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第18章


 
  乃娟从来没有好好注意过他,他喜欢周末约同事打桥牌,她从不奉陪,她有自己的社交圈子,下了班就是下了班,不再与这票人混。 
  她真不知他对她有特殊感觉。 
  乃娟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利家亮俊美的身型上。 
  这时,同事们一涌而入:“恭喜恭喜,乃娟,请客吃饭。” 
  立刻有人奉上鲜花,还有人拍照,都叫乃娟汗颜。 
  乃娟打开荷包,把所有现钞取出交给清心:“包我身上,多除少补,大家高兴。” 
  清心取过现钞:“所有人跟我来。” 
  只留一个人,房间立刻恢复宁静。 
  是魏华。 
  “只升你一个人。”语气不大友善。 
  乃娟说:“我运气好。” 
  魏华说:“新主任是我表姐。”呵,是来施展下马威。 
  乃娟答:“那多好。” 
  “她行事比较公正。”讽刺得不得了。 
  “一定,一定。”乃娟唯唯诺诺。 
  魏华哼一声,出去了。 
  乃娟松口气。 
  她斟一杯冰水喝。 
  一个早上,竟发生那么多事。 
  升一级,薪水不过多千儿八百远,不过,正如江主任所说,办事说话论级数,这一级不能以金钱衡量。 
  临走之前,他升她职。 
  喜欢一个人,口说无凭,这个老好人终于也付诸行动。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2)   
  乃娟从也没想到她会凭男女关系升职,抑或,是她表现优良? 
  别人会怎么想?她问心无愧。她循规蹈矩,做事本分,绝无取巧。 
  下班时分,乃娟接到利家亮电话:“请到医院大楼正门前接我。” 
  “马上来。”算一算,他已经近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身为朋友,应该做些清淡小菜给他充饥,但乃娟极少入厨,她盘算一下,只会做一锅白粥。 
  她先赶到相熟的上海菜馆去买了几个素菜,然后才到医院。 
  利家亮在门外等她。 
  他说:“车子抛锚,拖去修理了。” 
  开门七件事忽然打了过来,吃的用的,都得张罗。坏了买新的,旧了得换,俊男美女,金童玉女,一遇上生活这魔咒,立刻打回原形,成为凡夫俗子。 
  “你且用我的车。” 
  “不用,家里会派车过来。” 
  乃娟接了他往家里驶。 
  “肚子不饿吗?” 
  一转头,他已经侧头睡着。 
  他头发蓬松,一下巴全是胡须,换了是乃娟,三十个小时不眠不休,也会变成疯婆子。 
  利家亮不再是泳池里她那个英伟得难以形容的偶像。 
  到了家里停车场,有相熟邻居多事好奇地走过来张望。 
  “吴小姐,是你的男朋友?” 
  乃娟笑笑,不出声。 
  利家亮睁开眼睛,对那探头进车放肆得离谱的中年太太唬的一声,那太太受惊一退,头碰在窗框上咚一声,吃痛也不敢声张,逃般走了。 
  乃娟诧异:“这是为什么?” 
  “讨厌。” 
  “何必与之计较。” 
  利家亮也意外:“你的气量也太大了。” 
  乃娟微笑:“我以为你最怜惜老太太。” 
  利家亮却说:“做人要有原则。” 
  “是是是。” 
  不眠不休的他未免急躁,乃娟不想与他争辩。 
  到了楼上,乃娟连忙张罗,她找出压力锅煮白粥。 
  又问利家亮:“你没带须刨,如不介意,我有现成的。” 
  “是吗?” 
  乃娟取出粉红色女装剃刀给她。 
  他笑:“不!男人怎可用这个。” 
  “构造功能完全相同。” 
  “不不,下一回难道借你浴巾浴袍?” 
  乃娟怔怔地坐下。 
  这人狷介,像古时那种书生:寝不言,食不语,肉割不正不食。 
  乃娟笑笑:“随你。” 
  他跟到厨房:“咦,你用压力锅?” 
  乃娟转过头看着英俊的他:“粥可是要用一只大沙锅慢慢熬三个时辰?” 
  利家亮噤声。 
  “还有,”乃娟说下去,“不喝茶包,用紫砂茶壶冲两煎龙井;松木椅子实在粗糙,最好是紫檀或红木明式家具;混合布料怎可做床单被褥,非得纯埃及棉纱不可;专雇两个女佣做洗熨……做人细节最重要,可是这样?” 
  利家亮怔住。 
  “由此可知,你从未打算到第三世界客串无国界医生。” 
  找到他的缺点,乃娟十分高兴。 
  “你是富家子,谁也不会怪你,自小一定有专人服侍,所以你知道好歹,不比我这种粗人,什么都穿,啥子都吃。” 
  利家亮轻轻说:“我也吃汉堡。” 
  “对,大酒店咖啡店里用白瓷碟子盛出、用银刀叉吃的那种,侍者还问你要几成熟。” 
  “你想说什么?” 
