窥天神相

    自从我接替钟灵秀，当上了席天师之后，每天忙的脚不沾地，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倒是清闲了下来。
    我问了问北京猿人，最近底下都没什么事儿？
    北京猿人直接白了我一眼：“难得清闲几天，你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打算自己找点活干？”
    天地良心，我可不是那种自找麻烦的——一开始干这事儿，也有点赶鸭子上架，我就是舍不得让钟灵秀那么累。
    视线一落在了台历上，我才反应了过来，卧槽，这已经是腊月了——要过年了。
    北京猿人看我反应过来了，就叹了口气：“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是工作狂？到了年底，魑魅魍魉也得过节，大冷天的，谁有心情出来作妖。”
    小胖子跟着插嘴：“老铁，我觉得你可以趁机去度个假嘛，魑魅魍魉都有年假，何况你了。”
    小胖子这话说的没错，没想到做席天师还能有个淡季，既然魑魅魍魉都这么懂事儿，我也不能辜负他们。
    李天罡和李天璇也有假期，确实是好机会。可上哪儿去度假呢？肯定不能走太远，得保证一有事儿我立刻能回来。可太近——熟悉的地方哪儿有风景？
    “对了，前几天你们家亲戚李国庆打电话来了，”北京猿人一边整理文件一边说道：“说你们张罗着给祖坟修牌坊，问你有空回去不。”
    牌坊？说起来，我也挺长时候没回老家了。我们李家是村里第一大姓，占了村民十之八九，因为是一脉同宗，所以坟地都在一起，是方圆几个村最大的坟，都说祖上出过有能耐的祖宗，所以我们家坟地还是挺气派的，无奈何最近这些年人们都忙着讨生活，坟地老旧了不少，是该修理修理了。
    每年过年，我们都会去挂着“家布”的地方参拜。
    所谓的“家布”，其实就是族谱，上面写的一代一代的李家人人名，摆放家布的地址也不固定，这次修祖坟，有可能要连着新祠堂一起修了。
    那就带着一家人回去一趟，权当祭祖了。
    跟钟灵秀一说，她倒是挺愿意的，两个熊孩子一听，也喜的抓耳挠腮，这俩孩子倒是不嫌弃乡下条件不好，出去一趟跟放风似得——天师府里戒备森严，四处都有人管着，束手束脚没法捣乱，而到了老家呢？我爷爷各种包庇娇惯，俩小孩儿除了上天，基本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打点好了行装，就要回去，李天罡拉了我一把：“爸爸，我看我舅舅一个人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不如把他也接回家去过年吧？”
    李天璇也跟着点头：“就是就是，舅舅怪可怜的。”
    我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只见长手一个人坐在了亭子外面，看着水猴子池塘，不知道在什么呆——我疑心他就水猴子还没吃过，打算尝尝鲜。
    叫长手不费劲儿，只要跟他说出“?大鹅”三个字，就能把他勾过来。
    更何况，他这种孤家寡人，在哪儿呆着不是呆着。这俩孩子倒是挺疼他。
    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你们家的事儿，我一个外人去合适吗？”
    新鲜，这长手竟然也知道人情世故了。
    李天罡看长手过来，亲亲热热的就挽起了长手的胳膊：“舅舅，你可不是外人，早晚也是我们李家的人。”
    长手没听明白：“什么意思？”
    李天罡歪着头就笑：“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长手莫名其妙，我也觉得这小王八蛋真是越来越人小鬼大了。
    李天罡浮现出个春江水暖鸭先知的表情，领着长手蹦蹦跳跳就上了车。
    看我没明白过来，李天璇低声说道：“爸爸，你不知道吧？我姑姑说了，今年要是能把舅舅带回去，给我哥买个最新款的ipad。”
    好么，这才几岁，就充起媒人来了，我跟他这么大的时候，有这么早熟吗？
    “当然了，爸爸你得保密，”李天璇接着说道：“姑姑说不让其他人知道。”
    我来了兴趣：“那你怎么还告诉我？”
