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飞翔

第44章


  后来我跟那老太婆攀谈,才知道糠妈咪瓜子正是这老太婆的老伴儿子炒出来的,作坊被查封后,他们只能一家人拎着篮子出来四处兜售换些生活费。老太婆说家里炒了几十年瓜子,不炒瓜子还能做什么呢?
  我倚在树上,脑袋里面乱七八糟地瞎想事情,不知觉中,一袋瓜子还剩下半袋。天边夕阳已经完全沉下去了,灰白的暮色让春的街道多了些凄冷。我想到出来的时间太长了,我得赶快回到厂子里去。我沮丧地把还剩半袋的瓜子揉成一团随手扔向不远处的一个垃圾箱,从树后转过来时,蓦然看见胡蝶推车安静地站在我面前。我有些迷糊,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长发的胡蝶忽然笑了笑,她说你这个人说话不算话,明明送给别人的礼物自己却拆开吃了。
  我还是有点晕,对胡蝶的话反应迟钝。胡蝶低着头推车过来了,到我跟前时抬头。在她那笑嘻嘻的脸上我看到了一丝狡黠,还有些恶作剧得逞后的得意。我板着脸瞪着她,她这时毫不畏缩地回瞪着我。我们互相望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还是她忍不住先笑了,这回她笑得张狂,咧开了嘴,还弯下了腰,和她那一身淑女打扮极不相衬。
  我故意夸张地露出凶狠的表情,作势欲扑。胡蝶“铃铃”笑着,闪到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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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节 “雪鹤千千”冰淇淋
(更新时间:2005-10-8 1:00:09   本章字数:8114) 
 
