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博的故事

第2章


他并不是喜欢孩子的人,但不知为什么,今天一看到这孩子就觉得心软。起初只是觉得大约是这孩子实在长得可爱,可是后来看着晨珏抱他走,他竟然站在那里,眼睁睁看着,孩子伏在晨珏肩头,眼巴巴一直望着他,那小模样可怜到了极点,他形容不上来那是怎么样一种感觉,只觉得仿佛是牵肠挂肚,他眼睁睁看着孩子,孩子也眼巴巴一直看着他,一直渐渐的远了,快要走得看不见了,谁知孩子竟然突然会叫“爸爸!”  
那一声仿佛一道电光,劈开沉寂的黑暗,一个念头突然在他脑海中一闪,他不知是愤怒还是兴奋,是茫然还是惊觉,只是一口气追上来,当隔着挡风玻璃,看到她惊惶失措的表情,他突然明白,自己猜对了 
花园里种着郁金香与英国玫瑰,在绿丝绒似的草坪上,形成大团大团绚丽的颜色,从一扇扇乳白色的落地长窗望出去,像是一幅水彩画,明亮而愉悦。 
容博微微有些失神。 
有亲切温柔的声音叫他的字:“博予。” 
除了最亲密的几位长辈,很少有人会叫他的字。他回过头来,微笑:“妈。” 
容夫人在家穿得十分闲适,颈中只系了一把珠链,珠光圆润,叫容博想起小时候,母亲有一条项链断掉,珠子滚在地毯上,到处都是,他帮忙一颗颗捡起来,装进盒子里。 
圆而凉,在掌心里。 
容夫人微笑:“你这阵子像是有心事。” 
“公司的事情有一点忙。” 
容夫人长久的凝视他:“是么?” 
他没有作声。 
“你父亲明天从香港回来,如果有时间,安排岑小姐与我们见个面,方便吗?” 
容博觉得有些意外,但仍旧没有作声。 
“有人偶然两次遇见你带同一个孩子吃饭,还有人上周见到你买了不少玩具。”容夫人闲适的往牛奶中加红茶:“为什么不早一点对我们说?我与你父亲,似乎并不是不开明的家长。” 
容博终于说:“事情比较复杂。” 
容夫人有疑惑的表情。 
“她坚持不让我打扰到她与孩子的生活。” 
“你难道没有向她求婚?” 
“我很有诚意,但她拒绝。” 
容夫人微微意外:“为什么?” 
“她只是看中了我——她也不是看中了我,她就是看中我这个人。”容博第一次觉得自己难以表达:“或许是我犯了错误,令她误会我想得到监护权,其实我只是觉得应该承担责任,当我得知这一切的时候,我就应该承担道义与法律上的责任。可是她十分反感与抗拒,我们没有办法协商。” 
容夫人缓缓的放下茶杯:“那是容家的孩子,而且是长房长孙。” 
容博终于叹了口气:“妈,您当年毕业于剑桥圣三一学院。” 
“但我是中国人,我们家是中国家庭。”容夫人十分不以为然:“你父亲十分震怒,我不认为你可以逃避他的责罚。” 
容博想到不怒自威的容之余就头皮发麻,容家家教严格,虽然百年来数世子弟皆从西式教育,但仍有所谓家法。阮正东就总是笑话他:“就数你们家规矩最大,哪像我们家老头,想打就打,打完就算。令尊每次动手之前,还让你背家训,打完还得背。” 
家法是藤制的软鞭,容博仿佛已经听到鞭子击在空中忽忽虚响,这次是大错,父亲没可能手下留情。 
没想到他以三十高龄,还得吃这样一顿家法。 
“再去和岑小姐沟通一下,我们想见见孩子,她应该能理解吧。” 
容博觉得非常头痛,因为很难联络上岑晨珏,她的秘书永远说她在开会,手机也关机。 
他认为她非常有可能再次逃掉,就从他的眼皮底下。 
他下定决心,在她公寓楼前一直等到午夜,终于等到她回家。 
她从车上下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公文包,只得用手肘去关车门。他连忙下车去,她见到他自然有点不高兴,可他十分自然的接过熟睡的小海。 
孩子睡出了一点点汗,额发濡湿,看着格外乖巧,抱在怀里沉沉的。 
电梯里只有他们抱着孩子,她脸上也有深重的倦意,忍住呵欠。 
她住的地方很精致,孩子的房间布置的更是妥贴,他弯腰小心翼翼将孩子放入小床,再盖好被子。孩子舒展四肢沉沉睡着,其实长得有六七分神似他,轮廓分明,有容家特有的挺直鼻梁,睫毛秀长浓密如女孩子。 
她在客厅打开笔记本做公事,明显的逐客令。 
“我们谈谈好不好?”他也觉得困倦,也许是夜深人静,也许是这事情困扰他实在太久:“我父母得知了这件事,他们想见见孩子。这礼拜六你有空吗?” 
她停下触摸板上的手指。 
“我并不是要争监护权,”他的声音低下去:“只是我的家庭十分传统,所以我的父母很渴望能妥善的解决这件事情。” 
她仍旧不作声。 
那天他说了很多话,把谈判桌上的技巧基本上全用遍了,但完全得不到任何回应。 
他一直强打着精神,可是最后还是睡着了。 
他已经连续四十多个小时没有睡眠,去她家之前,刚刚处理完公司在日本的贸易纠纷。 
那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才发现身上盖着毯子,就那样歪在沙发里。 
 
