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25章


微一思量,心里居然没一点胆怯,也无一点点犹豫,就如那冬天的池塘,平静如镜,映衬着屋宇树木,无心,只是把心藏得更深。
  “我想,云是可以变化的。”缓缓开口,唇边始终带笑,“有时候可以汹涌一些,有时候,也可以淡然一些,或者可以化开,但不代表不存在。”
 格拉塞久久的看我,神色始终如一,而我,就这样回望他,等待他理解、他信任。
 “对,你永远比别人想像的要勇敢一点点。”
  “才一点点?”我笑了,开怀大笑,这感觉真好,什么时候我变了?变成一片云,而不是从前的一棵树,静止的,等待开花,等待落叶。“凤凰花总会开的。”轻声低喃,不管他是否能听懂。
  他起身走了,到门口时,我喊住他,看着他宽宽的肩膀,还有始终带着一丝丝孤寂的背影,想说的话涌到嘴边,好象积蓄太久,甚至不用再通过大脑。“你是雄鹰,早日展翅就会早日高飞,我如果注定不能翱翔,请替我看遍这天下的雄混与壮丽。”
  微微一窒后,格拉塞掀帘而出,背影从我视线里消失……
怀胎十月,时间过得特别慢,数着日子、看着身体的变化,一天有从前的两天长,当我的肚子好象吃撑了有一点微微隆起的时候,爹娘回京了。
  我忙着准备,想把他们接回府,一切都妥当了,爹命人告诉我,他们还是住在京郊的农庄。有些小小的失落,虽然一早就知道他们会做这样的决定。
  木桢懂我的心思,几次三番出城相邀,可爹这:虽然我的身份是过了明路的,但这样堂而皇之,未免刺眼。虽说是城里城外,到底隔得不远,也没什么可担心的,只是常让娘过来看我,带着乡下的吃食,或者带着她给未来孙子缝制的衣裳。
  十一月的天气,不是最冷的时候,但寒风也开始肆虐,头一场雪下来以后,骤然冷了许多,娘从紫菡苑的偏门而入,常陪着我在崇亲王府最秀美、最安静的院落散步。
  四个多月的身孕,穿上厚厚的冬服,看不出什么变化,可娘每次来都说我的肚子大了,比她当年怀我的时候大,一定会是个男孩儿。
  “这有什么依据?”我不以为然,生男生女对我都一样,但生个男孩儿,对木桢可就大不一样,所以人人都盼望着,有人希望,有人诅咒。
  “男孩子个头大,且肚子鼓在前头,从后面看不出来,你的正是这样。”娘笑,她穿着藕合色的锦袄,游历归来,晒黑了些,倒比从前更结实更健康了,另有一种积极向上的美。
  “肚子?”下意识摸了摸还不太明显的小腹,长叹道:“有时候我总觉得没怀孕,只是吃多了撑着。”
  话音未落,娘噗哧一声笑了,“那有怀孕了自个儿没什么感觉的?这吃多了是难受,怀孕是……”
  “怀孕也是难受,怀十个月的孕,就好象生了十个月的病。”我接口,“偏生我倒是怀孕了,却跟没事人一样,连害喜都没害过几回,这可怎么说的?”
  “那岂不好?害喜的滋味儿你当好受?”娘嗔我,她的鬓边多了几丝白发,四十出头的年纪本来并不算老,可经历家国苍桑,心境与从前大不同了。我忽然惦记钟伯母,那个我也曾唤作“娘”的人,不知在通城外清幽的寺庙里是怎样安度晚年,怎样寂寞心境?
 “怎么?有心事?”娘问我,母女连心,她一定感觉到什么,不待我开口就兀自继续道:“今年六月,我们本想回通城瞧瞧,又怕惊动骁儿,所以只到了同治洲边上,谁知他也得了消息,连夜亲自赶来将我们接回通城,还住在以前的府里。”
  “我们的府第?还和以前一样吗?平常没人住,还有人打理?”我想起从小长大的院落,那墙角的蔷薇,六月时,应该开得灿烂吧?它们是否还记得我,那个小时候蹲在花面前想要摘花,又怕刺扎的懵懂孩童。
  娘笑了笑,这笑容里包含许多我看不懂的复杂,“和从前没什么变化,那些屋宇陈设,那些亭台楼阁,不见旧,反而新了。”
  “新了?”
  “可不是,连花园里的花草树木,只有比从前更繁茂的,不见一点凋零残败。”
  我听得痴了过去,为了那个痴心的人,屋子不会自己保持清洁,我知道,一定是他精心的照顾,让那个没有主人的院子充满了生机。果然,娘继续道:“听下人们说,骁儿无事常来府里安置,还有从前的钟王爷府,从前的钟将军……”
  说到这儿,娘乍然住口,钟将军府,那是我们的新房,那是属于我们的一方天地,同治洲、通城,到处充满我属于我们的过去,一点一滴,让人想忘也难以忘怀。
  低头笑了笑,我问道:“钟伯母呢?娘这次去,定然见着她了,伯母她身体可好?”
