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密飞翔

第55章


  胡蝶小拳头又不知轻重地挥过来,我捂着脑袋任她动作。
  胡蝶说别听他瞎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坐出租车前面开,他后头踩着自行车追,小腿差点没累折了。后来我可怜他,才下来等他。现在社会上到处都在讲要保护弱势群体,咱能这点同情心都没有吗?
  我不想再气胡蝶,便给了她面子不跟她争。现在跟胡蝶在一块儿,我总有底气不足的感觉,不仅在经济方面,而且,我总认为自己辜负了胡蝶的期望。从蓝鸟公司出来,我至今仍然没有找到固定的工作。这么长时间,靠朋友介绍,我接了些单位的企业网来做,虽然也赚了点钱,混了点小名声,但是,飘泊的感觉始终笼罩着我。想到我与胡蝶的将来,想到我们那近在咫尺的新房子,我的心里便压抑极了。后来我向胡蝶问起她还给安然的十万块钱,胡蝶沉默了好长时间,才告诉我,她卖掉了小镇上老家的老房子。
  我至今仍然没有去过那个小镇,但那所老房子在我后来的记忆里,总和一场暴雨密不可分。在雨中一扇玻璃窗后面,一个小小的女孩盯着雨中的黑暗想,爸爸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呢?后来,小女孩的爸爸终于回来了,为小女孩儿带来了一块漂亮的小蛋糕,蛋糕上是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姑娘,她被一颗大大的红星包围着。
  想着那场暴雨,我的眼睛湿润了。我知道从此我将要做那颗红星,一生一世包围着胡蝶,让她快乐,给她幸福。
  夏天的这个傍晚,我们四个人在雪鹤千千里聊到了七点钟,亦凡跟杨晓萌有事先离开了。胡蝶跟我说要吃隔壁翡翠坊的奶油爆米花,我就一个人出去给她买。翡翠坊的生意很红火,爆米花机前排了七八个人的小队伍。翡翠坊的拐角处吊着一台大彩电,此刻正在播报中央台的新闻联播。我排队那工夫,一条新闻突然让我全身一紧,只觉一股寒意瞬间涌上来,让我的手脚变得冰凉。那条新闻很快便过去了,我傻傻地站那儿一动不动。排我后面的人推了我一把,我醒悟过来,也不买爆米花了,飞快地跑出去,到雪鹤千千里拉出胡蝶。胡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紧张的神色显然吓坏了她。她脸色惨白一迭声问我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我一句话都不说,只拉着胡蝶在步行街上飞奔。胡蝶跑得踉踉跄跄的,但后来也一声不吭跟在我后面。
  我领着胡蝶跑进了步行街上的一家网吧。坐在电脑前,我飞快地敲入一家常用的搜索引擎的网址,输入关键字,很快,几十条相关新闻便出现在屏幕上。我听见胡蝶发出一声低低地惊叫,她飞快地握住我的手,那手,已变得冰凉。
  我跟胡蝶在电脑前不知道坐了多久,也记不清什么时候又走上了街道。娇小的胡蝶紧紧地挽着我,到后来,她在啜泣声里整个人都开始瑟瑟发抖。我抱紧了女孩,一些迷朦的雾气也在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在街道上打电话给亦凡,亦凡十几分钟后便带着杨晓萌打的赶来。
  那一晚,我跟亦凡在一家排档里喝了很多酒,到最后都有了些醉意。两个女孩在边上担忧地望着我们,却不说一句话。到十点钟那会儿,亦凡说,我们走吧。我点头说是,我们去找柔香。
  这么多人这么晚来敲门,是柔香想不到的,但她仍然很热情地招呼我们。我们四人沉默着,都不敢看柔香的眼睛。柔香笑嘻嘻地问这都怎么了,一个个都成闷葫芦了。没有人回答她,所有人仍然保持沉默。柔香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她飞快地捕捉到了僵硬的空气中飘荡的灾难。于是柔香也沉默了,她转过脸去,甚至不问我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看到柔香的肩膀在轻微地颤动,她的哭泣声终于轻飘飘地传过来了。我们一起走过去,胡蝶和晓萌挽住了她的肩膀。柔香蓦然转身,眼底的泪痕仍在,但脸上却现出了些坚定的神情。
  柔香说,好了,现在我已经做好准备了,你们该告诉我楚冰的事情了。
  我跟亦凡对视,亦凡说,还是你说吧,大家迟早要面对这件事的。我点头,嘴里冒出楚冰两个字便顿住了。我深深地呼吸,然后一字一顿地说,今天的新闻联播里播报,一支大学生登山队在攀登云南梅里雪山时发生了意外……
  我看到柔香惊悸地颤栗了一下,神情瞬间变得僵硬起来。
  我不看柔香,强迫自己狠下心来。我接着说,大学生登山队共有十一名队员遇难,我在网上查到了遇难者的姓名,楚冰排在第一位。
  柔香已经站不稳了,她的身体摇晃了两下,需要胡蝶和晓萌的搀扶才能站住。悲伤的柔香如我们想象中一般悲伤,她的哭泣却不像我们想象中那般声嘶力竭。知道事情全部的柔香坐在床沿上无声地啜泣,身子像筛糠样颤抖。胡蝶和晓萌一左一右坐在她边上陪着她落泪,却想不起说任何一句安慰她的话。
  我们知道此刻柔香需要悲伤,这半年多来,等待一直是她的全部生活,而现在,她再也等不来她的楚冰了。甚至,网上的消息说,因为冰川流动,连遇难者的尸体都已消失不见。楚冰就这样消失在这世界上了,柔香永远也不可能再见到楚冰了。
  这晚的下半夜,柔香停止了哭泣。她说,帮我一个忙好吗?
