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飞翔

第39章


  草莓冰淇淋问我,自由的滋味是不是妙不可言?
  我说自由其实是人在无可奈何境况下的自我安慰。因为我是个可耻的失败者,所以,我必须承担所有的后果。“草莓冰淇淋说现在你的问题是你是否真的不再爱那个女人。”我说你曾经对我说过,当我一心只想着占有她的时候,这里面还有多少爱的成份。
  草莓冰淇淋飞快地回话。她说你不要骗你自己了,你仍然爱她。
  我说我现在可以爱上任何人,比如说你。
  草莓冰淇淋发来一个笑脸。她说我可没有万贯家财,你是不是以为穷人家的孩子好欺负?你这样说心里没有犯罪感吗?
  我笑,敲打键盘。我说我做过牢,做过牢的人难道还会是个好人?
  草莓冰淇淋:你是好人坏人跟我没有关系,关键是如果你爱上我的话,我一定会让你等待更长的时间,最少得五六年。
  我苦笑,说五六年算什么,我可以等你一百年。
  草莓冰淇淋:你经常这样说话骗女孩子吗?
  我说当然,我是个坏人,或者还是头人狼。知道什么是人狼吗?我在每一个月圆之夜出来活动,用一些甜言蜜语欺骗一些涉世未深的小姑娘,然后带她们到偏僻的郊外,撕裂她们,将她们活活吞下。
  草莓冰淇淋:再见,人狼!
  我等了一会儿,那边再没有动静,小姑娘竟真的被我吓跑了。
  知道什么是沥青吗?我们可以自字典上了解沥青,它是提炼石油煤焦油剩下的黑色胶凝物质,也有的系天然形成,可铺路和用作防水防腐材料。沥青厂不生产沥青,它的沥青每隔一两天便自两节来自山东某油田的油车里汩汩地流进沥青池。沥青厂的沥青是用来铺路的,当然你也可以在需要时敲一块去替猪头拔毛或者浇在你漏雨的屋顶上。
  我在这年春天的时候出现在沥青厂里。我穿着肮脏的工作服,左手拿扳子,右手拿螺丝刀,成天在厂区里游荡。厂里还有一拔年龄比我小三四岁的青工,我与他们打得火热。我们经常中午聚在传达室里,或者到厂子后面的料场堆里玩牌赌钱。我在厂里很快恶名远播。
  沥青厂是市政公司下属的一家企业,厂区内除了一幢新建的两层小楼,就只剩下两排破旧的平房和一座陡峭的炒拌楼。厂里工人不多,只有百多号人,据我观察其中九成的工人可以划分到文盲半文盲的行列。沥青铺路属于季节性工作,所以一年里倒有小半年没活可做。每到这时,工人们聚到一块儿插科打诨,男人们讲黄色段子占女工的便宜,女工则张家长李家短议论些鸡毛蒜皮的事。这时候你走进沥青厂,肯定会觉得这里根本不像个企业,浓浓的生活气息会让你以为走进了家属区大杂院。可惜这样的时间实在太短暂,我进沥青厂一个星期,刚适应这样悠闲的工作,厂里突然宣布开工了。
  沥青厂的工作除了铺路还是铺路。现在城市发展那么迅速,每年不知要铺多少条路,再加上厂子隶属市政,根本不存在竞争,因而一年下来,百多号工人可创造数千万元的利润。大忙季节,为调动工人积极性,厂里一个月里可以发三次奖金。所以,大家都知道又小又破的沥青厂是个香馍馍,不知有多少人打破了头求爷爷告奶奶削尖了脑袋往里钻。我能够进沥青厂还是因为艾桑,我们在分开四个月之后,艾桑在网上找到了我,她说,我为你找了份工作,去一家市政企业替他们做企业网。艾桑怕我不接受,最后说,如果你觉得这样伤了你的自尊,你可以当我没说这些话,但是,我必须让你知道,朋友之间也可以互相关心。
  那年冬天,全国都在整顿网吧,不仅取缔了大量无照经营的黑网吧地下游戏室,而且,所有网吧必须配备自己的网络技术人员,否则,执照就不予审批。我在临近春节的时候失业了,没有哪家网吧再需要一个多余的人来维护电脑。我不多的一些积蓄在重新整理属于我的家时已经花费贻尽,我后来甚至面临交不起网费电话要被停机的危险境地。我穿起西装打起领带再次去各家电脑公司网络公司找活干,大家似乎已经淡忘了曾在我身上发生的故事,但是,整个中国这年的IT界都不景气,连网易都被停牌,何况那些名不见经传,处于垂死挣扎状态的中小网络公司。他们对我说,你还是去天网吧,听说国外有家大公司要收购天网,他们现在很需要你这样的程序员。天网是我心上不可触碰的又一角落,我即使饿死也不会再回天网。艾桑就在这时出现,你们说,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艾桑的朋友骗了她,当我出现在市政公司经理室的时候,那个保卫科出身的经理腆着肚子打量我半天,说我们公司是计划在年内建设自己的企业网,可现在这事还没提上日程,我们甚至连自己的机房都没有,现在你来能做些什么呢?那经理装模作样背着手在屋里转三圈,然后打个电话,叫来彪悍魁梧的沥青厂厂长,他指着我说这个人你领回去派他个活干吧。厂长眯缝着眼瞪着我看,然后用和经理刚才相同的口吻说,他这么瘦,能做什么呢?
