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24章


  她有些醉意,倒不是因为这酒,而是因为郁结的心情吧,我无话可答,顺手抓起一颗杏仁,刚要放到嘴里,翠茹在身边悄悄拐了我一下,那杏仁已到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两难之下,装作不在意失了手,那杏仁就这么滑到桌底下,白白浪费了。
  有些无趣,思量着欲走,起身吩咐睦王妃的侍女,“你们好生伺候王妃,别由着她喝多了。”
  “姐姐要走?”她拉住我的衣袖,敛起几分醉态,正经道:“妹妹有几句话想和姐姐说,但不知姐姐听不听得进去?”
  迟疑着坐回椅中,还是命人把酒撤了,再这么喝下去,就算是酒坛子也耐不住。
 “王妃有话直说,憋在心里伤人伤身。”
  “姐姐果然快人快语,既如此,我也不客套,就直说了吧。”她坐直身子,除了面上微红,倒是看不出喝醉。“前些日子,娘娘召我进宫来着,这刚一见面儿,礼都未行,娘娘直直问我,怎么王爷最近倒瘦了许多?”
  我半垂着头,已经猜到她下面要说的话。
  “这话问得好笑,妹妹虽然整日在府中,也没多少机会见王爷几面,于是照实对娘娘说了。本来不大的事儿,谁知娘娘竟恼了……”
  “行了。”我打断她,猛地起身,带翻了桌沿边上一盘瓜子儿,撒落一地,黑白分明。“这些话,娘娘不该问你,也不该问我,该问王爷自个儿。”
  “你~”她有些薄怒,忘了尊称,倒听得我混身舒坦。
  “娘娘想劝什么我心里明白,妹妹为什么清晨饮酒,我心里也明白。可有些事是无法周全的。妹妹自个儿爱惜自己,别再这么胡闹了,就是王爷知道也必不高兴。”
  “王爷?王爷还知道这府里有我这个人吗?”她挑高音调,所有的不平与委屈,趁着那一点点酒意,找到一个细小的突破口,全都涌了出来。“自从嫁进崇亲王府,不如从前自在也是常理,可谁知,竟如守着活寡一般?这府中,只怕除了姐姐,都是些怨妇妒女,可姐姐别高兴过了头儿,这个样子,不怕王爷变心,只怕碍着他的前程,总有一天恩宠至极之后的悲凉,不是人人都受得住的。”
  “多谢妹妹提点。”我没回身,只是微微侧头,看见她夸张的表情,带着许多暴戾与不某,仿佛不是那个甜美端庄的睦王妃。“只是谁也无法预知,你不能,我亦不能,不过随波逐流,走一步是一步罢了。”
  “好一个走一步是一步,姐姐就不怕下步就是万丈深渊?”睦王妃的声音冷冷在我身后,就算走得远了,那恨绝的音调仍然跟着我,就如同她泛着血丝的双眼,盯着我,欲用目光将我凌迟。
   下一步是万丈深渊?我在心里笑了,谁的下一步,不是万丈深渊呢?但凡一意孤行,只求瞬间的绽放,这之后,必然是万物调谢、落花随水。
  天还是那个天,晴空万里,太阳升得高了,雾气仿佛散了,明媚的阳光照在身上,并不觉得热,只是丝丝的暖意。这就是冬天的太阳,让人慵懒,让人恍惚。我看着那干净的天空,还有青黑色的树干枝桠,直直斜刺到那片蓝里,将天空分隔成一幅写意的画……
  可现在,这景色有些可笑,与刚才的那场争执相比,我觉得,现在的天空应该配合现在的心情,变得黯淡了,而且阴云密布,就如同暴雨将袭。
  “王妃。”翠茹显然想说什么,我抬手止住她,说什么都没用,我们的厮守本身就触犯了规矩,更何况现在——我无法“伺候”男人。
  说不影响心情是假的,但也没怎么郁闷,就是听了那些话,有些烦气,我能一辈子坐在紫菡苑不出去见人吗?我能一辈子守住这份爱不离不弃吗?我能一辈子……如果能,那其他所有人都得一辈子这样以酒浇愁下去,没完没了,直到生命终结。
  想都不能想,一想就是个死胡同,我只是肯定,此生过完,再如何幸福不舍,也不要另一个来生,我只要这辈子就够了,下辈子还有投胎机会的话,就让给别人吧。
  回到紫菡苑,坐在妆镜前,我看自己,自己也在镜中看我,两个人都有些迷惑——如果周全才能安然理得的快乐,那我们的快乐,注定不会那么纯粹。我分作两个人,一个在狡桀的笑,另一个在困惑的质疑;一个有决绝的勇气,只愿化蝶瞬间的美丽,另一个无限徘徊,寻求世间本不存在的公平与周全。
  自相矛盾,永远是痛苦的根源,幸而现在我不像从前那般固执,想不开就扔在一旁,告诉自己,现在没路,是因为现在还没到绝路。
  午膳吃得不多,因为我又犯困了,开始还坐着,然后变成半躺着,然后就直接横在贵妃榻上,一边等木桢,一边睡意朦胧。
  睡意浓却还没睡着的时候,听力似乎出奇的好,只是反应也会出奇的慢。我听见有人在说话,声音低低的,但另有一种魅惑。
  “王妃今日散步可是碰上睦王妃了?”
