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叛

第27章


再者,你的作品并非平庸之作,是经过双重认证的,具有你自己的风格和新意,也应该享有相应的待遇。当然,这有冒险的一面,但是值得。”
夏英杰沉默了,不知说什么才好,因为宋一坤讲得很有道理。
“就这样决定了,以后不再讨论这个问题。”宋一坤说,“文化公司那边你去处理,我这次把方子云的产品技术资料带来了,这段时间得集中精力研究投资问题,没功夫过问你的事。另外,你一个人去厦门我不放心,最好江薇能陪你去。”
夏英杰机械地点点头,不再争辩。她脑子里装满了问号,既怀疑宋一坤的思路又怀疑自己的判断力,恍恍惚惚像置身于童话故事里,期望值脱离实际,其后果必将是更大的失望与痛苦。她不愿看到宋一坤难过的样子,更不愿看到他的自信心受到重创,但是她对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宋一坤心中有数,他断定一个集团公司董事长会格外珍惜自己的脑袋,他断定高天海除了就范没有第二种选择。同时,他也理解夏英杰的忧虑,毕竟这是一次超乎普通程序的举措。他站起身,爱抚地拍了拍夏英杰的肩膀,在房间里走动着说:“竞价成功是完全有可能的,至少你应该对我有信心,你要相信我不会去做没有根据的事。一旦成功,那将对你的前途产生重大意义,使你在文学方面有所发展成为可能,使你出国深造成为可能。你必须出去走一走,接触一下西方文化,无论你看社会还是看历史,点位高一些,视角广一些,思维方式多一些,你的认识和理解就会更深刻,而过人的透视力将是你成就事业的必备素质。”
“出国深造?”夏英杰摇摇头说,“我不怀疑你能把我送出去,这对你不是难事。但是你想不想听听我的看法。”
“你说吧,我听着。”
“我认为有两种可能性。”夏英杰说,“第一,你感到时机成熟了,想干点什么,嫌我呆在你身边碍事,于是用出国把我支开。第二,也许你觉得为我做的已经够了,用一个你认为圆满的结局打发我了事。这说明我在你心里根本无足轻重,还记得吗?当初你在玉南就想用一张磁盘把我打发走。现在我告诉你,我哪都不去,就在你这里深造,我得死在你这里。我对文稿竞价不抱希望,只想过实实在在的日子。”
说到这里,夏英杰很伤感,鼻子一酸,眼睛有些湿润了。
“小家子气,这不该是你夏小姐说出来的话。”宋一坤拧灭烟头说,“你不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你有头脑,有知识,有吃苦和创业精神,这些都是你的财富。但仅有这些还不够,你还需要补充更厚重的东西。我希望你有所作为,也有责任使你有所作为。”
“古人说,女子无才便是德。你不怕我扩充实力在家搞女权运动,没准儿会政变呢。”
“对女人嘛,不能太苛求。”宋一坤随口道。
“你暴露了。”夏英杰说,“难道我的存在还不如你的处世风度重要?这更说明我对你是无足轻重的。”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左右都不是。”宋一坤无可奈何地笑了。
“那好,”夏英杰问,“我具体学什么?怎么学?”
“这让我很难回答。”宋一坤想了想说,“你就在那儿生活,与当地人交往,这本身就是文化渗透,你所要关心的是意识形态和思维方式方面的东西。任何文化都有背景,中国的文化教育一直沿袭一元化政治思想体系,而一元化教育虽能造就好公民,却很难造就在有建树的文学家。现在我用一个问题来启发你,改革开放初期政府曾有一个口号: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请问你对这个口号的看法。”
夏英杰想了一会儿说:“我看没什么不对。”
“当然,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比起不允许所有的人都富起来好得多。你听明白了?”宋一坤耐心地说,“这个口号不亚于一部宣言,它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结束。如果你是一个成熟的人,你就会历史地看这个口号,就会本能地用反向思维延伸你的思路。是什么东西使人们曾经怕富、不敢富?而越穷越光荣的错误观念实际上已经否定了民族革命的意义,从而导致一部分人对科学社会主义理论的怀疑和动摇,这是严重的历史责任。从这个口号的理解和反——”
这时,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他只得让夏英杰去开门。来者是王海和孙刚两人。
宋一坤请他们坐下,也没有多余的客套,而是说:“你们稍等,我得把刚才的话说完。”
他对站在一旁的夏英杰继续说:“从这句话的理解和反思你应该想到,老百姓生存的目的是什么?改革开放和转换机制承认了什么、否定了什么?你应该想到社会发展规律与执政党的理论、与政府行为、与国民文化素质之间的相互关系。你应该想到怎样运用你的见解去提高文学作品的思想性和可读性,既弘扬时代主旋律,又拓宽了自己的生存空间。”
虽然挨了训,夏英杰却感到踏实、轻松,笑着说:“我要是什么都懂了,那还找你干什么?傻瓜,你连这个都不懂。”
王海和孙刚都哈哈笑了起来。
夏英杰把沏好的茶端上。便去书房干自己的事了。
宋一坤端起杯子吹了吹浮在水面的茶叶,问:“听阿杰说你们等几天了,什么事这么大的耐性?”
