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结樱桃-乡村权力场

第35章


究竟哪方面工作没有做好?"繁花为难了。繁花想,我什么都收拾好了,就纸厂那个烂摊子还没有收拾好。但这一点又不能说,说出来就等于骂牛乡长不是东西了。唉,这是一个马蜂窝啊,不能随便捅的。 
  牛乡长开始催了,说:"说啊,有问题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发现不了问题。既然疖子里有了脓,那就要把它挤出来。"繁花想,这狗日的阴不阴阳不阳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嘛,不行,与其让他牵着鼻子走,还不如主动出手,牵着他的牛鼻子。繁花说:"牛乡长,你去官庄微服私访了吧?发现了什么问题,你尽管指出来。我们村委一定会把你的指示落到实处。"牛乡长的手本来是放在桌上的,是半握着的,这会儿突然升了起来,伸开,变成了手掌。他的桌子上也树着一面国旗,当他的手掌升到国旗下沿的时候,又降了下去,然后又升了起来。繁花想,这不是练气功吧?正想着,牛乡长开口了。牛乡长说:"孔村长啊孔村长,有些事情是不允许按下葫芦起来瓢的。"什么瓢不瓢的,你跟姑奶奶打的是什么哑谜啊。繁花说:"只要你指出来,我肯定改。" 
  繁花没想到,牛乡长说的竟然是计划生育问题。他的耳朵比狗耳朵都尖,竟然连姚雪娥的名字都知道了。牛乡长问,是不是有个叫姚雪娥的挺着肚子逃跑了?还没等繁花解释,牛乡长就拍起了桌子:"计划外怀孕,你们的胆子也太大了吧?"瞒是瞒不住了,繁花只好承认姚雪娥的肚子确实大了,但是--。牛乡长不等她把话说完,就"呼"地一声站了起来:"但什么但?但个屁嘛。肚子!肚子!你怎么连个肚子都管不住呢?"繁花说:"我也是刚知道嘛。现在下手还不晚嘛。拿掉就是了嘛。" 
  牛乡长说:"说得轻巧。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呀。现在地球人都知道了。"牛乡长拍着自己的脸,拍得"啪啪"响,说:"我这张脸都要被你们丢尽了。"繁花想,那是李铁锁干的,又不是你干的,丢你什么脸了?但繁花很快就琢磨出味道来了:一定是有人把这事捅到了县里,县里查下来了。可是谁有这种通天本事呢?牛乡长随后的一句话,使繁花有点明白过来了。牛乡长说:"其实,哪个乡都不干净。我王寨乡不干净,他南辕乡也干净不到哪里去。可是不干净归不干净,弄床锦被一盖,什么都没有了。你倒好,搞得全世界都知道了。"靠他娘的,原来是刘俊杰把这事捅出去的?俊杰啊俊杰,你小子可把我给害苦了。 
  除了树雄心立壮志,繁花没有别的办法了。繁花只能对牛乡长说,雪娥的肚子问题包在她身上了,她会用最短的时间解决的。"至于怎么解决,你看我的。"繁花说。牛乡长听完,打电话叫打字员姑娘进来,给繁花倒了一杯水。等打字员出去了,牛乡长摇了摇头,笑了起来。那笑显得很没来由,繁花心里跳了一下。牛乡长还改了口,不叫"孔村长"了,改叫"繁花"了。牛乡长说:"繁花,我只对自己人发火,别人想看我火还看不成呢。你别往心里去。"牛乡长还差点把自己的姓给改了。如果世上有"驴"姓,那牛乡长就要改姓"驴"了:"我虽然姓牛,可我却有个驴脾气,一是急,二是犟。发现自己工作没做好,我就急。别人说我工作没做好,我就犟,咽不下这口气嘛。" 
  然后牛乡长又提到了繁荣:"我经常看繁荣的文章,老辣得很,哪像个漂亮丫头写的?都有点鲁迅的意思了。"牛乡长还说出了"心里话":"说句心里话,我是怕你不懂规矩,在外面闯祸。在官场混,那是隔着布袋买猫啊。公猫母猫,黑猫白猫,花猫黄猫,狸猫波斯猫,你看不清的。所以要小心,不要多嘴。"这就等于明说了,告诉繁花不要再跟刘俊杰接触了。说完"隔着布袋买猫",牛乡长突然把繁花表扬了一通:"你今天就表现得很好。我不说出来找你什么事,你就一直装糊涂。装得好啊。有时候,就需要装聋作哑。别以为我生气了,没有,我高兴着呢。看到你有了进步,我能不高兴吗?高兴!就像某一年春节晚会里面唱的,今儿真呀真高兴。"说最后一句"今儿真呀真高兴"的时候,牛乡长改成了普通话,但有些转音,那个"真"字既有点像"贼",又有点像"怎"。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10)   