 
  第一次见到胡蝶,我在心里就确信她是去年秋天的纳粹女孩。而当那个傍晚,我用两袋“糠妈咪”瓜子证实了自己的猜测后,心底仍然荡漾起那么多的惊喜。长这么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同时扮演气质性情如此炯异的两种角色,所以,在接下来的日子,我有意无意总想接近胡蝶。起初胡蝶对我只拿了两袋瓜子来哄她意见很大,我告诉她,我不仅买下了那老太婆整整两篮瓜子,还专门跟她回去取了好多当初用剩下来的包装袋。我之所以没有一次全把瓜子送给她,是因为细水长流,我得给自己留下一点接近她的理由。胡蝶当时就急了,非逼着我一次把瓜子全部拿来。她说她已经好久没吃到“糠妈咪”瓜子了,刚才想不理我的,可最后还是受不了“糠妈咪”的诱惑。
  那天之后,我们再在厂里相遇,胡蝶总会浅浅地给我一个不被外人觉察的微笑,我虽然想在大洞小四这帮坏小子面前证明一些什么,可我没有忘记胡蝶告诫我的话,她让我在厂里一定不要泄露我跟她之间的秘密,所以,我很适度地保持了我和胡蝶之间的距离。厂里机器正常没活干的时候,我会坐在食堂外面的空地上,装模作样手里拿一本书。我的眼睛更多的时候游离书本投向二楼一个窗口,胡蝶方便的时候便会倚在窗边,我们没法说话,就只能互相挤眉弄眼互相逗趣。开始时这种方式让我觉得新奇,但渐渐地,我就对此无比厌烦了。作贼的感觉真的很不好,它让我感觉自己真的像一个贼了。
  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了,就到厂边上一家烟酒店里打电话给胡蝶,我说咱们俩这是干吗,装地下党?我听见胡蝶在那头嗤嗤地笑。胡蝶说,你就当咱们是地下党好了,不是所有人都能有这种经历的。我说你到底在害怕什么呢?胡蝶说我不害怕什么,我喜欢这样不行么?我说不出话来了,胡蝶留起了长发穿上了长裙,可她身上刁蛮的性情仍然没有消失。这些刁蛮让我头疼,并无计可施。
  厂子里净衣帮与污衣帮有两套竭然不同的作息制度,胡碟每天下班时,我还必须呆在厂里熬时间。春天夜晚,我经常坐在料场的石子堆下面和大洞他们玩牌赌钱,有时候打牌的人够了,我就一个人坐在另一处石子堆后面出神。我知道时间正一点点地从我身边滑过,它除了给我留下些年龄的痕迹,便对我再没有意义。厂里的工作不算太累,每月的收入也算可观,可我知道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夜晚的料场,从高处看去,石子堆绵延起伏占据了了数百平方的空地,你尽可以把它想象成高山丘陵或者盆地,但是在黑暗里它却像极了相邻的大小坟盈。料场的围墙外就是铁路,我现在可以根据不时呼啸而过的火车,准确地推算出当时的时间。想到时间时,我对这沥青厂深恶痛绝。
  在我后来关于沥青厂的所有记忆里,胡蝶是其中唯一的亮点。在厂里,我想见到她的渴望越来越强烈,而见面后的形同陌路又让我不可忍受。所以,我每天都盼望着夜早些来,我能早些脱下身上那脏乱的工作服骑车驰上街道。我下班后要去的地方是市政公司的宿舍区,胡蝶在那里和另一个小姑娘合住一套两居室的房子。我到了宿舍区外面,会打一个电话给胡蝶,然后她在十分钟之内出来。我们在路边简短地交谈,有时候也会一起钻到边上一家咖啡店里坐一会儿。当然,不管我们做什么,我都不能忘了把事先准备好的两袋“糠妈咪”瓜子送到她的手上。在夜色里,我们神态亲昵亲密无间,高兴起来我还可以把手揽在她的肩膀上或者捏她的鼻子,但是,我们之间的话题从不牵扯到情爱。我不知道在胡蝶心里是否也如我一样有一个不可触碰的角落,抑或是我总将话题四处游离。但我们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真的保持了一种非常纯粹简单的关系。
  这两个月里当然还发生了很多事情,这跟楚冰和一个叫做林风的流浪歌手有关。先说说楚冰,他现在已经离开我们这座城市,但他的目的地却不是前面我提到的福建某个城市。楚冰当初去寻柔香,他抵达柔香的女友提及的福建某个城市,顺利地在一家夜总会里找到了柔香所在的模特队。夜总会里,楚冰坐在台下,从头到尾亲眼目睹了模特队的一场演出,那时,愤怒便逐渐取替了最初对柔香的怜惜。那些身材高佻模样俊秀的女模特们,穿着坦胸露背的各色服饰在台上转着圈子展示身体,并在低靡的音乐声中,翩翩起舞。音乐声在喘息,女模特们柔软的肢体随意扭动,手掌如水般滑过灯下晶白的肌体。台下欢呼如潮,夹杂着各种污言秽语雨一样泼到台上。学摄影的楚冰知道,这样的演出与艺术无关。他的愤怒悄悄曼延,但最后,因为不曾在台上见到熟悉的柔香,这又让他的心下稍安。
  演出结束,楚冰到后台去找柔香,有人告诉他,柔香身体不好,在三号包间里休息。楚冰直奔三号包间而去,隔着门上巴掌大的玻璃窗,他看到包间里坐着柔香和一个中年男人。楚冰在后来的叙述中没有具体说柔香和那中年男人在房中的情形,但我们可以想象楚冰那时心中生出的愤怒。包间在大多数人心里总会和一些情色的想象联系在一块儿,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孩,在陌生城市的包间里,其中隐喻的事件似乎已经不言而喻了。愤怒的楚冰没有丝毫犹豫,他大力撞开房门冲了进去。
  柔香跟随楚冰出现在夜总会边上的小巷里,俩人相同的一脸冷漠。楚冰与柔香之间那时必然有过一场争执,争执到最好后以楚冰重重一巴掌扇在柔香脸上结束。楚冰那一巴掌用了全力,柔香脚下踉跄撞到了小巷的墙壁上。楚冰没有看到一些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淌,那一巴掌之后他没有再做丝毫停留便转身大踏步离开了。小巷里的柔香当然也看不到走到街上的楚冰在流泪,她更不知道流泪之后的楚冰立刻便去车站搭上了一辆夜行的回程汽车。
  楚冰打电话给我,是为了再一次告别。那晚,我们四个人坐在一家茶座里,楚冰说他要去西藏了,他在网上已经和名叫辛巴达的女孩约好了在北京见面,辛巴达那儿现在已经聚集了一批志同道合的朋友,他们都在等着楚冰到来。
  楚冰那一次没有跟我们说他在福建的经历,甚至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跟我们提及柔香。我跟亦凡都没有问他什么,只是让他好好照顾自己,一切小心。那晚的楚冰很消沉,不住地喝酒,我和亦凡已经猜到了他跟柔香之间不可挽回的结局,所以也不劝他,只是陪他喝酒。与我同去的胡蝶在我们喝酒时聪明地表露了她对西藏的向往,她说西藏对于大多数人来说都是一个梦,一个传说。她恭喜楚冰现在就要走进传说中去了。
  胡蝶是第一次见到楚冰亦凡,她在我的朋友面前像个小鸟样依偎在我身边。聪明的女孩后来提到西藏,那一刻,我们果然看到楚冰灰暗的眸子里有光茫闪烁。楚冰接下来向我们叙述他对西藏的认知与向往时,语调逐渐开始兴奋,到最后,我们看到他脸上洋溢着悲壮的神情,他似乎已经把心底所有的痛全都抛在一边了。
  楚冰再次离开时,我在厂里干活没能去送他,倒是胡蝶能和亦凡一块儿送他踏上行程。胡蝶回来后跟我说,她跟楚冰虽然并不是太熟,但是,看到楚冰背着大包踏上列车,想到他即将开始的旅程,她忍不住便要激动,甚至有了想落泪的感觉。那一晚,我们的话题仍然停留在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中,但是,当我在咖啡厅昏暗的光线里伸手揽住她的肩头时,她温顺地倚在我的怀里。那一晚,我以为我们之间会发生些什么,可是,一切仍然像往常一般,到了十二点,我们离开咖啡厅,在路边简短交谈之后,胡蝶便一路小跑离开了我。
  看着胡蝶的身影消失在街道拐弯处,我心里空空落落的,伸手想抓住什么时,那微凉的夜风便吹过来,让我的心上有一些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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