  我当然不能让经理和厂长失望,我在厂里成天东游西荡游手好闲是为了证明他们眼光犀利,早在一开始就看出我是个无用的人。
  沥青厂的春天是一年忙碌的开始,要理解这点你必须了解一些沥青铺路的基本常识和“炒拌”一词的含义。沥青与规格不等的石子搅拌的过程就是“炒拌”,这必须借助一套机械的力量来完成。炒拌完的料子用翻斗车运到工地上,用另一种名叫摊铺机的机器均匀平整地摊在路面上等待压路机的压实与找平。沥青铺路是季节性工程项目,寒冷的天气里高温融化的沥青与石子搅拌不待翻斗车到达工地便会凝结。所以,春暖花开的时候,整个沥青厂就开始沸腾了。
  春天的早晨,我必须在早晨四点半醒来,手准确地抓住床头柜上的烟和火机,一颗还魂烟过后,极不情愿地睁开眼。这时我必须以极快的速度穿衣起床,并抽空抹去眼角多而湿的秽物。我在洗脸刷牙时听外面街道上夜车驰过的声音,会发觉腿有些酸,脑袋有些沉。最后我必须借助一杯隔夜的白开水,冰凉的液体才可以让我完全清醒。我在微寒的晨风里借助路灯将自己的影子一会儿拉长一会儿缩短,抬头看前方如龙般延伸的路灯,对时间不由产生极深的恐惧。我越过横穿城市的铁路前行五百米向西转,大约一刻钟后便能看见一个转盘,转盘四周照例已有更勤劳的环卫女工清扫路面。转过那转盘,耳边便响起熟悉的机器的轰呜声。这时已是黎明的尽头,灰白的天空覆盖在稍现曙色的城市上方,如果时间准确,路灯会在这时蓦然熄灭。我抬起头,可见前方街道右侧耸立的烟囱正有一股黑烟升腾。再往前三百米,轰呜声愈烈,清新的空气里开始有细小的灰尘飘扬。我在两扇洞开的铁门前下车,这里就是市政公司的沥青厂了。
  我并不是每天都能这样顺利地走进铁门。我如果不能在半小时内完成床与铁门的转换,那么必须转到西北的矮墙边越墙而入。即使在黑暗中我也能完成翻墙的系列动作,那时我的散漫与慵懒一扫而空,惺松的睡眼也在曙色里如狸猫眼般晶滢。
  我手里端着饭盒打了稀饭从食堂里出来,找一个人少的地方蹲下来吃饭。沥青厂的食堂其实就一间小屋,里面有两个大大的灶,吃饭的时候,工人们打了饭出来,很多人图方便,三三两两蹲在食堂外面一片空地上解决。所以一到吃饭时间,站在食堂边一眼望过去,地上蹲满了衣衫褴褛的男女老少,不知道的人肯定会以为进了丐帮总舵。
  饭吃了一半,青工大洞凑我跟前来,贼兮兮地样子。大洞的绰号跟他的嘴巴有关,四颗门牙他现在只剩下一颗了,一张嘴便露出黑乎乎的一个洞来。大洞说我跟小四他们都说好了,呆会儿咱们再去操练两把。我皱眉说这大清早的你们着什么急呵,呆会儿再说吧。大洞一听不乐意了,说昨晌你赢了我们哥几个小两百呢,今天说什么也得给咱们一个翻本的机会。我呵呵一笑,说你们兜里剩俩钱是不是浑身都不舒服,成呵,今天我成全你们,呆会儿你来找我。
  大洞一听高兴了,一笑,又露出嘴里黑乎乎一个洞。我跟大洞蹲在一块儿吃饭,吃完了一块儿去水池边洗碗的时候,大洞又想起一档子事来。他脑袋往我跟前凑了凑说今天上午咱们操练可能得晚点。我说又怎么了。大洞说你还不知道吗,你看小四他们几个小子刚才碗一丢就没影了,现在肯定躲传达室里了。我说他们上传达室干吗,那地方玩牌太扎眼,厂长早就盯上那儿了。大洞说不是打牌是等人。我说等什么人。大洞说你消息真不灵通,公司里有个女会计今天到咱厂里报到,他们都那儿等她呢。我嘁一声,说一女会计值得这么大动静的吗?大洞贼兮兮地笑,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咱这沥青厂里头有几小姑娘你心里没数吗,那几小姑娘的模样让人越看越心灰。才来这女会计正当秒龄,而且貌美如花,上个星期就说要过来,厂里这帮小子个个心痒得跟什么似的。
  我打个哈哈,说这帮孩子小小年纪就饥渴成这样。
  话虽这么说,吃过早饭,我还是跟在大洞后面也进了传达室。传达室里这时已经人满为患了,全厂几乎所有没结婚的青工全都聚这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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