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姚芸儿在家里做了些点心,打算送到娘家,刚走到路口,就见前面围满了人,隐约还有孩子的哭声,定睛一看,才瞧见两个妇人扭打在一块,正是王婆子与姚母!
却说王婆子待金兰死后,好些日子都没敢出门,王家村的村民私下里都说是她活活将金兰逼疯逼死,那姚金兰的鬼魂定是不会放过她,这话不知怎的落进了她的耳里,一直到如今过了七七四十九天,等煞气过了,她才敢出门。
而她这次来清河村,不为别的,只为从姚家将大妞和二妞带走。
说到底大妞和二妞终究还是王家的人,可姚母知道这王家母子的为人,孩子落进王家就是羊入虎口,又哪里肯让王婆子将孩子带回去,于是两人互不相让,在姚家便破口大骂了起来。
姚母一想起女儿在他们家受的苦,落得的下场,只恨得牙根发痒,还没说个几句,便扑了过去一把抓住王婆子的头发,那王婆子也不是善茬儿,当下两人便厮打了起来。
这一闹腾,周围的街坊都赶了过来,大伙儿都晓得那王婆子是个难缠的泼辣货,都是一个村的,街坊们生怕姚母吃亏,一些婶子婆子便假意上前拉架,暗地里往王婆子身上你掐一把,我踢一脚的,总之要让这老妇讨不了巧去。
王婆子叫嚷得厉害,只道姚母仗着人多,要害她性命,这般闹了片刻,王婆子终是再也支撑不住,只想着落荒而逃。
姚母哪里肯放过她,两人都是披头散发,拉扯着一直到了路口。姚芸儿担心母亲吃亏,将点心往街坊的手里一塞,便匆匆赶了过去,姚母形如疯魔,拼了命似的往王婆子身上打,王婆子心里本就发憷,时间一久,只被姚母打得嗷嗷叫唤。
姚芸儿见母亲红着眼睛,心头一个咯噔,赶忙上前和那些婶子婆子一起,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将姚母劝住,而那王婆子从地上爬了起来,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就连衣裳也落满了脚印,瞧起来狼狈不堪,一直跑了老远,才敢扭过头来,对着姚母嚷道:“死老婆子,你扣我孙女儿,老娘明儿就去官府告你,你们姚家一个个的就等着被抓进牢里,给老娘吃牢饭去!”
姚母气得浑身发抖,作势还要上前和她拼命,街坊们赶忙将她拦住,那王婆子瞧着这阵仗又怕了起来,扭着小脚,匆匆忙忙地走远了。
街坊们三三两两的,都上前劝着,好容易将姚母劝回了家,便也纷纷散去了。
姚芸儿见母亲气得厉害,倒了杯水,递到母亲手里。
姚母骂了半天,正口干舌燥,此时见到女儿端了水来,心口便是一暖,瞧着姚芸儿柔美清纯的小脸蛋,也存了几分疼惜,招手唤了女儿在自己身旁坐下,叹了口气道:“芸丫头,家里这阵子事多,咱娘俩也是好些日子没说些体己话了。”
姚芸儿握住了母亲的手,温声道:“娘,您甭担心,相公已经说了,往后大妞和二妞的事他不会不管,您和爹爹只要将身子养好,其他的事,交给他就行。”
姚母听了这话,心下百感交集,隔了片刻,却压低了声音,对着女儿道:“你和娘说说,你这成亲也有一阵子了,咋还没个动静?”
