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榴树上结樱桃-乡村权力场

第37章


这么说着,小红突然用被头捂住了脸。繁花一下子明白了,小红这是害羞了。她是担心她的病给越传越重,要是再传出个什么后遗症,以后就不好找对象了。繁花想,莫非小红还想嫁到外村去?等她出院了,我得再给她上上课。 
  这天,宪玉也来医院看小红了。他是医生,所以繁花允许他见小红。但小红她爸却不让他见。老爷子指着宪玉说:"你去哪了,小红差点给耽误了,你知道不?"繁花连忙把宪玉拉到了一边,对宪玉说,老头子受刺激了,别跟他一般见识。宪玉只是笑,不说话。繁花突然"咦"了一声,问:"就是呀,你去哪了?平时总见你在村里晃,用到你的时候却找不见你了。"宪玉把手掌竖在嘴边,悄悄说道:"我去溴水医院了。"繁花问:"怎么,村里还有人受了伤?"宪玉又竖起了手掌,说:"瘦狗也伤了。"繁花说:"没听说他伤啊?他伤到哪了?"宪玉说:"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伤了。我被他们抓了壮丁,坐着瘦狗的车来到了王寨。可到了王寨,他们说要去还是去溴水吧。我这就跟他们去了溴水。你放心,他死不了。过两天就出院了。"繁花想,到时候瘦狗要是拿出一大笔医药费,要求官庄村给他报销,那可怎么办?但繁花转念一想,心就放平了。好啊,你不仁,那就别怪我不义,小红的医药费还等着你给报销呢。走着瞧吧,你哪天不出院,我也不会让小红出院。 
  祥生也回来看小红了。祥生脸色灰暗,像挨了几鞋底似的。只是在见到小红的时候,咧嘴笑了一下。繁花陪他出来,问他事情办得怎么样了,他说看样子是要黄了。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半天不吭声,一口接一口抽烟,还随地吐了口痰,被路过的医生警告了一下。人家刚离开,他就又吐了口痰,还故意吐得很响。繁花觉得他有些不对劲,就问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祥生把烟头扔到花圃里面,恶狠狠地说:"有人提前下了大功夫了。"他说得太笼统了,繁花就问他是谁提前下了功夫,下了哪些功夫,祥生说:"猫有猫道,狗有狗道,各有各的道。男人站着,女人蹲着,各有各的招。一言难尽啊。"说完,祥生笑了,是冷笑,繁花身上都要起鸡皮疙瘩了。祥生又叼上了一根烟,但抽了两口就扔了。"鸡巴毛,回溴水卖凉皮去。"祥生说。 
  繁花说:"刚回来就走?有些工作还需要研究呢,等研究完再走吧。"祥生说:"还研究个屁。都弄到这一步了,还研究个屁。我还是卖凉皮去吧。"繁花生气了,说:"这倒好,小红病了,你要走了,庆书呢,连自己的屁股都擦不干净,你说说,这工作还怎么展开?"繁花想,你倒轻巧,一拍屁股就想走?我还没给你算账呢。学校那笔账只是经济账,可以先放到一边,就说说瘦狗这笔账吧,这可是一笔政治账,要影响安定团结的。最早可是你向我建议,叫瘦狗把庆刚娘的坟起走的,现在呢?人命都差点闹出来。四周都是人,繁花不想和他在这里争执,就说:"要走可以,明天再走。"祥生同意了。这时候村里又来人,繁花正要走开,祥生又开口了。繁花没有料到祥生会主动提起瘦狗。祥生说:"我去溴水医院了。靠他娘,要不是他身边有人,我就把他掐死了。"说完,祥生还做出了一个有力的扼掐动作。祥生的动作和神情都表明,他是真想掐死他。   
  《石榴树上结樱桃》第三部分(13)   
  这天,他们是坐庆书的车一起回去的。庆书去了临水村,据他说雪娥姨奶奶的侄子家就在临水。他是顺路拐到医院看望小红的。雪石也去了临水。雪石到底上了年纪,经不起折腾,没说两句话就睡着了。他用衣服蒙着脸,还打呼噜呢。庆书还在回味那天的事,说既然动武了,伤病就是难免的。美国够强大了吧,可哪一次营救人质,都要伤几个人。繁花最听不得他每天美国美国的,说:"说点正经的,那天到底是怎么打起来的?"庆书有节奏地拍着方向盘,美滋滋地陷入了回忆,说那天他正要出车,就听见有人喊:"巩庄人来偷树了--""巩庄人来偷树了--"他赶紧从车上跳下来,这时候已经看见有人朝村后跑去了。他呢,作为村里的治保委员,当然不能袖手旁观,抄起家伙就往那边赶。祥生问:"是谁先喊起来的?"庆书说:"没听清,反正有人喊。"祥生说:"靠你妈,谁喊的你都听不出来?"祥生似乎很生气,"靠你妈"三个字说得字正腔圆,不像是一般的口头语,听上去很有实质性内容。 
  庆书也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踩了一下刹车,车子猛地一颠。祥生打破沙锅问到底,又问:"到底是谁?"庆书说:"真没听清。好像是上了年纪的,大概是爱管闲事的。"祥生问雪石:"老叔,那人是不是庆茂?"但连问了两遍,雪石都是呼噜照打,没有一点反应。庆书这会儿补充了一句:"大喇叭里的声音我倒听清楚了。"繁花"哦"了一声,原来大喇叭里也广播了。庆书说:"小红在大喇叭里说,丘陵上出事了,丘陵上出事了。她没说偷树,只说出事了,出事了。"繁花想,小红还是年轻啊,遇事太冲动。唉,这事也怪我,我要事先给小红透个口风,告诉她这是我同意了的事,小红也就不会这么冲动了。但是事到如今,说什么都晚了。 
