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山暮雪

  不过，这些都不重要，只要他能跟她出去。
  她有点畏缩的低下头：“二爷，你能陪我去吗？”
  “我，怕。”
  她仰起头来，很小心的看着他的脸。
  杨逸想了想，终于点头。
  ……
  天气睛好，院子里有风，想想在院子里面走路，不但走的稳，而且，甚至还能小跑几步，多神奇，小孩子是上帝给人类最奇特的礼物，不管日子多难捱，只要有孩子的地方，就会看到希望和快乐。
  嘉宝坐在长椅上，远远看着想想，脸上有茫然的笑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姑姑，姑姑，花！”
  想想从地上揪起一朵小黄花，摇着手，冲着她跑过来。
  嘉宝一震，微笑着站起来，冲着想想张开手臂，把他抱进怀里。
  想想举起手，笨拙的把那朵小花插进她的鬓角，瞪着漆黑的大眼睛，静静看着她。
  “姑姑，笑笑……”
  嘉宝眼眶温热，本能般的搂紧小孩子软软香香的身子，把头埋在那小小的肩膀上，轻轻叹息。
  “嗵”
  院门被很大声的撞开，把院子里的人吓了一跳……
  唐宁跑进来，一头一脸的汗水，脸涨的通红，嘴唇哆嗦着，眼光闪个不停。
  嘉宝一怔，放下手里的孩子，缓缓站起来。
  唐宁不吭声，默默看着她，一个又黑又壮的半大小子，眼里竟淌下泪来。
  嘉宝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诧异的看着他。
  “小唐？”
  唐宁抹一把脸，用力抑制着新的眼泪。
  “二爷，二爷刚才中了枪……”
  眩晕袭来，她觉得窒息，周围的一切开始轻飘飘，围着她缓缓转动，所有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
  ……
  次日黄昏。
  房间渐渐暗下来，嘉宝坐在病床前，发着呆，也不知该做些什么，那神色像极了六神无主的小孩，不知怎么的，眼泪“扑簌簌”的滚落在床单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叹息声。
  杨逸微微睁开眼，缓缓的伸过手来，拉住她的手，轻轻的说：“你没有哭吧？”
  嘉宝想扭头，却被他板过脸来，帮她把泪水抹去，他手指修长，指腹有粗糙的硬茧，一点点擦干她脸上的泪水，良久，他仍不肯放她离开，气息越来越近，几乎可以吻她了。
  嘉宝第一个念头就是要逃开，却怕扯痛了他的伤口，只能睁大眼睛，静静看着他。
  可是他什么也没做，就那样看着她的眼睛，热热的气息呼在她的脸上，有点痒痒的。
  嘉宝的脸渐渐烫起来，像是着了火。
  她低下头，轻轻的说：“刚才我一直在想，若你出事，我该怎么办。”
  “我已做了安排，若真有那一天，唐浩会送你离开。”
  他的声音透着倦意，但是却有令人安心的力量。
  她当然不是那个意思，可是没法子说出口。
  他同她挨的那样近，他的呼吸就拂在她的脸上，她突然很想靠过去，把沉重的头靠在他的怀里，然后握紧他的手，以后日子里，永远这样。
  她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全身的血像是一下子都涌到脸上，脸烫的像火烧，还好，天色暗下来，他一定看不清她的脸……
  他忽然伸出手来，轻轻勾起她的下巴。
  “不要担心，我不会把你一个人留下。”
  嘉宝呆呆仰着头，眼泪竟然又流下来。
  “我从不知道……”
  她大力呼吸，还是不能把哽在喉咙口的那句话顺畅的说出来。
  “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害怕……”
  之前的岁月，他总是在她身边，像空气一样安静，不着痕迹的守护着她，可是，就在昨天晚上，她坐在手术间外的长椅上等着他在里面做手术，她才知道，他早已经变成她的氧气，在一起时不觉得，一旦失去了，会缺氧，会疼。
  这陡然明了的心事，令她惶然无措，一时间，她泪眼婆娑，不知该从何说起。
  杨逸忍着痛，微笑着冲她摇头。
  “嘘……”
  “不要哭，不要哭。”
  良久，他终于抱住她，手臂渐渐收紧，抬起手来轻轻抚摸她的头发。
  他叫她的名字：“阿宝，阿宝。”
  轻轻的，叹息一样。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她的眼睛：“我爱你。”
  “一直都爱。”
  
                  
第四十七章 人间何处..
