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49章


     “会看清的。”木桢将我揽入怀中,他的声音那样低沉,带着哽咽,带着安慰,“有一天会看清的。”
    然后,我慢慢知道了,常来看我,却沉默不语的那个人,是我的爹。不用说话,我能感觉到空气里的凝重,还有那份父爱的深沉。只是我不知能做什么,我看不见,而且世界越来越黑暗;我记不得,虽然总会有一些记忆碎片闪过脑海,可只是一瞬,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常来我床前嬉闹的一对宝宝,是我与木桢的骨肉,我看不见他们,可我能分辩他们的声音,囡囡的洪亮,宝宝的斯文。还有他们的皮肤,光滑细腻;他们的乳香,让人爱不释手。  
常坐在我床前喂我喝粥的人,是我的娘,她偶尔会低泣,背着我,偷偷在角落强忍着悲痛。但大多数时候,她都笑着与我说些人和事,还有我小时候的故事,于是我知道,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是睿朝五皇子的正妃。除此之外,我还知道,我有一个哥哥,他叫钟骁。
     “骁哥哥也在京瑞吗?”我问娘,她似有一窒,半晌方道:“对,他也在京瑞。”  
“那怎么不见他来瞧我?”
     ……
    “如果你想,明儿他就会来。”答话的人不是娘,是从门口进来的木桢,我已经熟悉他的声音了,还有他的一举一动,真奇怪,他说什么、做什么,我仿佛能看见他的表情、他的样貌。  
“好啊。”我冲他的方向咧开了嘴,突然有种莫名其妙的想法——也许,忘掉从前,未尝不是件坏事。
    “桢儿~”
“娘,女婿自有分寸。”
     “可皇上说要见嫣然~”
他们的对话很轻,因为他们走到屋外低语,可他们不知道,自从失明,我的听力越发好了,就像能听见……花开花落的声音。
……
“四皇子那边~”
    “父皇尽知他做的事,只等嫣然养好身子,朝堂上对峙。”
     “对峙?可嫣然什么都不记得,前天,她甚至又忘了囡囡和宝宝是她的骨肉。”娘说着哭泣,压抑的声音,让我觉得内疚。我常忘事儿,刚才告诉我的,下一刻就会遗忘。
    “没关系,她的伤,她的人,就足以说明一切。”木桢的声音那样冷,冷到我几乎不认识,冷到我莫名心疼。张嘴欲唤他,又忍了回去,独自躺回枕间,似乎我的人生有些不同寻常呢~  
可我没见到钟骁就先进宫了,头上的伤没好,眼前已是一片死寂的黑暗,甚至坐得久些都会头疼,我丈夫的父亲——睿朝的皇帝就急急召我入宫,躺在一张竹榻上,太监急步将我往宫里抬,一刻也不停留,因为,我的公公,病危了。
     皇宫应该富丽堂皇、沉稳大气,但我看不见,我只知道走了很久,拐了无数道弯,进了无数道门,当太监终于拖长声音尖声报道:“五皇子妃到~”时,我已经累了,躺在榻间,纵是寒冷,额际阵阵发烫。
     “让她过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角落响起,我被太监扶下榻,架着我一步步朝里走,这时才感觉到,满屋跪满了人。
    “嫣然~”木桢也在?他小声唤我,下意识停了脚步想要追寻他的所在,永隆帝急喘道:“让她到朕这儿来。”
     “坐吧~”当我被扶着走至他跟前,太监搀着我欲行礼,龙榻上的皇帝突然拍了拍他的床榻。  
有一瞬间的冷场,众人都有些惊异,我跌跌撞撞朝前摸索,直接坐在床前的厚毯上。  
“让朕瞧瞧你。”他的声音老了,样子应该也很老,我抬起头,尽管眼前是一片黑暗,但也能感觉到他的目光,久久在我脸上徘徊。
    “父皇,嫣然她身子没好。”木桢沉不住气,跪着上前。永隆帝长叹一声,一阵急咳。  
“皇上,您没事吧?”我想替他捶背来着,可跌跌绊绊全是东西,不是碰到床沿,就是碰到一旁的矮几上的药碗。
    “罢了,看座,扶五皇子妃躺椅上歪着。”
     一句圣旨,我又被扶着摸索那张躺椅,屋内一片嘘吁声,我几乎能看见木桢握紧了拳头,嘴唇紧抿,眼角是痛苦也是狠绝。
     “老四~”
    “父皇,儿臣在。”
    ……
    “你可知罪?”