姚芸儿小脸先是浮起一股茫然,而后才想明白母亲话中的含义,当下便臊得粉脸通红,只低下眸子,羞得连话都不敢说了。
“不是娘说你,姑爷年纪不小了,你可一定要赶紧给他生个儿子,才算是拴住了他的心,不然你瞅瞅你大姐,若她有个儿子,又哪还能落到这步田地?”姚母说起大女儿,又忍不住悲从中来,挥起衣袖拭泪,姚芸儿瞧着心里也难受,在娘家也没待得多久,便起身回家了。
刚到家,就见男人正站在院子里劈柴,隆冬时节,他身上却只着了一件单衣,魁梧的身躯高大挺拔,结实矫健。
姚芸儿担心他着凉,便将他的棉袄取了过来,道:“相公,快将棉衣披上吧,小心着凉。”
袁武将斧头搁下,摇了摇头,说了句:“我不冷。”
“不冷也要穿,若等骨头里进了寒气,上了年纪后每日里都会疼的。”姚芸儿不依,将棉衣解开,非要男人穿上不可。
袁武心下无奈,微微扬唇,终究顺着她的心意将棉衣穿在了身上。
“方才,王婆子来了。”姚芸儿踮着脚尖,一面为男人扣着棉衣上的扣子,一面轻声细语,“她要把大妞和二妞带走,娘气极了,和她打了一架。”
“哦?”袁武淡淡笑起,“那谁打赢了?”
姚芸儿瞋了他一眼,自己也微微笑了起来。
为他将扣子扣好,姚芸儿心里却还是有些不安,又开口道:“王婆子临走前,说是要去官府告状,说我娘扣着她的孙女,要把咱们都送到官府里去坐牢。”
男人听了这话,遂握住了她的小手,安慰道:“她不过是随口说说,不要紧。”
姚芸儿见自家男人这样说,心头顿时踏实了不少,想起自己离开家时,母亲说的那些话,脸庞便微微发烫起来,只觉得心里甜丝丝的,忍不住将身子埋进男人怀里。
“怎么了?”见她一声不响地钻进自己怀里,袁武不免觉得好笑,伸出胳膊,揽住她的腰肢。
“相公,咱们生一个小娃娃吧。”姚芸儿抿着唇角,梨窝浅浅,秋水般的瞳仁里满是羞涩,就那样在男人的怀里昂起脑袋,凝视着他。
袁武黑眸一滞,声音倏然低沉了下去:“怎么突然想起这个?”
姚芸儿脸庞一红,轻声道:“方才在家,娘和我说女人只有为男人生了儿子,才能把男人的心拴住。我……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姚芸儿说到这里,轻轻垂下眼帘,声音已低不可闻,“这样,我就能拴住你了。”
袁武望着她娇羞的脸蛋,只觉得忍俊不禁,微微一笑,复又将她按在自己怀里,他的声音低沉而温和,听得人忍不住要沉溺下去:“傻瓜,不管有没有儿子,你都已经拴住我了。”
姚芸儿脸庞上的红晕更深了一层,心头满是甜蜜,伸出胳膊环住男人的健腰,小声道:“你没骗我?”
“没骗你,”袁武拍着她的后背,黑眸深邃锐利,望着这座农家小院,终是轻轻一哂,低着声音道了句,“我被你拴得紧紧的,一辈子都跑不了。”
临近年关,大雪纷扬而下,清河村的村民瞧着这大雪,每个人都喜滋滋,只道是瑞雪兆丰年,来年定是有个好收成。
岂料,这大雪竟是没完没了,眼见着一连下了数日,就连那通往镇子里的路都给堵上了,村民这才慌了,这大雪若一直下下去,只怕还没被饿死,就要被冻死了。
因着连日来的大雪,姚芸儿这几日都没有出门,只和袁武待在家过着自己的小日子。袁家什么都不缺,灶房里的两个大水缸都是满满当当的,米缸面缸里也是满的,尤其是柴火,几乎堆满了半间屋子,因着快要过年,姚芸儿腌了好几块猪肉,也都垂在灶房里,早已被风干,想吃便可以吃了。
此外,袁武前些日子赶着大雪封路前去了一趟云尧镇,将年货也置办齐全了,尤其还为姚芸儿买了些小媳妇们都喜欢的小玩意儿,至于点心糖果之类的,更没得说,今年算是姚芸儿长这么大,过得最丰盛的一个年了。
这一日大雪依旧下个不停,屋子里生着火,倒是暖融融的,两人吃了晚饭,便早早地上了床,姚芸儿倚在袁武的怀里,小手却握着一把剪子,正在细细地剪着花纸,打算等过年时,好贴在窗户上,加点儿喜气。