  嘉宝在医院守了三天，终于熬不住，才把医院的事交给唐浩，自己回到江风渡休息了一个晚上，天刚蒙蒙亮，她就醒了。
  不知怎么的，想起小时候。
  她那时年纪最小，总是粘在杨逸身上，贴住他的后背，抱着他的腰，常常在他的怀里睡着。
  很崇拜他，小小的着迷，没有游戏的时候，眼睛总是跟着他转来转去。
  见过他杀人，居然不懂的害怕，因为在他的脸上，看到悲悯的光。
  小小年纪，已经开始依赖，好像在杨逸身上，总能找到安定的力量，后来长大了，遇到事情，也还是习惯性的去他那里找后援，偶尔在报纸上看到他的花边新闻，她心里会泛起微微的酸，暗自猜想谁会是那个幸运的女人，将会成为她的二嫂。
  她把头埋进臂弯，微笑。
  他说了他爱她，多神奇，他一直爱的那个人竟然是自己。
  那么是真的吗？
  心里这种微甜的感觉应该也是真的吧？
  柔软的、微妙的滋味，把心装的满满的，每次心跳就会溢出一点来。
  那应该就是甜罢？久违的，以为永远也不会再次品尝到的滋味。
  她起床，收拾床铺，准备了几件换洗衣服，收在布包里，换上出门的衣服，洗脸，站在镜子前……
  镜子里的人，眼睛里有着光，微微翘起的嘴角，像是又回到小时候。
  小时候，大家脸上没有苦笑，心里也没有痛。
  那些回忆，现在想想，总是快乐的。
  虽然有时也会让人哭。
  晨曦，透过灰色的天空，一点点洒下金色的光缕。
  嘉宝准备妥当，看看时间不早，提着手袋走下楼来。
  是她敏感吗？
  她竟然闻到空气里有淡淡的烟草味道。
  果然有不素之客。
  牧野就站在楼下大厅里，负着手，看着墙上挂着的那张照片。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看着嘉宝。
  惨淡的，哀恸的目光。
  嘉宝呆了一下，冷笑。
  “你来做什么？以为二哥不在，你就可以随便上门了吗？”
  牧野叹气，克制的微笑，笑容很淡。
  “我爱你啊，阿宝，你要把我赶到哪里去？”
  嘉宝冷着脸，看也不看他，直接向门口走去。
  “不，不，别走。”
  害怕来不及，他冲上来，抓着她的肩，快速的说。
  “听我说，我们不能再做回朋友吗？我们好好相处，不要仇恨，不要杀戮，重新开始，好不好？”
  可是……
  一只匕首已经抵在他喉咙上，并不下手，也不开口，刀尖在他喉咙上轻轻地划，血珠子一串串地落下来，嘉宝看着他，只是看着，眼睛眨也不眨，手上握着那把匕首。
  牧野愣了一下，微笑：“好身手。”
  他逼进一步：“是二哥教的吧？”
  血串滴答答落下来，他的脸一点点变了颜色。
  血不是应该是热的吗？因为胸口这样烫，像是着了火。
  那滴滴答答流下来，溅在手上的，为什么又这么冰冷？
  他远远的抬起手来，像是想要抚摸她的脸。
  她的眼神充满戒备，手上加重了力道。
  疼痛让他住了手。
  一寸之遥，他还是没办法触碰到她。
  “你到底想怎样？”
  她终于开口，皱着眉，极不耐烦的语气。
  他沉默，开始后退。
  一步，两步，从口袋里抽出手帕来捂在伤口上。
  白色手帕很快被染红，顺着手腕流下红色的血水。
  他依旧不出声，只是觉得渴。
  身体渴，眼睛渴，嘴巴渴。
  要命的渴望，伴随着几乎让人窒息的疼。
  牧野咬着嘴唇，渐渐的，嘴里尝到隐隐的血腥味。
  是有点痛，可是感觉心里好受点。
  “我死，我死行了吧？”
  他看着她，咬着牙，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来。
  “我给你的陆承禧偿命行不行？”
  他握住她的手，比在自己的胸口。
  “来，在这里，深深戳上一刀，让血流出来，一直流淌干净，然后，咱们就两清了。”
  两清？
  嘉宝呵呵笑出来，另一只手指着他的脸……
  “牧野先生，你以为你的命很值钱吗？”
  她缓缓收起笑容，仰起脸来看着他。
  “你还真是天真呐？你们杀了很多人，很多很多中国人，孩子、老人、男人、女人，你赔得过来吗？”
  “现在你跑来说爱我，现在你说要和平不要仇恨，不觉得太晚了吗？”
  牧野黯然，一点点松开手。
  她憎恶他，永远不肯原谅，也不会放弃仇恨。
  他越是试图抓紧，她就越是想逃，直到两个人越来越远，越来越远，追也追不上的距离。
  那么以后就只能做敌人了吗？
  他一早就问过自己，也早有了答案，宁愿她做敌人，也不愿抱着她冰冷的尸体，玫瑰有刺，也总是鲜活的好过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