  祥生又骂开了。这次他骂的是"靠他妈那个"。他骂得太用力了,口水都溅到了繁花的手上。车里气氛顿时又紧张起来了。繁花是有定力的人,遇到这种情形,她就瞟着窗外,坐得稳稳当当的,很有点外出视察的意思。庆书却受不了这种紧张。他怯生生地说:"听听音乐?"虽然没人搭理他,但他还是放了音乐,是《西游记》里的歌:你挑着担我牵着马迎来日出送走晚霞踏平坎坷成大道斗罢艰险又出发又出发一听见这歌,繁花就想到了二毛。可繁花还没开口,庆书自己就提起来了。他问祥生:"听说是你让二毛回来的?"祥生没接话,庆书又问:"是不是让二毛回来演出的?唉,什么人不能请,偏偏请个二毛。"繁花听到祥生的出气声越来越粗了,随时都可能爆发了。庆书吹了个口哨,接着又问:"演出定在什么时候啊,选举前呢,还是选举后?啊?"祥生还是没接话。庆书就又说:"各有各的好。选举前演出,那是要迎来日出。选举后呢,那已经是踏平坎坷了。"祥生还是没吭声。庆书不再问了,又放了一段音乐: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你知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等到花儿也谢了庆书说:"祥生,叔给你放的这一段,好听不好听?"嗬,庆书都敢在祥生面前充长辈了。繁花想,瘦狗没有说错,庆书是粗中有细啊。他这是要故意惹恼祥生啊。再说了,什么叫"等到花儿也谢了"?话中有话啊。他们两个原本是一条船上的,现在看来,他们要闹翻了,庆书要来揭祥生的老底了。祥生终于开口了:"我是你叔!"庆书立即接了一句:"你这就不讲理了。这辈分已经排了两千多年了,叔就是叔,侄就是侄,怎么能颠倒呢?我就是你叔,到了美国我也是你叔。"庆书说。祥生更不讲理了,说:"我是你爷。"咣当一声,车子停了下来。庆书的动作很麻利,跳下车子,拉开车门,就揪住了祥生的衣领:"没大没小的,你再说一遍?"哟嗬,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庆书竟然敢对祥生动粗了。 
  祥生显然也没想到,惊奇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但祥生到底是祥生,很镇静。祥生咳嗽了一声,说:"松手。"庆书不但不松手,反而又摇了祥生两下。祥生"嘿"的一声笑了,说:"请松手。"庆书说:"靠你妈,我松什么松?"庆书脏话刚出口,祥生一下子矮了半截,只有肩膀竖了起来。祥生的口气也变了,有些像虫子叫了:"我数到三,你松手。"繁花想笑,但忍住了。繁花说:"玩笑怎么能当真呢?庆书,你回到车上去。"祥生已经开始数数了,数得很认真,声音拖得很长,数法也很特别,因为他每数一下还要做些说明:"一。还不松手?那我可要数二了。二。松不松?不松我可就要数三了。我可真数了!我数到三,你可别后悔。我从头再数一遍,给你个面子。一--,二--,松不松?二后头可就是三了。"这时候,庆书把手松开了。他先把祥生往车里一推,然后才松开手。这时候,雪石"醒"了过来。雪石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咂吧咂吧嘴,说:"我做了一个梦,梦里教孙子数数呢,数到三,醒了。"车刚开两步,祥生就连连摆手,停车,停车。祥生说他突然想起来了,今天溴水要搞饮食卫生大检查,他得回去对付那帮狗日的,明天还得再请狗日的吃顿饭。繁花想,他这就等于宣布了,宣布退出选举了。繁花说:"有那么严重吗?明天再去也不迟嘛。"祥生说:"不行。你是不知道,那帮狗日的都是些白眼狼。你在跟前他们一个样,你不在跟前他们又一个样。当中有一个转业的,比白眼狼还白眼狼,我早晚会收拾他。"繁花当然知道他是指桑骂槐。骂就骂罢,庆书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繁花说:"那怎么办呢?你自己开车去,还是--"祥生说:"我开车去,你们怎么办?还是打的吧。"繁花立即说:"你把票留着,回来我给你报了。"祥生下了车,朝相反方向走去了。宽大的马路上,祥生的背影是窄窄的一条,像个被风吹跑的树枝。繁花心里突然有些酸楚,是真的酸楚,眼里都有反应了,潮乎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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