袁武将她抱在怀里,从他胸膛上传来的暖意源源不断地往姚芸儿身上钻,让她忍不住地扭了扭身子,嗔了句:“相公,你别抱得我太紧,我热。”
袁武笑了,将被子为她掖好,望着她白皙如玉的颈弯,忍不住俯下身子,用自己的胡楂扎了上去。
“别闹,”姚芸儿被他扎得痒,忍不住笑出了声来,一面躲,一面笑道,“我这马上就要剪好了。”
想起她手中还拿着剪子,袁武便停了下来。姚芸儿手巧,没一会儿便剪出一朵窗花,那红艳艳的颜色十分喜庆,若贴在窗户上,也定然是十分好看了。
“好了,余下的明天再剪吧。”袁武见她剪好,便沉沉开口,那双手又不老实起来,探进她的衣襟里去,在姚芸儿细腻柔软的肌肤上游移。
姚芸儿却摇了摇头:“不行,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我还要做年糕,炸圆子,今晚一定要把这窗纸剪好才行。”
袁武见她依旧埋首剪着窗花,柔美的侧颜粉雕玉琢,落进他的眼底,让他心头一软,甚至觉得这世上再也不会有什么,会比这一刻更好。
炉子里烧着柴火,不时发出噼啪声,姚芸儿晚间还将吃完的橘子皮扔了进去,整间屋子都是沁人心脾的橘子香,在这寒冷的冬夜,让人嗅着,更觉得无限温馨。
待姚芸儿将窗纸剪好,夜已经深了,刚收拾好东西,姚芸儿却觉得肚子里叽里咕噜地响了起来。
姚芸儿很是羞赧,但还是转过身子,对着男人软软地说了句:“相公,我饿了。”
袁武自然也听见了,当下便噙着笑,刮了刮她的鼻尖道:“想吃什么?”
姚芸儿刚要开口,却听院外传来一道拍门声,是小弟姚小山的声音,在这寂寥的冬夜里,更显得分外清晰。
“姐,快开门,姐!”
姚芸儿听弟弟的声音十分急切,只以为娘家出了事,顿时便慌了,掀开被子便要往外跑,男人一把将她拉住,将衣裳为她披好,道了句:“在这里等着,我出去看看。”
姚芸儿焦灼不已,袁武刚将房门打开,一股风雪便扑面而来,男人迅速将门关严,大步向院外走去。
刚打开铺子的大门,就见姚小山一脸冰碴子,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刚看见袁武,便哇一声哭了出来:“姐……姐夫,咱……咱家的房子被大雪压垮了,娘和大姐都没啥事,可爹爹……爹爹还被大雪压着,娘……娘要我赶快来找你……”
姚小山到底年纪小,又因着天冷,话都说不利索,好不容易上气不接下气地将话说完,就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袁武回过头去,正是姚芸儿不放心,从屋子里赶了过来。
“爹爹怎么了?”姚芸儿在院子里便已听见了姚小山的哭诉,当下那一张脸蛋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惧怕,苍白如雪。
袁武瞧见她出来,眉头便皱起,道:“你和小山先回屋,我去将岳丈他们接过来。”
“我也要去。”姚芸儿担心娘家,脱口而出道。
袁武眉头拧得更紧,脸色也沉了下去,只沉声道了两个字:“听话。”而后转向姚小山,吩咐道:“带你姐姐回屋。”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闯进了茫茫风雪。
待袁武赶到姚家时,就见姚母与姚金梅正瘫在雪地里,互相抱成一团,冷得直哆嗦。待看见袁武冒着风雪大步而来时,姚母倒还好,金梅却是“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姚母此时见到女婿,便如同看见了救星,虽不至于像女儿一般大哭,那眼圈也是红了,颤巍巍地对着袁武说道:“女婿,芸儿她爹还被房子埋着,你可要想法子救救他啊!”
