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我象花一样盛开

第43章


  谭斌被噎住,暂时没有话说。
  在中国,商业游戏自有其特殊规则,跨国公司不是不想配合,无奈树大招风,从股东到审计公司,无数双眼睛死死盯着,逾越雷池并不可怕,一旦被发现则代价高昂。
  周杨这是在乘机发牢骚要挟。
  想了想她开口,“场面话我不想跟你多说,现在的条件就是这样,从公司到雇员,都不允许做任何违法的事,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多年的信誉。我相信管理运营健康发展的客户,会正确取舍。”
  几句话堵死了他的后路,表示以后不想再听到这种话。
  “算了Cherie。”周杨向后一靠,无声笑笑,“我尽自己个人的最大努力,争取拿下这几单合同。可是你答应我的,也别忘了,人,折扣。”
  谭斌站起身,把手用力按在他的手背上,“三季度务必达标!PNDD的投标已经推迟,从明天起,我和你一起见客户。”
  快下班的时候刘树凡现身,据说刚从欧洲回来,时差尚在就先抵达公司。
  谭斌约了十分钟时间汇报集采进度。
  对她的疑问,刘树凡分析得很简单,“标书推迟,除了田军说的原因,还应该有个理由,按照以前的习惯,十月中旬发标,Commercial Negotiation 的时间,正好延迟到十二月中旬。那时各家公司急着签合同完成年度Plan,,会在Pricing和Discount上做出很大的让步。”
  谭斌不得不佩服,生姜还是老的辣。她觉得不对劲,可没往这方面想。
  “哪,PNDD是铁了心,要通过集采让各家价格大跳水?”
  刘树凡点头,“是这样,看来你们也要去省公司做做工作,设法压下一部分订单。”
  谭斌想起田军的话,“可是田军说得挺狠,会不会出问题?”
  刘树凡笑,“Cherie,有时间多读读历史,你会发现,中央集权和地方自治,从来就是永恒的矛盾。你们大陆怎么说?哦,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要学会利用这点。”
  他低头看腕表。
  谭斌本来还想提一下销售目标的事,见状识趣地站起来告辞,一面仔细品味着最后一句话。
  一堆工作尚未完成,她只好拎着手提电脑去了医院。
  沈培正在大发脾气。
  第 48 章
  沈培正在病房大发脾气。
  起因是护工要为他换身衣服,他不肯,挣扎中把床边茶几上的瓶瓶罐罐全扫在地板上。
  左手的点滴进针处,因为针头戳破了静脉,药液聚集在皮下,迅速鼓起一个大包。
  护士要为他换针,他也不肯,居然自己拔下针头扔在一边,血汩汩流出来,沾染在雪白的床单上。
  看到鲜血,他突然俯身,开始搜肠刮肚地呕吐,吐得上气不接下气。
  谭斌进门时,几个人正围着他手足无措。
  保姆王姨流着眼泪试图说服他:“培培你要听话,伤才能好得快。”
  沈培方才一阵胡闹,已经耗尽了力气,此刻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衣领,呜咽着重复:“不用你管,都出去,出去!”
  “培培……”
  “滚!”
  老人退后低头抹泪,鼻头眼眶通红,花白的鬓发灯光下异常刺眼,
  谭斌看不下去,撂下电脑包走过去,“沈培你想干什么?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王姨慌忙扯扯她的衣袖,“囡囡,不怪他,你别说了。”
  谭斌拨开她的手,蹲在沈培跟前,却一眼看到他头顶的伤处,想说的话立刻都咽了回去,只长长叹口气,放软了声音,“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发脾气?”
  沈培不说话,放下遮在额前的双手,呆呆看着她,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水光。
  谭斌不忍对视,用药棉按住他流血的伤口,感觉到牵心扯肺地疼痛。
  王姨上前:“培培,晚饭想吃什么……”
  谭斌无奈中回头,“王姨,你们先出去会儿好吗?我跟沈培有话说。”
  护士被留下来收拾残局,不满地抱怨:“早说过不能刺激病人,他情绪本来就不稳定,这人多嘴杂的,怎么不出事?”
  谭斌低声道歉:“对不起。”
  护士重新调整好点滴,收拾起药品器械,推车离开,门在她身后缓缓关上,隔开了套间外的人声。
  谭斌这才松口气,在床边坐下,轻轻抚着沈培的脸,什么也没有说。
  曾经呈现健康棕色的皮肤,如今却苍白而萎靡,额前新生的发茬硬硬地刺着她的手心。
  “为什么?”她终于问。
  “我看见他,闭上眼睛就看见他,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身体里有那么多的血,血的颜色那么刺眼,那么黏稠……面对面,我亲眼看着他的生命一点点流逝,瞳孔扩大,呼吸消失……”
  谭斌顷刻心软,不由俯低身体,小心翼翼地贴上他的脸,声音轻得梦呓一般,“已经过去了,小培。总会有这么一天,我们都要过这一关,谁都避不过……”
  曾有人告诉她,死亡就像地球上的水一样,你逃不开也避不过,总有一天要学会面对。
  但是沈培经历的,也许比很多人都要残酷。
  她的嘴唇被某种咸涩的液体沁得透湿,沈培的身体在她身下轻轻颤抖,上衣已被冷汗浸透,象浇过半桶水。
  谭斌尝试着去解他的衣扣,“衣服再不换就臭了,我帮你,我们慢慢来成吗?”