    ……
   “传旨,削萧木绎太子爵。”
    “父皇,容儿臣解释。”
   “贬为戍人。”
    “父皇~”四皇子高声喊着,声音越来越远,被人拖到屋外。
    “桢儿~”永隆帝气若游丝,似乎也哭了。
    “儿臣在。”
     “大睿的江山,全在你手里了。”
    “父皇~”木桢开始抽泣,永隆帝的话音却越发透着死亡前的不平静。
    “祖宗家业,不可荒废。”
    “儿臣懂。”
“答应朕,励精图治,建大睿雄风,俯瞰天下。”
“儿臣遵旨。”
“答应朕,修生养性,重皇子德育,以免重蹈复撤。”
“儿臣遵旨。”
“贻养后宫,孝顺为先。”
“儿臣遵旨。”
“皇位既定,后位空悬,在位之年,不可立齐嫣然为后。”
“父皇~”木桢猛然,声音里充满惊异。
我的思维缓慢运转,好象他们说的,都与我无关。
“答应朕。”
……
“立此人,天下难服,一女,不可侍兄弟二人。”
“那是四哥胡说的。”木桢嘶吼,如同受伤的野兽。
“住口,你用什么证明?证明……”永隆帝一阵气急,屋中一片惊呼。
我却颓然倒在枕间……这一切,都过去了,我不再是那个嫣然,也不会是睿朝的皇后……
  永隆二十三年十二月三十日,永隆帝驾崩,没有等到新年来临的那一刻。他临终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终于确定了江山的继承人——我的丈夫,萧木桢,同时逼着他答应,有生之年,不立我为他的皇后。
  就这样咽气了,带着他一生的功过,还有无限的期望与挂碍,留予世人品评,留予世人谈笑。
  这就是人的一生,欢笑怒骂、波折坎坷,都随之入土,也许亲朋好友仍会怀念,可对于这个人来说,一切都过去了,不留一点痕迹。
  木桢呆呆的坐着,安静得有些出乎寻常。我摸索他的双手,他没有反应,又摸索到他的脸庞,被风吹得寒冷,脸上,木无表情。
  “木桢~”刚一开口,他的泪就毫无预警的落下,直接滴落我的掌心,温热的,带着他悲伤绝望的心情。
  “一切都会好的。”
  “嫣然~我……”
   “我知道。”
  ……
  我知道他在看我,那样仔细,那样深情,又那样痛苦。良久,木桢突然抱住我,用尽力量,将我紧紧圈入怀中。他的心受了重创,如同我的身。两相比较,我更愿意承受身体的痛苦。任由他抱着我,任由后脑一阵紧一阵松的疼痛,任由全身骨架酸软无力……总有个度,总有个度。
   登基大典于一月后举行,送别死者、迎来新帝,最伤痛与最高兴的事,都通过两场不同意义的盛大典礼完成。木桢忙于国事,只有夜深了才有空闲陪我,我每天独自吃饭、独自养伤、独自漫步、独自逗囡囡与宝宝开心……并不觉得寂寞,只是眼前总是一片黑暗,让人无端烦躁。
   钟骁没事常来看我,我看不见他,可我总觉得他不仅仅是哥哥那么简单,几次张嘴欲问,还是忍了回去。面对这个细心体贴并且温柔的男人,下意识里不敢想起前尘往事。
  他也从不提及,只是守在我身边,用另一种方式,陪我解闷,逗我开怀。御花园很大,如果有人听见新搬进御花园的娘娘清脆的笑声,一定是因为钟王爷在她身旁给她讲了一个又一个有趣的故事。
   每天夜里,我会笑着对木桢重复钟骁说得那些趣闻,可木桢并没有像我意料中那样,听见后忍俊不禁,他沉默着,拥着我,似乎有很多心事。
  “怎么?骁哥哥说得不对吗?”
  “对~”
  “那你不觉得可笑?”
  ……
  “木~”
  “嫣然,我累了。”他打断我,声音里果然透着疲倦。
  哦了一声,我的眼角有些湿润,强忍着莫名的委屈,既懊恼自己无法看见他劳累的表情,又有些心酸我们之间聚少离多的现状。
  “那好好睡吧,明儿你还得早起呢。”
  “嗯~”
  ……
  “嫣然。”
  “嗯?”
  “对不起。”木桢突然轻声道。我有些愣神,反应不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待要细问时,他已转身睡了,不过片刻,呼吸变得绵长,显然已进入深眠。
  那一夜辗转,心底似乎总有件事,但又怎么都想不起来。我贴近他的后背,那样坚实温暖、值得依赖,唯有此时,心里才是平静的,也是安宁的。
  娘说自从我出事,好象变了个人。我也这么觉得了,可不是变成另一个人,而是变成小时候的自己——任性、单纯,并且没有负累。
  我知道木桢在登基前就做了很多决定,比如他罢免了国安王爷一家的爵位、官位,并且押入大牢候审;比如他派出使者前往邻国桑夏,签定边境协议,重开商道,开市通商;比如他安抚边陲人口稀少的民族部落,许以土地重金,以怀柔之道重修民族和好;比如他下令修凿河渠,开南北水路,通东西有无……还比如,他休了他的另一个正妻——国安王爷的妹子,睦王妃许蕊儿,理由是善妒易怒、心怀叵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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