袁武也不废话,只说了声:“岳母放心。”
姚芸儿在家里坐立不安地等待着,待听得敲门声响起,姐弟俩慌忙将门打开,就见袁武一身寒气,背着姚老汉走了进来。
“爹爹!”姚芸儿见父亲双眸紧闭,脸色惨白,显是伤得极重,当下一张小脸便惊惶起来,失声唤道。
“先回屋再说。”袁武脚下不停,径自将姚老汉背进了屋子,姚母与金梅领着两个孩子,一路在后头紧赶慢赶,隔了好一会儿,才匆匆赶了过来。
姚老汉被倒下的房梁砸断了腿,又加上被那冰天雪地的一冻,便昏厥了过去,直到袁武将他置于床上,灌了一碗热汤下去,方才渐渐苏醒过来。
这一醒,那断腿处便剐心般地疼,瞧着姚老汉疼得冷汗淋漓,姚母慌得没主意,也没脸再去使唤女婿,只让儿子速去请个大夫过来瞧瞧,看能不能将姚老汉的断腿接上。
“娘,下这么大雪,你让我上哪儿去请大夫!”姚小山哑着嗓子,看那样子都快难为哭了,眼见着连日来的大雪将路都封住了,也的确没法子去邻村请大夫。
姚母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正焦灼间,却见袁武走到姚老汉身旁,伸出手,在姚老汉的伤腿处按了一按。
“姑爷,你瞧这……”姚母此时也顾不得别的,只得觍着脸上去问道。
“不用去请大夫,我来。”男人面色沉稳,一面说,一面卷起自己的衣袖,这些接骨之类的活,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动手前,对姚老汉低声道了句:“得罪了。”
姚老汉见袁武开口,喉中只发出嗬嗬声,已是疼得说不出话来。
袁武敛下眸子,伸出手去为姚老汉接骨,姚老汉咬紧牙关,愣是没吭一声。正好骨后,袁武又去灶房挑了一块木板过来,用棉布将木板固定,忙活完这些,袁武站起身子,额角已起了一层汗珠。
“相公,快擦一擦吧。”姚芸儿瞧着心疼不已,赶忙将汗巾子递了过去,让男人擦了把脸。
“姑爷,等明日里天亮我们就回去,这一晚,倒是要在你这里叨扰一宿了。”
姚母脸上讪讪的,眼见着自己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那张老脸便止不住地发烫,可偏又没法子,家里的房子早就年久失修,先前每年冬天,一下雪她就提心吊胆的,生怕自家这老房子会经受不住,可巧今年雪下得厉害,便赶上了。
袁武却摇了摇头,淡淡道了句:“这几日您和岳父便在这里住下,等将房子修好,再回去不迟。”
说完这一句,男人便走出了屋子。
“相公……”姚芸儿瞧着,也赶忙跟了出去,两人一道走进灶房,瞧着袁武的脸色深沉,姚芸儿心头有些发憷,慢腾腾地走到男人身旁,轻轻地摇了摇他的衣袖,道了句:“相公,你是不是生气了?”
袁武回眸,瞧着自己娇美年幼的小娘子,遂将眉宇间的阴戾压下去,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没有,别瞎想。”
姚芸儿终究是年纪小,娘家出了这档子事,她也不知该怎样做才好,虽然希冀着家人都能在自家住下,可想起袁武,心里不免又是愧疚,只觉得对不住他。
“岳父岳母住在咱们那间屋子,你和你二姐带着两个孩子住东边,至于小山,你在堂屋里给他铺个地铺,凑合一下吧。”
“那你呢?”