  “嗯,在水榭。”
  “她们可说什么了?”
  “也没什么,只是睦王妃喝了酒,心里不痛快,有几句怨言是真的。”
  “那王妃呢?可有不高兴?”
  “军师多虑了,王妃近日诸事不放在心上,你看她比从前胖了好些。”
  ……
  是格拉塞和翠茹,翻了个身子,有些想笑,这怀孕的女人就象猪,吃了睡、睡了吃,偶尔拉出去遛几圈,也是为了保持身材。
  格拉塞嗯了一声,似乎转身要走,却被翠茹拦住了。“军师轻易不来紫菡苑,今日刻意过来,可还有什么事儿?”
  “没了,我不过顺路。”他的声音有些冷淡,就好象急着要走。
  “军师。”翠茹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音,急追上去几步,又没了下文。
  我的睡意慢慢淡了,只是没有改变姿势,躺在靠枕上,听着这一幕幕人间戏剧。
  “若无事,容我先走一步。”
 “军师还是那样痴心。”翠茹有些绝望,说话胆子大了许多。
  我只当格拉塞会辩解,却不料片刻的沉默后,听见他急速远离的脚步声。
  可怜天下痴儿女,不知怎么,我就开口唤他,“格拉塞。”
  他已走得远了吧?可他的听力向来敏锐,那脚步声乍然止住,在我话音刚落的时候。
  起身随手披了一件斗篷,我走出屋外的时候,寒风一凛,果然已是冬天,阳光虽好,寒意已逼了上来。他站在园子中央,风扬起他披散的头发,黑白分明的眼眸干净透澈,紧抿的嘴唇不笑不怒,平静的脸上,隐藏着不平静的心情……他一直在我身边,而我,一直都忽略他的存在。
  “多久不见,既是来了,何不进屋喝杯茶?”我侧身让他,见他眼皮一低,微一迟疑,大步跨了进来。
  “翠茹,上好茶,尽着咱们最好的。”
  “你的茶,我可不敢喝。”他坐在炕前,悠悠开口,只是一直不看我。
  “难不成我的茶里有毒?”笑着上前,瞧见他低垂着头,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的茶虽没毒,可太香了,喝了容易醉倒。”
  “这还是头一次听说,喝酒海量的人,原来竟醉茶。”
  格拉塞一挑眉,倒也不分辩,我们相视一笑,知己间的默契让人开怀。可不待那笑容结束,他接着道:“我想……”
  茶上来了,翠茹下意识盯着他,他的下半句咽了回去,正襟危坐,目光淡定,好象根本没有那句“我想”。
  “下去吧。”我挥了挥手,亲自替他斟满一杯,身边的翠茹欲言又止,愣了半刻,这才退身而出。
  “来的时候翠茹不过十多岁,这转眼,她也成大姑娘了。”抬眼偷偷看坐在对面那个沉默的男人,他仿佛没听见,饮了一口茶又放下。而我突然发现,原来在不经意间,格拉塞也变了,他变得更老练、沉稳,线条粗了些、面容沉淀下来,几年功夫,变得更……男人。
  “你想什么?”不由追问,姻缘天定,不是靠旁人撮合就能成的,就算有爱也未必能修成正果,何况,他,从始至终都不爱。
 “待来年,我想我会离开。”他一字一句接下来,乍一听只是一惊,过后反而一丝丝释怀——这样也好,虽然我舍不得,可究竟,人人都有自己的天空。
  “你要去哪儿?木桢知道吗?”
  “我迟早要走,早一点晚一点有何关系?”格拉塞挑眉看我,极快的一瞬又调开了目光,“王爷自然知道,只是不知道具体时限罢了。”
  “那,提前祝你一路顺风。”我抬起桌上的暖茶,一饮而尽的同时,也饮尽私心里那一点点不舍。
  他的笑里掺了几分苦涩与自嘲,把玩着那茶盅,半晌方道:“你倒洒脱。”
 “为什么不洒脱?你留在这儿能有什么?你的天空应该比这里更广阔、更自由。”
 “那你的呢?”他接口,“你的天空只在这小小的紫菡苑吗?”
  “我的?”轻声问自己,升高的太阳投了一柱阳光在我们中间,那炕中的矮几因此变成一个亮亮的光案,明晃晃的有些刺眼。“我的在那儿。”指向窗外,那一格蓝天,蓝得让人心醉,很小的一方天地,很纯粹的一片蔚蓝。
  “只是那儿?”
  “对,只是那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只是那方天空里的一丝云,聚了散了都是随意。”
  “你不适合皇宫。”格拉塞打断我,肯定又认真。
  “你也不适合,所以你要走。”
 “你不走?”他追问,逼着我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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