  繁花咽了口唾沫,忍住了笑。牛乡长接下来说,工作中有什么困难,尽管提出来,组织上帮助解决。又问,这次选举有什么把握?繁花说:"选上就再干一届,选不上拉倒。"牛乡长又把繁花表扬了一通:"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好。不过,我知道你会连任的。是骡子是马拉出来一溜就知道了。官庄村交给别人,我还不放心呢。一千多张嘴呢。"繁花说:"嗨,反正我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是落选了,我就去深圳。我爱人在那边做生意,正需要一个帮手呢。"牛乡长这一下拉长了脸:"说什么呢?不许胡说。前几天我看《东方时空》,里面有一句话 
  讲得真好,说的是一个人富不叫富,全村人富了才叫富。我当时就想,这说的不是繁花吗?我就不相信,你会忍心扔下全村人不管,自己发财去。"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繁花想,他是看出来,看出来我肯定会连任,才说出这么一番话的。繁花又想,等我连任了,我首先就拿纸厂开刀,我倒要看看你这把保护伞怎么办。 
  回到村子里的时候,街上已经贴了一些标语,选举的气息说来就来了。有一幅标语,斜贴在繁新家牛棚的栏杆上:"人民村官人民选,真牛!"再往前走两步,就到了令辉家。令辉在村里是个剃头匠,门口一年四季挂着个木牌子,上面原来写的是"太平洋理发店",后来改成了"大西洋美发店"。繁花曾问他为什么改,他说太平洋有点土,还是大西洋更洋气一些。大西洋怎么就比太平洋洋气了呢?繁花搞不明白。令辉的门口还有一副对子,用刀刻成的,刀槽很深,叫"进门来乌头学士,出店去白面书生"。每过一段时间,令辉就用红墨水把那刀槽描上一描。这对子写得好,令辉说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想得血压都升高了。 
  可是这会儿,那副对子让红纸盖住了,换了一副对子:"上台去战战兢兢,下台来轻轻松松"。初看上去,有些别扭,有些文理不通,可再一琢磨,好啊!话是大白话,内容却很雅,说的是做官的境界嘛。令辉这个人不简单,肚子里有墨水啊。繁花想,应该把庆书拽过来,让他好好琢磨琢磨。这时候,令辉刚好出来泼水,繁花说:"令辉,你这副对子写得好啊。这次血压没升高吧?"令辉看看繁花,又扭头看了看那副对子,"扑哧"一声笑了,说这是写给孩子们看的,大人把孩子扭到"大西洋",孩子们总是哭着喊着不愿剃头,他要告诉孩子们别害怕,等剃过了头,头发茬就不扎耳朵了,轻轻松松的,舒服得很。"没别的意思,真没别的意思。"令辉说。他不说还好,一说反而显得"有意思"了。繁花笑了笑,离开了。走了两步,繁花又回过头,朝着令辉拱手作了个揖,祝他生意兴隆。 
  走着走着,繁花就感到不对劲了。街上很安静,连个人影都没有,连声狗叫也听不到。路过庆林家的时候,繁花看见庆林的院门上也落了把锁。村里死人了?繁花想。每逢村里死了人,人们都要围过去的。名义上是对死者家属表示慰问,其实是要看热闹。主要是看孝子们怎么哭,谁是真哭,谁是假哭,谁哭得最凶,谁哭得最动听。到了晚上,还要请来吹鼓手。孝子们要先给吹鼓手磕头,头还没磕完,吹鼓手就吹响了尖子号,敲响了皮鼓和大油梆。尖子号很凄厉,把人的心肺都要穿透了。大油梆很激越,把人的心肺都要震碎了。然后吹鼓手就会分成两拨,拉开架势来一番竞赛。你吹一曲《声声慢》,我就吹一曲《声声怨》,一慢一怨之间,是孝子们的哭声和看客们的叹息。你吹一个《红杏出墙》,我就来一个《飞雪满天》,红杏刚伸出墙头就遇到飞雪,哪有不凋零之理呢?于是孝子们又哭,看客们又叹。你又吹一个《天女散花》,我又对上一个《落英缤纷》,天女散的花也要变成泥变成土的,何况是一个凡人?看客们就会劝那些孝子,别哭了,啊?人死不能复生,哭也哭不活了。最后,吹鼓手们会再来一曲《龙凤呈祥》,好像死人已经升了天,男的变成了龙,女的变成了凤,反正是一派祥和之景。 
  这会儿,繁花隐隐约约听到了哭声。那哭声是飘着的,摸不准具体方位。繁花在心里把村里的老年人排了个座,一时还真的想不起来谁死了。繁花又往前走了几步,好像觉得那哭声是在自己的身后。繁花往后倒了几步,慢慢听清了。嗬,那声音竟然是从庆林家传出来的。这就奇怪了。繁花慢慢走到庆林家的门口,隔着门缝往里看。院子里没有人,有几根骨头扔在地上,骨头很干净,像玉一样发光,显然是狼舔过的。繁花心里一惊,莫非那狼咬死了什么人?再看那骨头的时候,繁花就觉得那骨头不像是猪骨头,也不像牛骨头,而像--?繁花不敢往下想了,还连连后退了几步。又转念一想,不,不可能。狼的肚子再大,也吃不下去一个人啊,就是吃了,也不可能舔得那么干净啊。繁花这才拍响了门环。 
  庆林媳妇从屋里出来了,几乎跑过来了。她眼里还有泪,但脸上已经带上笑了。"回来了,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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