“我住这里就行。”
袁武沉声说着,脱下了自己的外衣,此番来去匆匆,那雪早已浸在衣裳里,此时已慢慢融化,随着男人的大手一拧,便拧下了不少的水。
姚芸儿瞧着,赶忙打来热水,让男人擦拭着,又去屋里为他取来了干净的衣裳。待男人将衣裳换好,却见自家小娘子还在那里站着,睁着剪水双瞳瞅着自己,眼圈却是渐渐红了。
“怎么了?”袁武最见不得她哭,此时看着她快要落泪的模样,黑眸便浮起一抹无奈,心头却是软了,将她揽在怀里,低声开口。
“相公,自从你娶了我,我们家的事就没少让你操心,让你又出钱又出力的,现在,还要委屈你住在柴房,这都怨我……”姚芸儿心里难过,话还没说完,泪珠便吧嗒吧嗒地落了下来,打在男人的手背上,滚烫的泪珠,似是要一路灼进他的心里去。
“说什么傻话,这又怎么能怨你?”袁武见她哭成一个泪人儿,黑眸中无奈之色愈浓,说到底还是心疼与怜惜,只得把她搂在怀里轻声哄劝几句,直到姚芸儿止住了眼泪,他方才拍了拍小娘子的后背,道:“时候不早了,回去歇着吧。”
姚芸儿抹了抹眼泪,软声道了句:“我和你一道在柴房睡吧。”
袁武淡淡一笑,捏了捏她的脸颊,道了句:“回去吧。”
而这一夜,便如男人所说那般,悄然而过。
余下来的几日,待雪下得稍稍小了些,袁武在村子里寻了几个工匠,打算将姚家的房子修缮一番。
因着天冷,工匠们大多不愿出来做活,直到男人将工钱翻倍,方才有人愿意,至于银子,自然也是如流水般地使了出去。
而袁武自己,也一道在姚家帮忙,清河村人偶尔在背后提起姚家,莫不纷纷咂嘴,只道那姚家二老也不知是上辈子修了什么福,这辈子才得了这么一个好姑爷。
姚小山也被姚母赶回家帮忙,这一大家子的花销十分厉害,没过几日,那原本满满当当的米缸面缸,便眼见着少了下去。
姚母瞧着十分过意不去,只道等来年收上了庄稼,定给袁武夫妇送上几袋子粮食。
姚芸儿每日里在家将饭菜做好,等着男人回来吃,袁武的话本就不多,如今姚家的人全住了过来,便更沉默寡言了起来,时常一天下来,也听不得他开口说几个字,姚芸儿看在眼里,只觉得心里难受极了。
这一晚,待二姐与两个小丫头睡着,姚芸儿悄悄起身,随手披了件衣裳,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屋子,向着灶房走去。
“吱呀”一声轻响,姚芸儿推开灶房的木门,就见袁武躺在柴火堆上,一旁散着一条薄被,他却也没盖,就那样和衣躺着。
姚芸儿瞧着,鼻尖顿时一酸,轻手轻脚地上前,为男人将被子盖上。
“三更半夜的不睡觉,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蓦然,男人的声音响起,将姚芸儿吓了一跳。
“相公,你醒了?”姚芸儿小声开口。
袁武睁开了眼睛,姚芸儿倚在他身旁,一张小脸肌肤雪白,双颊被冷风吹得红扑扑的,犹如搽了一层胭脂,因着冷,纤细的身子不住地打战,就连话都说不利索。
袁武瞧着,也不多话,就将她一把抱了过来,察觉到她冰凉的身子后,那眉头不由自主地紧皱,低声斥道:“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姚芸儿蜷缩在他的怀里,小手紧紧攥住他的袖口,将脸蛋埋在他的怀里,也不说话,唯有泪水无声地落了下来,打在他的胸口。
“哭什么?”瞧见她落泪,男人的声音便温和了下来,粗粝的掌心在女子柔嫩的脸颊上摩挲着,为她将泪水拭去。
“相公,你别不理我。”姚芸儿哽咽着,声音又小又软,让人听在耳里,只觉得心水一般地润着,无论有多大的火,都因她这么一句,消匿于无形。
“我哪有不理你?”袁武既是无奈,又是怜惜,望着她满眼的泪水,黑眸中的疼惜之色越发深邃,捧起她的脸蛋,在她的唇瓣上吮了一口。
“你这几天,都没有和我说过话。”姚芸儿说着,心里既是伤心,又是委屈,伸出小手紧紧环住丈夫的颈,又香又软的身子柔若无骨,倚在夫君的身上,任由他用被子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袁武听了这话,便道:“家里人多,我就算想和你说话,也寻不到机会。”
姚芸儿闻言,倒也觉得他说得极是,当下昂起小脸,对着男人道:“那爹爹家的房子,还有多久才能修好?”
