实黄之华致辞的内容并不重要，他能够出现本身就体现了一种态度，颜爱军是能够理解的。
    接着，在热烈的掌声中，本次率队考察的计划委高配副主任颜爱军开始发言，当然前三板斧都是差不多的。
    他首先感谢粤东省委省政府、粤城市委市政府对考察活动的支持，感谢恒基地产、爱声电子等相关企业提供的相关资料，感谢后勤人员的辛苦接待。
    然后就是陈述关于高新技术产业园在国内经济发展中的重要意义，借此引出考察的必要性和重要性。
    这些基本上也是空话，在90年代如果说应酬是工作的一种，那空话也是官场中必备的一项技能。
    不止“漂亮的空话”，还有“重复的老话、正确的废话、通用的套话、违心的假话”等又臭又长的裹脚布。
    这些当然是糟粕，但它们的存在有一定的时代性，因为眼下所有人注意力全部集中在GDP发展上，没有人会特意关注或者提出更改。
    但是，既然是糟粕，必然会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逐渐被抛弃的。
    当三板斧砍完，漂亮话说完，接下来就是真正的戏肉了。
    此时，颜爱军说话的语气和声音都带着一种森严，陆崇秀下意识的挺直了腰杆，因为产业园的级别评定结果可能就在接下来的这几句话里面了。
    “这次来粤东考察，我结识了一些优秀的企业家，他们的思维方式给了我很多思考和启发。”
    说到这里，颜爱军抬头看了一眼熊白洲，这个举动也让很多人把目光集中在这个年轻的富豪身上。
    颜爱军继续说道：“粤东不愧是改革开放的前沿阵地，也是市场经济自由度最高的一个区域，我以前总是觉得计划经济虽然有弊端，但是可以维持国有经济在发展中占据主导地位，能够有效的控制市场。”
    会议室里静悄悄的，颜爱军自揭其短值得敬佩，但是目的更值得探讨。
    “不过在粤东的一家企业里，从他们对技术科研的投入成本、鼓励员工大胆创新的规章制度、人性化又熨帖的员工福利，还有专门针对市场变化进行分析的下属机构，这让我突然推翻之前的想法。”
    颜爱军炯炯有神的扫视着会场，在熊白洲的位置上稍微停顿后大声说道：“晚上思考的时候，我突然醒悟能够被控制的市场一定是不够开放，真正的商业是具有不确定性的，因为它本身就是一种试错性行为，如果强制性把把条规框架加在身上，经济发展的上限一定非常低。”
    “所以，我觉得这次考察意义非常重大，最后再次感谢粤东方面对计划委工作的支持，谢谢大家。”
    颜爱军讲完后直接拿着稿子，迈着沉稳的步伐走下台，要不是主持人陆崇秀反应的快就要冷场了，因为颜爱军根本没有产业园评定结果的一点暗示。
    台下，熊白洲有些无奈的对郭子娴说道：“他果然没有按常理出牌啊。”
    ······
    当晚的宴席非常热闹，因为这是本次考察队伍在粤城的最后一顿晚餐，所以双方都喝的比较放松，熊白洲更是频频和颜爱军敬酒，因为对他来说还有最后一次机会。
    熊白洲想在今晚的沟通中，确定颜爱军对产业园行政级别的想法。
    不过颜爱军虽然脸喝的红扑扑的，脚下似乎都站不稳的样子，但是脑袋异常清醒，甚至不顾黄之华就在身边，他直接就说道：“熊老板就不要再打主意了，喝完酒你也回去休息吧。”
    这句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熊白洲愣了一下不过马上恢复如常，平静的说道：“既然颜主任喝多了，那我下次去燕京时再专门拜访。”
    颜爱军笑笑不说话，招呼秘书过来准备回酒店休息。
    这时，黄之华端起酒杯和熊白洲碰了一下说道：“不要放在心里，大不了我们再去公关，你为粤东做的一切大家都看在眼里。”
    熊白洲微笑着点头：“全靠领导把舵。”
    这一晚熊白洲果然没有去拜访，也准备耐心的等待最终结果，甚至预制了好几套方案。
    不过，就在他隔天上午正常上班的时候，突然收到一个消息，计划委的车队居然停在周美大厦楼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