    李天璇甜甜一笑：“爸爸又不是什么其他人。”
    那一笑把我给甜的，人人都说女儿是爸爸的小情人，一点错也没有。
    再上车一看，好么，罗明一帮人也跟上来了。
    不是，我回乡祭祖过年，你们来干啥？
    一问之下，他们的回答倒是异口同声：“体验生活！”
    我看是体验?大鹅才对。
    没法子，带上他们，我们就浩浩荡荡的踏上了回乡之旅。
    这几年本地一直在治理环境，空气干净多了，天色瓦蓝瓦蓝的，好像姜三元也在里面出了不少的力。
    公路两侧的田地一望无际，前些日子下了雪，更显得一片苍茫，壮观的了不得，在车窗外飞快掠过的树上，点缀着巨大的喜鹊窝。野柿子树上没被喜鹊吃完的果子橙红橙红的，跟天空相映，正形成了漂亮的撞色，天地之间都成了一幅精彩的画作。
    俩熊孩子新鲜的了不得，对着外头指指点点的，李天罡说喜鹊蛋可以煮着吃，李天璇不以为然，坚持说做酱油蛋一口一个配稀饭正合适。
    谈的兴起，李天罡还问我村里有蜜蜂没有，他弄点蜂蜜做年货。
    我就打了他脑袋一下，什么季节，上哪儿找蜂蜜去？要找也就只能找点土蜂马蜂，蜇人要命。
    可手刚扬起来，接触到了钟灵秀那个视线，我赶紧把手缩回来了。
    车进了村，李国庆踩着雪就赶出来了，直跟我们挥手：“?大鹅刚出锅！”
    村里的雪比城里下的大，踩上去嘎吱嘎吱响，两个熊孩子蹦蹦跳跳的就下去了，在雪地里你追我赶，滚成了一团。
    烟筒缠缠绵绵冒着烟气，就是一下车耳朵立刻冻的生疼，我刚想拖家带口往屋里赶，忽然就觉得身后像是有人——那是一种非常奇怪的直觉，可能是大狐狸内丹带来的。
    我回头就看了一眼，可只看见了一个破房子，没看见什么人。
    李国庆看我呆，就伸手拉我：“怎么啦？”
    我摇摇头：“没什么，对了，家里怎么想起来修祖坟了？”
    今年大环境不好，貌似什么行业都不赚钱，所以大家兜里都空荡荡比脸干净，兴修祖坟是个掏钱的事儿，要是形势好的时候让老祖宗沾光还行，可今年这个情况凑钱，实在有点不正常。
    李国庆压低了声音，就说道：“你不知道，老祖宗不乐意了。”
    我来了兴趣：“什么意思？”
    李国庆四下里看了看：“那还用说，老祖宗显灵啦！”
    原来就打进了腊月，家家睡觉都早，可有天李国庆睡到了半夜，忽然就被一阵声音给吵醒了——是敲玻璃的声音。
    接着，他影影绰绰的，看见外面站着个人，左肩比右肩高。
    李国庆一下就给坐起来了——这几年村里的青壮年都进城了，都是些留守老人待在家里，大半夜找到人家里来，八成是要坏事儿。
    李国庆赶紧就问：“谁啊？”
    那个高低肩的身影咳嗽了一声，才缓缓的说道：“天太冷了，你们把我那屋子修修，漏风。”
    李国庆一听这话，是个上岁数人，可一时也没听出来具体是谁，一边答应着，一边就下床开门去看，可一动身，就让他媳妇给抓住了。
    李国庆迷迷糊糊就问他媳妇干啥？他媳妇倒是惊惧的问他怎么了，是不是中邪了？
    李国庆让他媳妇一下就给问清醒了，回头一瞅，窗帘外边哪儿有什么影子啊！
    李国庆媳妇就告诉他，只听他自己坐起来问窗户外面一句“谁啊”，他媳妇自己，则什么都没看见。
    本来她以为李国庆可能是睡讷了起来说梦话，可眼瞅着李国庆要往外走，她才吓了一跳，把李国庆给拉住了——由始至终，他媳妇都是醒着的，可根本没见过窗帘外面出现过什么人。
    这一席话一下就把李国庆给说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李国庆不信邪，还是开门出去了——这一出去，他就现，自己家门关的严严实实的，连条缝都没有，四周的墙也挺高，都粘着玻璃碴子。
    身强体壮的小伙子也不可能来去自如——更别说，那个说话的是个老头儿了。
    要么，是自己做梦了，要么——李国庆越想，后心越凉，是真中邪了。
    再一瞅窗户底下，李国庆好险没一屁股坐地上——窗户下面，清清楚楚有一对脚印子，那脚印子就一对，没来的方向，也没走的方向，就那么孤零零一对，像是从天而降，又直接上了天一样。
    修房子……大冷天的，李国庆脑袋上还冒出了一头汗来，什么房子？
    天一亮，李国庆赶紧就出去找家里人商量，结果碰上的亲戚，一个个都带着个晦气相，一问之下才知道，闹半天昨天晚上，所有的李家男丁，都做了一样的梦。