“怎么,是想让岳父岳母回去?”男人说着,唇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姚芸儿小脸一红,却还是点了点头,承认道:“爹娘和二姐他们在,相公只能歇在柴房,我自然也希望家里的房子能快些修好,等他们回去了,相公就能回房住了。”
袁武微微一哂,不置可否,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
“相公,今晚我也在这里睡,陪着你好吗?”姚芸儿贴在男人的胸口,柔声道。
“你身子弱,这里寒气太重,还是回房去吧。”袁武的大手抚上她的发丝,温声说道。
姚芸儿摇了摇头,瓜子小脸上红晕盈盈,一字一句,却是温婉清晰:“不,相公睡在哪儿,我也要睡在哪儿,别说是这间柴房,就算相公以后住在荒郊野地里,我也要和相公住在一起。”
袁武闻言,深隽的面容微微一震,他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姚芸儿的小脸,不由分说地吻了下去。
姚芸儿念着这些日子男人吃的苦,便心疼极了,当下亦是温顺而乖巧地倚在男人怀里,任他怜惜。
翌日,姚母瞧着女儿眉梢眼角都喜滋滋的,再也不似几日前那般垮着一张小脸,又听得金梅说起,只道芸儿昨晚去了柴房,与女婿一道住了,那心里便明白了过来,只更加过意不去。虽说是自己一手养大的闺女,可如今这般吃人家,住人家,还指着人家帮自己修房子,那老脸便臊得通红,只觉得自己再也无脸在袁家住下去了。
和姚老汉一商议,两人也都是一个意思,便收拾好了东西,和女儿女婿打过招呼,纵使家里的房子还没修好,也硬要领着孩子们回家不可。
见他们去意已决,袁武没有多言,将他们送了回去,姚家的那几间茅草房已修好了两间,姚家人便先住着,余下的只得慢慢修缮了,因着快要过年,袁武又舍得银子,工匠们倒也不曾偷懒,将活做得是又快又好。
姚家这一年因着房子的事,家里压根儿什么都没准备,到了年三十,姚母正在家发愁,不知该怎么熬过这个年关,却见女儿拎了一个篮子,里面是炸好的肉圆子,还有几块年糕,此外姚芸儿还拎了一大块腊肉,一道送到了娘家。
姚母瞧着这些东西,也不知说啥才好,对着女儿道:“芸丫头,你送这些回来,姑爷知不知道?”
见母亲担心,姚芸儿便笑了,温声安慰着母亲:“娘,你放心,这些都是相公要我送来的。”
姚母一听这话,心里便是一阵熨帖,松了口气。
“本来还要送一壶酒来的,可相公说爹爹的伤还没好,不宜喝酒,所以就没送来。”姚芸儿声音清甜,唇角一对甜美的小梨窝,娘儿俩又说了几句闲话,姚芸儿惦记着家里还有很多事没做,也没在娘家待多久,就赶了回去。
瞧着女儿的背影,又看着那一篮子的肉菜,姚母微微一叹,只觉得心头说不出是啥滋味,正出神间,就听一阵“笃笃笃”声传来,抬眸一瞧,正是腿伤未愈的姚老汉,拄着拐杖走了出来。
“你咋起来了,快回去歇着。”姚母赶忙起身扶住了姚父的身子,姚老汉挥开她的手,指着那一桌的东西问道:“这些,都是芸丫头送来的?”
