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53章


娘一人避居无忧谷,自然诸事不放心上,可父皇两相操劳,儿子看在眼里。着实心急。”
  “怎么?你父皇身子不好?”
  “不,父皇龙体康健,只是形容有些消瘦,无人处,眉眼时常孤独。”
  我无语了,这是为君者的悲哀,至高处寒,我能怎样分担他朝前朝后的忙碌呢?
  “娘生性洒脱,儿子斗胆求娘回宫与父皇相伴。”
  “回宫?”
  “对,回宫,回宫纵有千般不好,只为父皇一人。”
  一路犹豫,没在意外面乌云压顶,夏日的暴雨说来就来,狂风斯虐撕开车帐,刮入车厢,我的长发被吹散零乱。车夫停了车,黄豆大的冰雹随即落下,车篷不耐雹雨,片刻尽湿了,我们被困途中,进退两难。
  “娘,你没事儿吧。”张开雨伞也不济事,景衍用身子护住我,他的衣服湿透了,声音在风雨中有些颤抖。
  “我们走到哪儿了?”
  “快出山谷了,能远远瞧见凤凰树一角。”
  “快,旁边有个山洞,进去躲躲。”我拉着景衍,震耳欲聋的雷声催得人心慌意乱。
   太监得了死命,骑马飞奔回去禀报,狭小的山洞仅容数人,我与景衍藏身在最底处,风雨被外头的侍卫挡住,这山洞里有股潮湿的霉味儿。
  “娘怎么知道这儿有个山洞?”他问我,我得我愣住了——这里从没来过吧,至少记忆里从没来看,那我如何知道的?
  “啪”的一声,雷仿佛就劈在洞外,电光火石间,我仿佛看见另一番景象——暴风雪阻断了路途,我扭伤了脚,有人在风里喊我的名字……
  “宝宝,你听。”我唤着景衍儿时的乳名,就好象一切退回到从前。
  “娘~”
  “有人骑马来了。”
  “那是风声。”
  “不,你父皇在唤我。”
  我抓住他的衣袖,突然间往事注入心头,泪如雨下。
  “娘~”
  “嫣然~”
  风里雨里,果然有木桢的呼唤,我几乎已经看见他纵马而来,还如年少时那般意气风发。
  近了,越发近了,他离我越近,往事也离我越近,我站在当下,等待着一切的到来——比如
  未来、比如从前、比如现在……
终章 凤凰花开
前尘涌上心头,几乎无法抵御,我疑心一切只是幻觉,当那些往事如潮水般将我覆没,我固执的不愿去面对它们,不愿去承认它们。
  山洞外狂风大作,雨声密集,我的记忆隔着那道道水雾,就好象隔着一道道昏花的毛玻璃,一幕幕上映,看得见,却摸不着。
  仿佛看见孩童时代,钟骁牵着我的手一起嬉戏,红色的泥粘在手上,他无奈的摇头,同是孩子的他,脸上有一种包容与早熟的表情;
  仿佛看见婉蜒的茈碧江,泛着粼粼的波光,我们的笑声如同那波光一般闪亮,我骑在马上,钟骁拉住缰绳的双臂似乎将我轻轻环绕。他那样年轻,神情飞扬。我的长发散乱,面庞微红。夕阳将要落山,余辉将我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他真的,只是……哥哥,那么简单吗?我的心一点点被刺痛,痛到难以忍受。可外面的雨并没有消停的迹象,狂风斜刮时,雨点落到我脸上、身上,冰凉凉的麻木了我的身体。
  雷声四起,我只觉我与宝宝被弃在一艘孤舟之上,风雨飘摇,分不清来路归途。
  夏日的急雨就这样乍然而止,相似的山路上行着一个年少时的我,山寺后小沙尼种的菜地、内院中装满水的石缸,浮萍被豆大的雨点分开,一朵朵翠绿的叶子聚散无常,我急着避雨,冲入一旁的僧舍,却急煞住脚步,面前的人笑了,他说:“姑娘,小心。”……
  于是我的泪下来,在这混乱的意境中,早就分不清什么是现在,什么又是过去。
  缘起缘灭,不由我们掌握,一切的源头,从那个急雨的山寺开始,就如同今天,外面的风声雨声,一点点将我的“前生”唤醒。
  就好象有两个嫣然,一个砰然心动了,另一个却还习惯于钟骁的柔情,无法自拔。少女情怀总是诗,我的心情如同被晕湿了的宣纸,上面有淡淡的墨迹,不断的淡去化开,终于还是分不清悲喜与情爱。
  “娘~”耳畔有人在唤我,而我呢,却看见雨幕中的自己跪在地上,手捧清茶,也低唤了一声,“娘。”
  我叫的那个人抬起头,却不是我熟悉的那个娘,她的眉目也慈爱,却始终带些惋惜,微一抬手接过茶杯,抿了一小口道:“从今后,你就是钟家的媳妇儿了,从小看着你长大,自然知道你是个好的,只是为人妻者,毕竟不同……”
  “娘,嫣然知道这些。”我身畔的男人打断了她的话,侧头看时,居然是……钟骁。
   我们成亲了,我真的,曾经嫁给过他。
