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天堂-五个女孩的青春往事

第2章


 
  这有什么奇怪的。我在心里说,日子再艰难,人也找得到快乐。这跟勇敢和乐观什么的不搭界,这是本能。我倒是真希望他们俩能在这住久一点,这样工作就没那么辛苦——每一天都是千篇一律的,一样的步骤,一样的程序,一样地从早忙到晚,说不定再过两年,连说话用的词都懒得换了。日子倒是好打发,很快,已是晚上十点。 
  这个星期是杨佩的夜班,不过她大小姐迟到是家常便饭。我先去看了看皮皮,他睡得很好,不止他,整整一病房的孩子都已经睡着了,他们睡着的脸庞没有白天那么早熟。我再转到隔壁的加护病房,去给那个叫方圆的小姑娘量体温。她是个敏感的孩子。当然,这里的孩子都很敏感,但她更甚。漆黑的眼睛,懂事地看着你,才八岁就有了种妩媚的表情。陈医生断定她最多还剩三个月,我信。她眼睛闭着,睫毛却一扇一扇的,她妈妈,那个清秀瘦弱的小学老师站起来。“您坐下。”我说,“不累吧?”“不累。”她笑笑。“要是累您就在这张床上躺会儿。”我指指另外那张暂时没病人的空床。“我知道。”她又笑笑。我离开带上门的时候她摊开膝盖上的童话书,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她的女儿:“还听吗?” 
  现在我终于要去龙威和袁亮亮他们那儿了,这令人轻松愉快。果然,偌大一个病房,一些陪床的父母都在打盹了,就剩他俩还醒着。龙威居然把他的语文练习册摆在膝头,一本正经地用功。“从良了?”我压低了声音逗他。他没理我,倒是袁亮亮一如既往地接茬儿,“这叫故作‘与病魔斗争’状。”“《滕王阁序》,”龙威自言自语,“谁写的?”“王勃。”我说。“哪个‘勃’?”他问。“勃起的勃。”袁亮亮说。 
  “睡吧。”我说,“别太累了。”“就是,”袁亮亮接口,“人都快死了还管什么《滕王阁序》。” 
  “操,你他妈的给老子闭嘴。”龙威瞪起眼睛。“小点声,”我说,“赶紧睡。等会儿杨佩来了可就没我这么客气了。”“真是的,”龙威嬉皮笑脸,“要是每天都是你值夜班该多好。”“每天,”我把他的书放到床头柜上,“那还不得折腾死了。”“说,”袁亮亮换了一个严肃的表情,“谁‘折腾’你了?是不是陈大夫?我早就看出来他对你图谋不轨。”“你——”我本来想说“你去死吧”——那是我的口头禅,不过咽了回去。     
  第二章 爱情万岁   
  天杨(2)   
  迎面,撞上了方可寒美丽而嘲讽的眼睛。我知道她在想什么,她觉得我和江东就像是小孩玩过家家。那当然,我哪有她老练呢?万人睡的婊子。 
  那时候跟他吵架多半是因为周雷。他觉得我既然已经跟他在一起就不该总是和周雷走得那么近,我告诉他我跟周雷几乎是一起长大的,我不能因为有了男朋友就不要自己的好朋友了;他说我总是跟周雷打打闹闹的让他在篮球队的哥们儿面前很没面子,我说你就知道你的哥们儿你的面子一点不考虑我的感受,他于是说我自私任性,我就说他独裁专制不尊重我人权。最后的结局总是我扭头就跑他再赶紧追,然后擦擦眼泪手拉手去吃牛肉面。——不是过家家又是什么? 
  这么想着我就笑了。只是那时候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把这些当成个笑话。奶奶在外面敲我的门,“天杨,没睡呢吧?” 
  “还没。”我说。 
  “我是忘了,”奶奶进来坐在我床沿上,“你这个星期天值不值班?” 
  “不。”我回答,“这星期周六周日都没事。” 
  “那是再好也没有了。”奶奶笑笑,“我是想,这个周末你跟我出去逛逛街,咱们得给你小弟弟买小被子小枕头,还有衣服什么的。也不知道这个孩子穿多大的衣服?我多少年没买过童装了。” 
  “问问我爸不就行了?” 