姚母点了点头,道:“家里啥都没有,芸丫头送了这些菜回来,也好让咱们把这个年熬过去。”
姚老汉颤着手,指着姚母道:“姑爷为了给咱修房子,也不知花了多少银子,这些东西,你咋还有脸收?”
姚母老脸一热,却依旧梗着脖子道:“芸丫头说了,这些也是女婿要她送来的,你这老头子又叫嚷个什么劲儿。”
姚老汉气急,只道:“你自个儿说说,自从芸儿成亲后,姑爷帮了咱家多少忙,若这次不是姑爷,我这把老骨头怕也早没了,你咋还有脸拿孩子们的东西?”
姚母被姚老汉说得磨不开脸,只将身子一转,一语不发起来。
姚老汉看着那一桌的菜,隔了好一会儿,方才一叹道:“说到底,芸丫头终究不是咱亲生的闺女,咱们吃她的,住她的,如今又拿她的,我这心里头,总是有点不安稳。”
姚母听了这话,才回过身子,道:“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想当年若不是你从镇里把她抱了回来,我每日里熬了米汤,一口口的,费了多少心才把她养大,若没咱们,哪还有她今天?她又上哪儿嫁这么好的男人去?”
姚老汉忆起往事,只觉得百感交集,拄着拐杖默默走到一旁坐下,苍老的容颜上则是一片淡淡的晦暗。
“一晃眼,都过了十七年了……”姚老汉说着,嗓音低哑难言。
“可不是,我还记得那年,也是下着大雪,东头乔大的老娘,就是那一年冻死的。”姚母挨着丈夫坐下,一道陷入了回忆。
夫妇俩均沉默了下去,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姚母终是开口道:“老头子,你说这芸丫头,到底是谁家的闺女?这么多年来,我瞅着她长得那样标致,身子骨也是娇娇小小的,一点儿也不像咱北面人,倒好像那戏文子里唱的南面大小姐。”
姚老汉眼眸微眯,似是在回忆往事,隔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道:“这孩子的来历的确有些不太寻常,咱们将她养大,也算是做了件善事,如今又得她嫁了个好夫婿,也算是这孩子命好。”
说完,姚老汉似是想起什么一般,又开口道:“对了,那东西你可一定要收好咯,这些日子家里乱糟糟的,工匠们进进出出,可千万别被歹人摸去。”
“你放心,我晓得,那东西一瞧就金贵,我哪敢乱搁,这些天一直都贴身藏着。”
姚老汉闻言,遂放下心来,还没坐一会儿,便气喘吁吁的,只得让姚母又将他扶上床歇着。
姚芸儿刚回到家,便将早已为男人做好的棉衣取了出来,捧在男人面前,要他穿上。
袁武见那棉衣针脚细密,一针一线,足以见得做衣裳的人用足了心思,当下敛下双眸,将那崭新的棉衣穿在身上,只觉十分轻软,说不出的舒适。
到了晚间,虽然家里只有两个人,但姚芸儿还是备下了一桌子的菜,凉菜是清油拌萝卜,炒菜是腌菜配辣子,白菜炒干丝,又做了个咸鱼蒸肉,红烧肉圆子,此外,还有一大锅香喷喷的鸡汤。
这一顿年夜饭,也是姚芸儿长这样大,吃得最丰盛的一顿了。
“相公,快吃吧,尝尝我的手艺。”姚芸儿将碗筷为男人布好,自己则夹起一筷子蒸肉,搁进男人碗里。
因着是过年,袁武斟了两杯酒,递给姚芸儿一杯,姚芸儿从没喝过酒,舌尖刚沾上那么一点儿酒水,便赶忙吐了吐舌头,嚷了句:“好辣!”