    辈分比较大的三叔公琢磨了半天，忽然一拍大腿：“莫不是五叔祖？”
    三叔公是我们李家现在岁数最大的，他隐隐约约还记得，小时候是有个五叔祖，那个五叔祖就是个高低肩。
    而那个五叔祖年少丧妻之后
    ，就一直都没有娶妻，自然更没有后代，所以逢年过节，五叔祖那是格外冷清的，没有谁去给额外上香，只能是其他的祖宗一起享受家族里的香火。
    听了三叔公这话，一家人赶紧冒着大雪去了坟地。
    五叔祖那本来就很荒，找了半天都没找着，最后还是三叔公查了半天家布和祖坟图，才查出来具体位置，等拨拉开了荒草和厚雪，这一看不要紧——五叔祖的坟整个塌陷了下来，雪全漫进去了，上头还留了个窟窿，呼呼的往里面灌风。
    一大帮李家人心里都有愧——好歹是家里的祖宗，后代又不是没人，闹成了这个样子。
    于是大家就打算凑钱，把五叔祖的坟给修一修，结果一动了五叔祖的坟，把隔壁四婶奶奶的坟也给搞塌了。
    再修理四婶奶奶的，又把“凤凰单展翅”的甬路给挖坏了。
    三叔公摸着山羊胡子咂摸了半天，就说道：“恐怕单给五叔祖修坟，其他的祖宗不开心。”
    众人一听都着急了，问那怎么办呢？
    三叔公沉吟了一下，大手一挥：“一碗水得端平了，要修就全修，把李家的孙男弟子都喊来，重修祖坟。”
    众人得了令，这就把李家人全喊回来了——就千树哥那边公务繁忙，还没来。
    闹半天是这么回事。
    我还想再问问，我爷爷就从里面冲出来了，见了李天罡和李天璇，高兴的了不得，一左一右两边一抄，就把俩孩子给抱起来了，还用自己的胡子去扎他们俩的腮帮子。
    李晓晴也跟了过来，见长手跟在了我们身后，别提多高兴了，可她努力压着嘴角，又不想让这个高兴表现的太明显。
    其他亲戚们一拥而上，对我们嘘寒问暖的，我和钟灵秀应答，罗明他们则被?大鹅给勾过去了。
    村里人好客，家宴虽然不算豪华，但是非常丰富，又是五香酱牛肉，又是红烧大鲤鱼，还有生拌白菜心，椒盐豆腐皮什么的，簇拥在主菜?大鹅周围，众星捧月，香气扑鼻，引得每个人都多吃了一碗饭。
    吃着吃着饭，我觉钟灵秀也不时回头往后看。
    我就问她怎么了？她回头就跟我说道：“我老觉得……像是有人在门口坐着呢。”
    我心里就觉得有点不对……这跟我刚到家的那个感觉差不多，钟灵秀可是天阶，她的感觉也差不了。
    难不成，外头真的有东西……还是，老祖宗来看我们了？
    我出去看了看，也没看到什么。
    但是一低头，还真跟李国庆说的一样，雪地上，有一对孤零零的脚印子。
    真的……是老祖宗？
    反正，确实有点死气。
    晚上我爷爷把大炕烧好了，招呼钟灵秀娘三去睡大炕——冬天的时候，最适合睡大炕，外面下着雪，大炕却暖烘烘的，简直让人舒服的不想起来。
    我和我爷爷，则睡在了小炕上——难得回来，陪陪我爷爷。
    进了被窝，我就问我爷爷，空巢老人当着难受不？实在不行，跟我回天师府，天师府有空地，也能种瓜。
    我爷爷盖上被子，舒服的叹了口气，说道：“不去，李家的根儿在这，怎么也得有人看着——再说了，你们那帮城里人，规矩那么大，在里面待着没意思，既没人耍钱，也没人吹牛，还不如村里舒服，我住惯了土炕，金窝银窝，不如咱们家的狗窝。”
    是啊，上岁数的人，都不爱挪地方。
    我寻思了一下，就问我爷爷：“可您这么孤孤单单的，也没个人照料，我放心不下……”
    “屁话，你奶奶没了多少年，我就多少年没人照料过，还不是活的有滋有味的，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可是……”
    “呼呼……”
    我爷爷打上呼噜了。
    他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就是沾枕头就着，好像从来没失眠过。
    我翻了个身，就也睡下了。
    可等睡到了半夜，我忽然就有了一种奇怪的感觉——窗户外，有东西。
    我猛地睁开眼睛，就坐起来了。
    一看窗帘，我的心顿时就给提起来了——妈的，跟李国庆说的一样，窗户外面，是站着一个瘦弱佝偻的身影，高低肩！
    我一下就把眼睛给瞪大了，刚想撩开被子下去，就被我爷爷给拉住了。
    低头一瞅，我爷爷也早就醒过来了，在被窝里跟我直摇头。