孙刚直言道:“我说话不会绕圈子,这次来是因为没出路了,投奔你。”
“投奔我?”宋一坤说,“你们俩的资金加起来有七八百万,可以号称千万,我看你们是存心寒碜我这个穷秀才。”
孙刚说:“我和王海的情况差不多,那点家底如果把老婆孩子都接出去,除去买房子买车,再加上纳税、吃饭和孩子上学,根本养不住。回来开饭店不是不行,可我们总不能抡一辈子炒勺,这要看跟谁比了。人往高处走,钱挣多少也没够,谁不想有大发展,干点大场面呢?”
“那你就投错庙了。”宋一坤说,“你们要求发展,而我面临的是生存,我与你们是两个不同的层次、不同的起点,不可以相提并论。”
“坤哥,行了。”王海站起来插言道,“有些道理我讲不出来,可心里明白,你心里更清楚。我上次来就是和孙刚商量过的,只是没好意思把要求说出来,这次不说不行了。我们投奔你,一是服气你的脑子,二是因为你不会坑自己弟兄,不找你找谁?我们不想半死不活地吊着,就想跟着你干点大事。你推是推不掉的,我们不能白叫你几年坤哥。”
“这是哪家的道理?”
“这是自家兄弟的道理。”孙刚笑着说。
宋一坤沉默了,默默地喝茶、抽烟,许久没有说话,似乎在考虑回答问题的方式。
长久的沉默之后,孙刚耐不住了,轻声问:“坤哥,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们?”
宋一坤摇摇头否定了,说:“前一段你们还在江州轰轰烈烈的,现在突然就没出路了,怎么回事?”
孙刚说:“江州那边合资的意向书早就签了,协议书谈判也基本结束,就剩下签署正式文件了。厂方为这次合资拆除了一座一千多平方米的旧厂房,卖掉了六十四台旧机器。我们现在一直找不到肯投资的外商,厂方又催得很紧,这事搞不好会闹大了。
我们想趁着正式协议还没签赶快脱身。维也纳那边我的饭店卖掉了,王海的店现在算我们两个人的,各占一半股份,这样都能保住居留,还能少赔点钱。”
“在没有签署正式协议之前,厂方怎么会贸然拆厂房卖机器呢?”宋一坤不解地问。
“谁知道。”王海说,“我们提出旧厂房、旧设备没有使用价值,不能纳入合资股份,必须为投资建新厂房、安装新的机器创造条件,如果不具备我们要求的投资条件,我们将拒绝投资。当时我们完全是为了拖延时间,以为他们不敢那样做,谁知他们真做了。他们太笨了。”
宋一坤心想,不是厂方太笨,而是你们太愚蠢了。他几乎不用思考便得出了结论:厂方应外商的要求,以不是损失的损失给外商施加压力。合资成功了皆大欢喜,一旦失败那些损失便有了价值,便成了牵制外商的筹码,想一走了之,没那简单。可惜,这两位想玩空手道的假洋鬼子根本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潜在危机。但是宋一坤不想说这些,没有意义。他又问:“皮革行业你们俩都一窍不通,根据什么与厂方谈判?”
“我们从国内聘请了几个技术人员和大学生,还从奥地利聘请了一个工程师。”孙刚说。
“这个厂子占地面积有多少?资产评估是多少?在你们的合资中占有股份是多少?”
“厂子占地面积不小。”王海答道,“具体我记不清了,大概有五十亩,连现有的厂房、机器、办公楼全都算在内,折算资产两千四百万人民币,占合资股份的百分之四十。”
“这就是说,你们要投资三千六百万?”宋一坤忍不住淡淡一笑,说,“你们把厂子当厨房了,真够豪迈的。你们双方损失多少?”
俩人嘿嘿一笑,孙刚说:“我们在江州国际饭店租了两间套房,加上工资,旅费和维也纳那边的损失,一共有四十多万元人民币。厂方说他们为合资花掉的接待费有二十多万元,我看根本没那么多,八成是让当官的私吞了。”
“四十万?”宋一坤说,“你们得炒多少盘菜才能赚回四十万,天下居然有你们这样做生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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