袁武瞧着,便笑了起来,两人美美吃了这一餐饭,饭后又喝了鲜美的鸡汤,姚芸儿担心袁武没吃饱,还要去给他做些主食,不等她站起身子,袁武便将她抱在怀里,他的气息带着酒香,只道自己吃饱了,要她别再忙活。
除夕夜里吃了年夜饭,便要守岁了,姚芸儿将前些日子剪好的窗纸拿了出来,与男人一道贴在窗户上,就见那大红色的花纸栩栩如生,那红色犹如霞光一般,被烛光照着,朦胧中透着一股暖融融的喜庆,仿佛要一路暖到人心里去。
过了年,便一天比一天暖和。
“相公,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姚芸儿将男人迎进屋,赶忙为他将凉好的茶水端了出来,服侍着他喝下,见那平板车上的猪肉一块也没见少,那张小脸顿时一暗,轻轻摇了摇夫君的衣袖,小声道:“今天的肉,又没有卖出去吗?”
袁武将那一碗茶水仰头而尽,见她相问,便点了点头,道:“年关刚过,集市里买菜的人少,连带着那些酒楼也都备着干货腊肉,用不着这些鲜肉了。”
姚芸儿瞧着那些肉,秀气的小眉头却微微蹙着,道:“那这些肉该怎么办,再过个几天,肯定会坏了。”
“先腌起来再说。”袁武开口,见姚芸儿垂着眼睛,一声不吭的模样,遂抚上她的小脸,道了句,“是不是在为银子的事担心?”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话音刚落,姚芸儿眼圈微微一红,她的声音轻柔婉转,说了一句:“相公,咱们家已经没有银钱了。”
袁武微微一笑,眉宇间的神色亦是十分温和,道:“银子的事不用你操心,我明日里进山一趟,寻些东西去换些银子,难道还怕我养不起你?”
姚芸儿听了这话,立马摇了摇脑袋:“我只是心疼相公,辛辛苦苦攒下的银子,却给我家修房子花了,我只要想起来,就觉得难受。”
袁武紧了紧她的身子,淡淡说了句:“银子没了还可以再挣,算不得什么。”
两人这般说了几句话,袁武将平板车上的猪肉放进了灶房,姚芸儿将家里的盐巴取出来,刚打算将那些肉腌了,可瞧见那些油光光的猪肉后,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只觉得眼前一黑,身子一晃差点儿摔倒。
袁武瞧着,顿时冲了过来,将她一把抱住,黑眸满是焦灼:“怎么了?”
姚芸儿只觉得胃里难受,生生将那股恶心压下,见夫君担心,遂摇了摇头,唇角绽放出一抹柔弱的微笑,道了句:“刚才有些头晕,现在没事了。”
袁武见她脸色不好,自是什么也不让她做了,不由分说地一个横抱,抱着她进屋歇下。
望着姚芸儿苍白如雪的一张小脸,男人握住她的小手,低声道:“快歇一会儿。”
姚芸儿的确觉得身子倦得厉害,这阵子也不知怎么了,每日里身上都没什么力气,平日里她早上都起得很早,可这几天身子越发懒怠,竟赖在床上,怎么都不想起来。
她点了点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紧紧攥着夫君的大手,软软地说了句:“那相公在这里陪我。”
袁武见她那一双清澈的瞳仁里满是依恋,心里顿时一软,索性和衣在她身旁躺下,一手揽住她的腰肢,将她箍在自己怀里,方才温声道:“好了,睡吧。”
有他在,姚芸儿心里说不出的温暖踏实,刚合上眼睛,便沉沉睡了过去。
听着她呼吸均匀,许是十分安心的缘故,那一张苍白的小脸也渐渐恢复了血色,袁武瞧着,方才微微放下心来,自己小心翼翼地起身,将她的手搁进了被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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