  我们四人一起重重地点头。
  胡蝶和晓萌留在柔香的房间里不知在忙些什么,我和亦凡到街口去等出租车。我们都没有问柔香这么晚了要去哪里,但是,如果能有一个地方可以抑住柔香的悲伤,纵使它在天涯海角,我们也会义不容辞带她去的。
  我跟亦凡坐着出租车驰到柔香家楼下,三个女孩已经抬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在楼下等我们了。我们上车,司机问去哪儿,柔香平静地说:海边,我们去海边。
  夏夜的海像在寂静里睡去了,那轻柔的波浪泛着低低的涛声,永不停息地奔向沙滩。月光下的海碧蓝且晶滢,像传说里精灵的国度。我们走上沙滩时,微微有风吹过来,腥咸清新的空气里飘荡着海的空旷与无垠。海风吹起了三个女孩的长发,涛声也渐次澎湃起来了。我们走到离海很近的地方,我们无语,与海对视。然后,月光下的柔香低低在叫楚冰的名字,在呼唤声里,我们终于全都泪流满面了。
  柔香打开带来的纸箱,里面满满的全是楚冰这半年多寄回来的照片和刊载他作品的杂志。柔香跪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坑,然后用一个打火机点燃了第一张照片。暖暖的火光生起来了,碧蓝的海像是被打开了一个缺口,那风从缺口里飞快地奔来,涛声在缺口里大声地呜咽。火光映衬着柔香忧伤的脸,那火光因为忧伤而渐渐曼延。我们一起跪在火的边上,面向大海。我们缓缓地将箱子里的照片一张张丢进火中,看那些山川河岳在火里消失,成为火的一部份。
  那风驭着浪奔驰而来,在我们身边盘旋不去。涛声的汹涌变得有形,它们在火的光影里,重重地撞击我们的心房。火光终于渐燃渐弱了,残余的星星点点鳞光自我们身边随风而舞。海边重又陷入黑暗里,刚才还皎洁的月华已被我们的呼声驱散。我们一起在海边叫楚冰的名字,任那风吹过来,任那浪卷过来。
  我们的呼唤比涛声更为雄壮!
  九月的一个上午,我跟胡碟在明媚的阳光里拿到了新房子的钥匙。我跟胡蝶也将在一个星期后成为青年路上最后撤走的一批住户。胡蝶下班后,我们长时间呆在空旷的新房子里,每一个房间每一个角落都让我们着迷。家的温情始终弥漫在我们身边,我们在谋划房间的布局时常常会突然紧紧相拥。天黑透了,我们携手到楼下菜市场去买了些熟菜和两瓶啤酒,再上楼回到房间里,在地上铺几张报纸,席地而坐。胡蝶从不喝酒,但这晚破例陪我喝了两杯。半夜的时候,我们打的回家,微熏的女孩在车上睡着了。我揽着她,心里被一些沉甸甸的幸福包融,对于即将开始的幸福生活,我无限向往。
  这一晚,胡蝶在床上沉沉睡去了,我坐在电脑前,大脑处于极度亢奋状态,全无一点睡意。我拔号上网,居然在网上看到了久违的艾桑。艾桑知道我们即将搬进新居,除了说恭喜外,还问什么时候可以吃到我们的喜糖。我回头看躺在床上的胡蝶面露孩童样的纯稚,微笑着敲打键盘告诉艾桑,这一天一定不会太久。
  大约三点钟的时候,我断线下网。在床上搂着熟睡的胡蝶,脑子里天马行空好长时间,这才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电话铃蓦然打碎了夜的寂静,我迷迷糊糊抓起电话,然后使劲推边上的胡蝶。胡蝶眯着眼睛抓起电话,不吱声,只静静地听着。电话铃响起时我正做着一个美梦,我梦到我的彩票终于中了大奖,我和胡蝶带着四百万钞票在一个陌生的城市街头,想着如何安全带它们回家。这样的美梦难得一遇,所以,我推醒胡蝶后很快又沉入梦中,这回我梦里遇到的难题是如何带着胡蝶挥霍那四百万奖金。
  早晨醒来,胡蝶照例已经上班去了,我的床前贴着一张小纸条。胡蝶像往常一样嘱咐我今天要做的事,最后一本正经地重点强调一定要把电脑桌上的烟灰给全部抹干净了。我攥着小纸条,心情愉快地在床上又躺了大半个小时,这才起来。我现在要把家里像点样的东西打包,这个星期天,我们将在一个搬家公司的帮助下,乔迁新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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