  娘也知道说漏了嘴,忙不迭转换话题,“见了几面,皆是我一人出城去通城郊外的普济庵看她,人虽老了,到底还精神。”
  “她还是不愿回府中居住?”
  “开始的时候,骁儿隔三差五就劝她回府,她也勉为其难回来住了一段日子,奈何总是不习惯,又搬回去了。骁儿见她在那儿倒也自在,不再强求,只是伺候的丫环仆妇不少,虽说住庵里,也是个清静安逸之所。”
  “不习惯?钟伯母可也是锦衣堆里过惯了的人,家国一破,反而习惯那青灯古佛了。”不由长叹一声,想像她的生活,从前可算了无生趣?虽说有个孝顺儿子,说到底,心已经被心头上那个一生爱着的人带走了。
  娘欲言又止,似乎想说什么又不好出口,我没反应过来,走得累了,挽着娘走到前面的亭中休息。翠茹奉上热汤,垂手伺立一旁,娘笑着拉过她的手,“这一年未见,你倒出落得越发大方沉稳了。”
  “夫人说笑了,奴婢不敢当。”翠茹低着头,眉眼带些羞涩。分明是颗寂寞女儿心,不得不独自面对大好年华流失。
  “这有什么可说笑的?这些年难为你一直在嫣然身边照料,我瞧着竟如亲生女儿一般,改明儿给你寻一个如意夫婿,也不枉你这些年的痴心伺候。”
  话音未落,翠茹的神色骤然黯淡了许多,犹豫半晌,方愣愣道:“多谢夫人,只是奴婢舍不得王妃,想一辈子陪着王妃。”
  “傻孩子,那有女儿家一辈子不出嫁的?你且等着,我已有了几个人选,皆是人品出众的,虽说算不上十分显达,到底也是衣食富足,最难得人品端正,待今日回去,我就与老爷说明……”
  “夫人。”翠茹突然打断娘,这在平常,是绝对不能越逾的规矩,娘有些怔愣,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行了,我知道你的心思。”我接口,见她说了那一句又说不下去。“只是翠茹,我想提点一句,有些事是天定的,就算强求一个结果,未必尽如人意,你知道他的为人,不肯为一个人、一件事逗留,原是个浪子,何不放他去漂泊,他的世界,永远不是一个家那么简单容易。”
  翠茹的眼中迅速噙满了泪,咬住下唇,微微发颤,她想要跪,我起身扶住她,尽量放缓音调,“缘是天定,份乃人为。有缘可为之一搏,若是连缘的没有,搏了又能如何?你是明白人,道理你都懂,偏在自个儿身上犯了糊涂,可不是误了终身?那又何苦?”
  “王妃,奴婢不苦。”
  “你苦,只是你不愿承认。我从前不知道,总以为心里有个人也算一种幸福,后来才懂得,如果注定无法得到回应,还不如一切都如天地未开时的混沌,一片茫茫,倒落得个清净自在,岂不比欲海中沉浮更轻松痛快?”
 她开始抽泣,声音低低的,一直低到听不真切,埋着头,不肯抬眼看我,只是扶着我的手抓得越来越紧,泄露了一些心事,那些不愿放弃的,又不得不放弃的执着。这也是一种脱变,脱胎换骨是件辛苦的事,可不经历此,又怎能重见风雨后的彩虹?我也如此,生生把从前的齐嫣然杀死了,然后才得一个重生的凤烨镇国公主,这公主又被世事所抛,几年下来,脱了几层皮,才想明白,原来生活只是眼前,看得远固然是好事,但想得多就让人负累。
  半晌,等她哭得累了,抓住我的手不经意间放松了,娘起身劝道:“早些回去休息吧,今儿不用你在跟前伺候了。”
  “夫人~”翠茹唤了一声,娘笑了笑,笑意慈爱,就如看向我的眼神,“我们都知道,回去泡个热水澡,喝碗姜汤,蒙上被子睡一觉,等醒来时,天明了,还如从前所有日子一样。”
  微一迟疑,翠茹拭干泪痕,冲我们福了福身,兀自转身而去,步伐起初还犹豫着,但越走越坚定,虽然慢,到底带着一股狠绝,当她的背影终于消失在花园小路上时,我问娘,“原来娘也知道?”
  “她那点心思,别说是我,但凡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倒也算得上慧眼识人,只可惜这个人不是她命定的那个人。”我接口,有些惋惜,说不出为了谁。
 “格拉塞的心事,明眼人也都看得出来。”娘突然插了一句,倒让我心下一惊,却又故作镇静,敛神听她的下文。
 “嫣然,你自然知道娘的意思。”
  “我?”我摇头,如坠云里雾里。
  娘微微蹩眉,眼中的笑意犹在,但带着许多担心,“说起来,他果然是个人才,出类拔萃,难怪桢儿信任。”
   “与我何干?”
  “本来与你无干,但若一方有心,总和你脱不了干系。”
  “心不动身亦不动,做到这些以后,我还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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