  世事变迁,谁能料来路?也许从前是亲情,现在却想努力爱上他。没有悸动的心跳,我只是平静的接受他的爱抚,也平静的做一个妻子该尽的义务。没有不幸福,我是一只被装满的水缸,再多一点宠溺都会满溢而出。
  骁哥哥,难怪你一直在我身旁,是因为这份情意吧,我想不起来了,在失忆之前就已经忘光,只是你还记得,兀自在思念与矛盾中挣扎。
  说到底,我只是个无情的人,享尽你的宠爱,又在最关键的时候将你抛弃。如今回过头来看,和不和亲又有什么关系呢?历史不断向前,我只是其中的一滴露珠,以为可以反射整个世界,却改变不了最后的结果。
  也许这就是宿命,也许这就是我内心深藏的渴望,也许我真的一直在等木桢,从很久以前,一直等到现在;从那个单纯无忧的齐嫣然,一直等到变成钟将军夫人、凤烨公主、五皇子妃,到现在的有实无名的“娘娘”。
  忘了哭泣,虽然心中万千悲恸,只是无力承受如潮般涌上心头的往事,我跌坐在一旁,扶着山洞岩壁,唔唔哀啼。
  “娘可是不舒服?”景衍在一旁着急,无奈暴风雨阻路,他就算贵为太子也束手无策。
   我摇了摇头,扶住胸口,仿佛看见年轻的木桢骑马行猎,他的身边跟着一个贴身随丛。说是随丛,气质可不同,黑白分明的眼眸、高挺的鼻梁、轮廓分明的五官,他不是睿朝人,那袭白袍披在身上,飘逸酒脱,回眸定晴看我,目光似被星辰点亮。
  这是我生命里第三个男人,无关情爱,无关风月,只是知心知底的至交。这是我忘得一干二净的男人——格拉塞,他救过我,扛着我在深夜的山林里狂奔,四周有人追赶,他受伤了,而我只是受惊了。当危险远离,我看见远方点点的火把亮光,还有天际滑过的流星……照亮他的眼眸,没有笑容,却仿佛被笑意漾开。
  是否应该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呢?可其实,他并不需要别人的道歉。他留下、他离开,他救我、他骂我……都是他自己的主意,没有谁能左右,也没有谁能改变。
  我想,爱情,是配不上这样的男子的,他只能属于更宽广的天地、更自由的心胸。驰骋在草原上,扬起长鞭,赶着羊群,牧歌缭亮,响彻天地之间。如果谁爱上他,只是她的痛苦;如果他爱上谁,最后,也许还是她的痛苦。
  所以他走了,因为他了解自己,就好象了解我那样透澈。这么多人,唯有他走得干脆利落,说到做到。
  那这个山洞呢?我慢慢回忆起来,是格拉塞带我来看凤凰树,是他告诉我在这里能找到宁静的感觉,是他带我来这个山洞,是他在替我查看扭伤的脚……往事历历在目,比经历的时候还要清晰可见,我挡住双眼,似乎挡住了就能挡住那些伤害与波折。
  风里雨里的呼唤声那样急切,却分辩不出究竟是记忆中的木桢,还是已经成为皇帝的木桢?我也开始混乱,那些风波是正在进行,还是都成为过去?
  睿朝没有太子,永隆帝年事渐高,夺嫡之争日益激烈,我双手托着隆起的肚腹在紫菡苑散步,周遭是艳羡与嫉妒的目光,只是当时的我混然未觉。木桢带着期盼,又格外担心的身体,除了上朝、应酬,几乎寸步不离我的身旁。可真正临产那天,却是格拉塞将我抱回卧室,阵痛来临时的紧张让我咬紧他的手臂,一丝淡淡的血腥在口腔里漫延,我的宝宝就快出世了……
  躺在床上挣扎、嘶嚎,木桢在屋外焦急的等待,娘握住我的手,我看见自己满头大汗。多么不同寻常的一天,我迎来自己的骨肉,两团粉红色的肉团,张大嘴哇哇直哭,木桢瞧瞧这个又瞧瞧那个,狂喜的表情居然是失措。
  尘埃落定,太子之位也将落定,不忍再回忆之后的诸多变卦,我只知道我想起来了,哪怕只是一件琐事都无比清晰,萧木绎死了、许家倒台了、许蕊儿被休……看似朝里风云,其实件件皆与我有关。只是须臾功夫,已经过完我的前半生。多么奇异的感觉,我甚至没有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而我的子女却已长大成人。
  “娘,儿子已派人去京里传话,这暴风雨虽大,终不会长久,娘再耐着些性子,待雨势稍小,我们就上路。”景衍在一旁安慰,他一定以为我害怕。
  握住他的手,想要说什么,又无从说起——他们的生命是全新的,与上辈子的我其实没多少关系。只是呐呐的吐出两个字,“宝宝。”又顿住了。
  “娘~”
  我摇头,有些木然,如此狂风,却出了一头细汗,手心虚弱无力,只是听着外头时远时近的雷声,想像伴随相生一道道划破天际的闪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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