    接着，我就听见窗户外面那个身影咳嗽了一声，说道：“有孩子吗？”
    孩子？我顿时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但马上，外面那个身影侧过头，就跟现了什么似得，挺高兴的说道：“还真有。”
    接着，那个身影就消失了。
    我爷爷拽我进了被窝，说道：“怕是五叔公来看咱们李家的后代来了——你还算是给咱们家争气，有个天罡，多招人稀罕，五叔公肯定也喜欢——天璇也好，不过想想天璇以后还得嫁给其他家的毛小子，就觉得可惜了的，不知道谁家小王八蛋那么有福气。”
    我爷爷看着自己家人哪儿都好，谁家都赶不上自己家孩子。
    所以人人都说，老婆是人家的好，孩子是自己的好。
    “行了，快睡觉吧，”我爷爷转过了身，打了个哈欠：“明天就动土了，你休息好了，省的明天犯困，对不起祖宗。”
    我答应了下来，不长时间也睡着了。
    等到了第二天，天还没亮，李国庆他们就带着铁锹来敲门了。
    我和我爷爷跟了出去，临走我往屋里看了一眼，钟灵秀和俩小兔崽子睡的还挺香。
    到了坟地里，大家吭哧吭哧的就开始干活儿，习俗上修坟地不能让棺材见阳光，所以李国庆他们带了大黑伞，预备着一会儿要是出了太阳，就用伞把棺材头给盖上挡光。
    折腾了半天，终于把坟山修差不多了，最后就是给五叔祖的坟地额外加固。
    这次的事情毕竟是由五叔祖那起来的，奔着歉疚的心思，也得把五叔祖这里给弄好了。
    我也跟着帮忙，这会儿太阳出来了，几个小辈把五叔祖的棺材给抬了出来，李国庆就在前面打伞。
    有个小辈忽然露出了一脸迷惑，回头就问另一个一起抬棺材的小辈：“你觉出来没有，这棺材咋这么轻啊？”
    后面的小辈就答道：“你傻啊，五叔祖都没了多少年了，棺材里剩不下什么了，还能沉到哪儿去？”
    李国庆一人给他们脑袋上来了一下，让他们抬棺材的时候注意点，别那么多屁话。
    那俩小辈被打的不吭声了，就安安稳稳的把棺材抬出去了。
    我在后面正挖土呢，忽然就听见李国庆那大叫了一声：“我的妈也！”
    我一愣，就抬头看了过去，这一看不要紧，我也给愣了。
    只见那个棺材没放住，侧翻了过去，而这一侧翻，就把棺材底子给露出来了——棺材底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没有了，这个棺材，是空的！
    李国庆这会儿已经一屁股坐进了雪里，这会儿反应过来了，屁股上的雪都顾不上拍下去，急急活活的就赶到了墓穴里面：“这可麻烦了——把五叔祖都漏里面了！”
    我跟着一回头，后心就凉了。
    墓穴里面——是空的。
    棺材成了空壳，墓穴里面也没人，五叔祖呢？
    李家一大帮子人都给围了上来，瞅着这个情况，一个个全目瞪口呆，三叔公也挤了上来，一看这个情况，好险没当场挺过去：“人呢？人呢？”
    李国庆赶紧给三叔公顺气：“这……这我们也想知道啊……”
    有小辈嘀咕了起来：’这几年也真是邪门了，每次一动这个祖坟，就得出点幺蛾子……’
    “屁话。”李国庆又给那小辈脑袋上来了一下，就拉住了我：“茂昌，你，你不是跟你千树哥一样，是吃阴阳饭的吗？这……这怎么回事啊？”
    我哪儿还等着他说，早蹲在墓穴里面了，墓穴是自然损坏的，要么，是被什么野兽钻进去，给掏了，要么……
    我想起来了那个如芒在背的奇异感觉，五叔祖，自己走出来了？
    “这怎么办啊？”李国庆急的跟个鹌鹑似得满地绕圈子：“咱们……咱们……”
    我爷爷也瞅着我：“咱们得赶紧把你五叔祖给找回来，茂昌，你赶紧想法子！”
    “不好了……不好了……”这会儿，李晓晴急急忙忙的就给跑过来了，按着胸口，跑的都快喘不上气来了。
    我一瞅她这个样子，心里顿时就浮现上了不祥的预感：“小晴，怎么了？”
    李晓晴蹲在地上喘了半天气，才抬头看着我，慌慌张张的说道：“孩子……孩子出事儿了！”
    像是有人在我耳边敲响了一记锣，震得我耳朵里嗡嗡作响：“孩子，孩子怎么了？”
    我猛地就想起来，窗户外面五叔祖那句话：“这里……有孩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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