  “你爸才不会留心这些。再说他们法国的尺码跟咱们也不一样。” 
  “从现在起可有你和爷爷忙的了。”我笑道。 
  “谁说不是,”奶奶笑着摇摇头,“不过也好,来个小家伙,热闹。” 
  “干脆就把他留下吧,别送他回去了,给你们解闷。不过中国小孩作业太多了,苦了他。” 
  “可别留下他,要是将来再加上你的孩子,我跟你爷爷可弄不过来。” 
  “我,”我夸张地说,“还早呢。” 
  “不早了,天杨,我看周雷那个孩子这么多年对你真的不错,而且这孩子长得也是大大方方的,人善,家境……他爸不是什么研究所的?好,这种人家斯文——要是这次真考上研究生就更好了……”奶奶一如既往地陷入幻想中。我大学毕业以来她就把跟我说过话的每个男人都如此这般盘点一遍,似乎综合测评指数是周雷的最高。 
  “奶奶——”我拉长了声音,“不早了,您也早点歇着吧。” 
  奶奶出去了之后我就关上了灯。顺便打开广播:音乐节目,四月一号,DJ祝大家愚人节快乐,然后是纪念张国荣逝世一周年的特辑——怎么已经一年了,都不觉得。 
  我是听着情歌长大的孩子。我们都是。在我们认识爱情之前,早就有铺天盖地的情歌给我们描摹了一遍爱情百态。于是我们那代孩子中,大多数人的初恋都是照着他喜欢的情歌来谈,高兴的时候,难过的时候,嫉妒的时候,分手的时候——太多各式各样的歌词可以捡来概括自己的感情了,太多MTV里的镜头表情可供参考了:开心的时候就在流星雨下面跟他接吻吧,没有流星雨精品店里买来的一瓶幸运星也行,我是说如果你的零花钱够用;单相思的时候就叠千纸鹤吧,虽然你没有MTV里的女孩清纯漂亮;伤心的时候就更方便了,多少情歌里的主角是伤心的呀,你是愿意在瓢泼大雨里狂奔还是愿意酗酒买醉都好,可惜这个时候你不能像MTV里一样在街角刚好看到一个卖玫瑰花的小妹妹然后顺理成章地触景伤情放声大哭。然后在每个人的记忆中,初恋就永远以情歌的方式存在:动人的,缠绵的,而且还是押韵的。搞不好还贴着一个标签:张学友、林忆莲,或是张信哲,或是谁谁谁——我不大知道现在的孩子都听谁的歌。 
  那么,我自己呢? 
  如果我和江东的初恋真的也只有这般照猫画虎地模仿的话,那就算遍体鳞伤也只能是个闹剧。还好不是。我隐约觉得我跟他之间有种什么东西。没有任何一首情歌可以帮我概括它,解释它,所以我不能正确地把它表达出来,只好听之任之,于是“它”也就静静地潜伏在我身体的黑夜,血管的丛林里。像只惧怕火光的小狼。姑且称它为“小狼”吧,还挺亲切的。 
  那时候我十五岁,一点经验都没有。 
  小的时候去平遥古城玩。小姑姑让我坐在城墙上照相,我不敢,她说你只要别往下看就好了。那城墙是个环形,足有五层楼高,像口巨大的井。灰黑的石壁缝里全是青苔,阳光幽幽地照到了深处。“井”底下居然还有人家。我对着镜头,努力不去想我只要轻轻朝后面一仰就可以粉身碎骨。 
  没错。就是这种感觉——那只“小狼”。其实我那时怕的并不全是会掉下去,我怕的是自己一个一瞬间的念头:我想掉下去。我一点也不想死,但我想掉下去。这念头闪得太快,我都来不及把它翻译成语言。你总是会害怕没法变成语言的东西,因为它们比你强大,比你有生命力。 
  那小狼偶尔会推我一下,那时候我就莫名其妙地抓紧江东的胳膊。他皱皱眉头,把耳机取下来,“还挺有劲儿的。”“弄疼你了?”我对自己的神经质觉得抱歉。“没有。”他笑着拍拍我的头,“冷吗?要不咱们走吧。”我们是在公园的湖边上,放学以后我们俩经常来这儿。有时候kiss,有时候聊天,有时候连话也不讲,只是坐着。     
  第三章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第四章 公元前我们太小     
  第五章 渡口边找不到一朵相送的花     
  第六章 火柴天堂     
  第七章 记住我们以为不能承受的孤独     
  第八章 罗密欧就是梁山伯 祝英台就是朱丽叶     
  第九章 霸王别姬   
  肖强(2)   
  我开着玩笑,掩饰着我心头的寒意。门外传来一个明亮的声音:“老板——在不在啊?”我答应着,穿衣服的时候手抖得系不住皮带。把罪恶的小里间关在身后,把天杨,洁白无瑕的天杨关在一室阳光的身后。我故意热情得有些虚伪地回答顾客的问题,就算他不买也还是笑脸相送地道再见,目送着他的背影时我长吁了一口气,现在总算有这个陌生人认为我是个好人。 
  我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穿戴整齐。在正午的阴影里对我开颜一笑。我望着她的笑容心惊胆战地想:原来她变成女人之后是这么妩媚。我有些装腔作势地在她额头上一吻,“疼吗?”她清澈地、一览无余地看着我,她说:“肖强,人为什么一定要做这件事情?” 
  这时候门口响起一阵熟悉的脚步声。我条件反射地告诉自己一定要镇静,要不动声色。我刚刚想完那个“色”字的时候听见江东的声音:“肖强。” 
  “才几天不见,”我的演技堪称四平八稳,“好像瘦了点儿。” 
  他眼神有点恍惚地微笑,“这两天太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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