  “不!”沈培立刻握紧衣襟,警惕地后退。
  “好好好,不换就不换。”谭斌住手,扳过他的脸正对着自己的眼睛, “不过你得答应,以后不许乱发脾气。”
  沈培看着她,谭斌的眼睛里满是关切和询问,可那是他拼命想要逃避的东西。
  他挣脱谭斌的手臂,转开脸说,“我想回家。”
  谭斌吃一惊,又不能明确决绝,只好哄着他说:“你听话再养两天,我们和医生商量。”
  沈培终于呼吸平稳地睡着,却维持着一个古怪的姿势,双臂护在头顶,身体象婴儿一样蜷成一团。
  谭斌满心痛楚和疑虑,完全无法想象沈培曾经历过什么。
  他心里象是有个黑洞,既不肯面对也不肯消化,只是执意地逃避。
  通过关系设法搞到甘南公安局的验伤报告,那上面也看不出什么端倪。
  于是请心理医生的建议再次提上议程。
  沈母依旧兴趣不大,只抱怨说国内没有合格的心理医生,挂牌的心理诊所,都是在敷衍了事地混饭吃。
  最后是沈培父亲出面,找到一位大学的心理教授,留洋的博士,她才不再说什么。
  但教授和沈培的第一次谈话,却不是很顺利,因为沈培非常抗拒,不肯配合。
  谭斌泄气,苦恼至极。
  那位教授却安慰她:“没关系,非主动的患者都是这样。治疗过程应该是非常放松的,医生对患者没有太多要求,只要他能按时与医生接触,真实地表达自己就可以了。可是他现在的心态,显然并没有做好准备。”
  谭斌烦闷地揪着头发,“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
  “给他一个宽松的环境,不要给他任何压力。心理治疗其实是一个面对真实自我的过程,真正内心冲突带来的焦虑和痛苦,有时候会超过事件本身造成的伤害,没有痛苦的心理治疗,只能是止痛针和麻醉剂,解决不了根本问题。说白了,这只是一种辅助手段,其实靠的还是患者的自愈能力。所以一定要让他自己做好准备,有体力有勇气经历整个过程。”
  谭斌非常吃力地理解了。
  午餐时约文晓慧出去透口气,她满怀郁闷地总结:“就是说,世上并没有上帝,永远只能自己救自己?哦,晓慧,这也太让人失望了!”
  文晓慧笑起来:“谭斌你永远都是这么天真,我真爱死你了!”
  “喂,你有点同情心好不好?”
  “好吧好吧,那么天真小朋友,下一步你打算怎么办?”
  “沈培执意要回家,谁都劝不了,闹得厉害,不答应就不吃饭,也不吃药。”
  文晓慧不笑了,“那你怎么办?总不能跟到他家去,他妈是那样的一个人。”
  “他要回自己的房子,不要他妈,也不要保姆,我跟过去照顾。”
  文晓慧手里的筷子掉在桌上,“我靠,这么艰巨的任务,你想好了?”
  “嗯。”谭斌不停地叹气,“现在只有我说话他才听两句。”
  文晓慧认真想了想,最终下了定义:“圣母,你丫就是一改不了圣母情结。”
  谭斌羞怒交加,用力拍着桌子说,“妈的我就是,老子还被下面的小崽子算计呢,三季度生生多出来一百多万欧元的任务,完不成你知道我啥下场不?这场游戏我就得乖乖认输,我拼死拼活干三年为了什么?”
  文晓慧看着她啼笑皆非,“谭斌我觉得你还是设法讨好沈妈妈比较有前途,嫁过去和她一样现成的少奶奶,吃穿不愁,多好……”
  谭斌住了嘴,呆半晌说,“好象还是办公室简单。”
  文晓慧摇头,“吃饭吃饭,吃饱了才有精神回去做玛丽亚。”
  那半个月谭斌过得相当艰难,作息完全混乱。
  婚前不同居的誓言被彻底打破,她收拾东西搬进沈培的住处。
  工作的压力还在其次,北京曾是她管辖的地盘,客户都还相当给面子。
  只是饭局应酬少不了,每次她只能赶前半场,饭局结束就匆匆忙忙往回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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