  乃娟微笑:“多沟通一点再谈恋爱,是明智之举。” 
  “我不会要求别人同我一样。” 
  “一次在游轮上,一对年轻英国夫妇问我:‘你们有何名胜区?’我答:‘逛弥敦道吧,最多纪念品。’他们笑了:‘买什么?T恤?’,我反问T恤有何不妥,他们笑得更厉害:‘我们古板,我们不穿T恤。’我实在忍不住这种嚣张,因此说:‘英国人若把洗熨衬衫时间、精力省下,学大家穿T恤,也许科技、经济都会有希望进步。’”   
  花常好月常圆人长久 四(3)   
  利家亮明白了。 
  他叹口气,站起来告辞。 
  乃娟没留他。 
  她不敢留他,门不当户不对,高攀不起。 
  她打算工作到六十岁,已知无暇致力于生活品味与情趣细节,必须一切从简。 
  利家亮出身富裕,意向刚刚相反。 
  一锅粥煮好了。 
  换了是李至中,不知会吃得多高兴。他们两个人都似鲁滨逊,随遇而安,大饼油条、粗茶淡饭,已经感恩。 
  这可爱的人在什么地方? 
  他才不会指着子女功课挑剔说:“笔画错了,重写。咦,算术一定要满分。”还有,要考上英美名牌大学,为家长争面子。 
  同利家亮这种性格的人在一起,自讨苦吃。 
  乃娟坐下来。 
  她忽然问自己:吴乃娟,你想同自己说什么? 
  啊,两个人的适配是一种内心感觉,而不是一种视觉,千万不要因满足视觉而忽视感觉。 
  她是要夸大利家亮与她不配的感觉,证明他俩不可能进一步发展。 
  因为她的心里早已为另外一人占据。 
  那人是李至中。 
  得到一个这样的结论,乃娟大吃一惊。 
  她一个人坐在露台上发呆。 
  稍后,助手雷清心拨电话来:“吴小姐,我就在附近,可否到府上说几句话?” 
  “有重要的事?” 
  “我向你辞职。” 
  乃娟呵一声:“上来慢慢说。” 
  雷清心到了,脸色慎重,比平时成熟,百忙中还带了一盒糖果。 
  乃娟问她:“吃过饭没有,肚子饱了才好说话。” 
  她把几个素菜取出招呼清心。 
  清心老实不客气地吃起来:“呵,麻油香极了。” 
  乃娟最喜欢这种随和的人。 
  “为什么好好地要嚷辞职?” 
  “因换老板了。” 
  “那也不过是另一名上司,你只管做你的事。” 
  “这人不同别人,是个一等一难缠的女人。” 
  “我也听说了。会不会是以讹传讹,夸大其词?” 
  “家母退休前也是公务员,曾经在她手下办事,是她劝我另觅新职。” 
  “呵,这么厉害,是令堂同事?那么,年纪不小了。” 
  “是呀,本来这一两年就该退休了,却又批准她延期。” 
  “升得那样高,总有点办事能力吧。” 
  “吴小姐,她有个绰号,叫细嬷,你可知为什么?” 
  细,是粤人口中小的意思,嬷,则是祖母,小祖母?乃娟不明白。 
  “细嬷,即是爷爷的侍妾,老爷子与元配都已辞世,这个侍妾仍在,动不动端架子,要求与下一代当家的对话。她辈分高,又曾经受宠,你说,子孙们如何消受?” 
  乃娟骇笑:“如果她是宠妾,那么,谁是这个老爷?” 
  “以前的英国人。” 
  呵,乃娟恍然大悟,对雷清心刮目相看,形容得这样贴切,真是有趣到极点。 
  “家母说,殖民时代,英国人最喜起用有三分姿色聪明伶俐的华女任第一代政务官,许多人扶摇直上。明白事理的,一见改朝换代,立刻赚够退休;不识相的,还与新当家讨价还价,死缠烂打,新官见如此难搞,便尊称细嬷。” 
  “嗯,总得安置她呀。” 
  “所以撵到我们这种冷僻角落来。” 
  啊。 
  “你想想,她一口乌气没处出,我们有什么好日子过?家母领教过这人德性,她与她曾是同学,后来扮作不大认得家母,事事秉公办理。家母说,人在高位,也有难处,我们还是退避三舍的好。这样的人,外头不明事理,还说她是社会的良心。” 
  乃娟沉思。 
  这个时候,不得不把李至中与利家亮两位暂搁一旁。 
  谁叫现代女子生活中还有职业这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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