 
 
天还没有亮,但他素来都是这个时间醒,坐在那里发了一会儿怔,轻轻走去房间看孩子。 
小海睡得正酣。 
他不知道自己在房间门口站了多久,直到听到身后有人说:“周六我有时间。” 
她也刚刚起床,还穿着睡衣,他不是没见过她穿睡衣,可是无端端就觉得紧张,于是连说话都觉得不利索:“哦……那真是谢谢,洗手间借用一下,我还得回公司上班去。” 
小海醒来见到他十分高兴,跟他一块儿吃早餐,然后非得缠着要他送自己去幼儿园。 
趁着晨珏不注意,偷偷告诉他:“幼儿园的小朋友都有爸爸,只有我没有,现在我也有了。爸爸,你跟妈妈离婚了是不是?那你们什么时候再结婚?” 
他心中抽痛,越发觉得舍不得。 
那天他上班迟到四十分钟,下午到了四点多,又扔下大堆公事全交给助理,自己开车去幼儿园接孩子放学。晨珏本没想到他会去,却也没说什么。两人带着孩子吃完饭去看木偶戏,结束时已经很晚了,回去车上小海已经一个呵欠连一个呵欠,口齿不清却还说:“爸爸,明天你还送我上幼儿园……”一直等到他答应,才渐渐睡着了。 
还是他抱孩子上楼去,但犹豫了好久才开口:“能不能让我再在这儿住一晚,我睡客厅沙发。” 
她想了想,给他一床毯子和一只枕头。 
他在她公寓只住了两三日,三个人相处已经天衣无缝,早晨他开车送孩子,然后晚上她负责去接,她不甚会做饭,于是总是两人一块儿带孩子出去吃。邻居在电梯里遇上,跟他们打招呼:“呀,小海爸爸回来了啊。” 
他挺自然的微笑:“是啊,回来了。” 
第四个晚上,半夜里空调突然停了,将他热醒了,开灯折腾了半晌遥控器,也没能让空调再次启动。他热得实在受不了,抱着枕头跑到主卧去,她迷迷糊糊的问:“你干嘛?” 
“外面空调坏了,好热。” 
她哦了一声继续睡,过了大半个小时,他却又爬起来,窸窸窣窣半晌找不着拖鞋,她转过头问:“你又干嘛?” 
他睡眼惺松的样子,仿佛有一点孩子的稚气,倒有几分像小海,闷闷不乐的说:“我还是出去睡。” 
“你不是说外面空调坏了?” 
他忍无可忍:“你故意的。” 
其实她倒真不是故意的,但他的技巧真是好的没话说,令人神魂颠倒,但残存的理智她还是有的,最后她又累又困,疲惫到了极点,他还轻轻在她耳边嘘气,在陷入最深沉的睡眠前,他问:“我们结婚好不好?” 
“不。” 
她还记得自己能够斩钉截铁的拒绝。 
在那样的情形下,她也不得不佩服自己的立场坚定。 
其实第二天早晨他们睡过了头,还是小海自己醒了,赤着小脚丫跑到主卧:“妈妈,妈妈,要迟到了。” 
结果孩子上幼儿园迟到半个钟头,他们上班也全迟到了。 
不过令容博觉得欣慰的是,总算不必再睡又窄又软的沙发了。 
而且几天的适应下来,晨珏明显对三人共同生活不再反感。 
余下的一点说服,只是说服她接受婚姻,反正他们现在已经在一起,婚姻只是多了一纸证明。 
最艰难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他自信满满的想,余下的都好办。  
 
 
只有礼拜六的见面令他有点紧张,虽然是约在城郊一间僻静别墅,也没有旁人,可是因为家教严格,从小他比较敬畏父亲,只怕父亲生气。 
谁知小海见到容余之,脆生生叫了声:“爷爷!” 
老爷子顿时笑得连眼角都弯了,抱起来亲了又亲,再不肯放。一点不快全抛到了九霄云外。容夫人趁机在一旁道:“六月里太热,办喜事不方便,不如放到十月。现在准备还来得及,亲戚朋友虽然多,但还有三个多月时间。仓促是仓促了一点,不过应该没有大问题。” 
老爷子哼了一声,正要说话,结果小海在怀里扭:“爷爷,我要吃点心。”一句话就调虎离山,老爷子只顾一迭声问:“点心呢?点心呢?有没有蛋糕?快拿来。” 
立刻打岔了过去。 
回去路上他才松了口气:“可算是把老爷子这关给过了,我还真怕他气上来抽我一顿。” 
一路上她却没有说话,一直到回到家中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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