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花开

第152章


  我摇头,对着他声音的方向笑,有阳光落在我脸上,热的,让人感觉生命的美好。我也不懂为什么会有这些记忆碎片,那时我躺在娘怀里,分明还是婴儿。
  “骁哥哥,你说通城的冬天比这儿还冷。”
  “嗯。”
  “那茈碧江会结冰吧?”
  “会。”钟骁应着,蹲在我身侧,“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些。”
  “我在想,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却还记得那条蜿延的江水,泛着粼粼的波光,一直蜿延到视线天地相接处。”
  “如果……”
  “如果什么?”
  “如果当年你没得这失魂症,我就带你走,远走高飞。”
  我一愣,不知如何接口。当年的事太远了,横在中间,有时候甚至觉得比更早的经历还要遥远。半晌方道:“为什么?”
  “因为只有你记得,才是公平的;你忘了,我只能让你最平静、最安逸的生活。”
  “就好象现在?”
  “对,就好象现在。说起来,我们都失败了。”他突然笑,带着自嘲。
  “那谁赢了?总有一个赢家。”
  “有人赢了,可他走了。”
  “谁?”
  “你不记得他。”
  “你说……格拉塞?”这个名字是别人告诉我的,在这之前,我只知道木桢和钟骁是守候我的那两个男人,一个霸道、一个深情,自从目盲,我甘心失去自由,沉浸在这种依赖里,不做反抗。
  钟骁没回应我,只是缓缓道:“你听,山谷里的风声。”
  “穿过山峦、穿过树林……”我闭上眼,任由清风拂面,“骁哥哥,你信吗?我能分辩出凤凰树的声音,它们是两棵,又好象一棵,风里来风里去,总是朝着相同的方向。”
  “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他带你来的。”
  ……
  “还有那年萧木绎身边的莫将军,也是他的人,甚至连这处私密的别苑,也处处有他的痕迹。”
  “嗯?他回来过?”
  “没有,只是他虑得比较远、比较全而已。这些年,我常想,唯有他才是真正懂你的人。”
  “知己?”我尝试着去想像一个相交至深的朋友,却一点头绪都没有,“可惜我连知己长什么样都没印象。”
  “也许吧,也许朋友就是用来忘记的。”
  “那亲人呢?”这个说法有些可笑,我捉弄着钟骁,接口道:“亲人是用来依赖的,爱人,只能用来思念。”话没说完,自己倒愣了——原来如此,我们兜了很大一个圈子,最后才发现这个道理。难怪我忘了格拉塞,难怪我对钟骁不再有愧疚之情,难怪我与木桢只能隔着一定的距离,遥遥相望,遥遥眷恋。
  钟骁也有一窒,随即笑了,“这么说,幸亏你没拿我当朋友,要不也忘得这么彻底干净。”
  “骁哥哥~”
  “嫣然,有什么打算吗?这些年,他做了很多,可永远少那么一步。我一直在等,等你想起一切,那时候,也许我有勇气带你走。”
  “你几岁了。”我突然问他,仿佛看见他僵硬的表情。“我们都不复年少,说走就走这种事,不过是十多岁时过家家罢了。相对于离下来面对,走才是最轻松容易的。”
  “要等到什么时候?”
  “我没等,他做了很多,你没看见,我看见了。”
  “就是除夕出宫来陪你?就是少得可怜的相聚?就是他那个没有后位的后宫?”
  “换成你呢?除夕皇帝必须陪皇后,这是历朝历代的规矩,他在我这儿,就足以说明一切。除了那个名份他不能给我,其他的,都是我选择的,不是他。”
  “包括你一直避居在此也是自己选择的?”
  “对,如果我要回宫,他会亲自迎我回栖凰殿,可我不想,在那儿,他是天下人的皇帝,不是我一个人的萧木桢。”
  “分享与独得,你真的那么在乎?”
  “也不是。”我思量着答,好象理不清头绪,不由笑了,“你这么问,倒像我是个小气之人,通常都说分享才是高尚的,我偏要独得。”
  钟骁一顿,虽然开怀了,但那笑里带着些自嘲与无奈,他走上前用力将我扶起,我半倚在他臂腕中,听见他说:“走,带你去听你的凤凰树。”
  这几乎是我每天的功课——听她们在风里吟唱,想像她们的羽叶舒展,羡慕她们相依相偎的一世。根紧握、叶紧触,除了死亡,没有什么能把她们分开。
  时间长了,不觉得她们是树,倒好象是一对恋人,陪着彼此的同时也陪着我。因为她们,我平静了许多,也因为她们,我似乎感悟了很多——相守是相爱的一种表现形式,但相爱并不是一定要相守。这在从前,是难以做到的,只是现在心境不同了,因为残缺,我变得很容易满足。
   凤凰十五年五月初九,是我的生辰,前几年三十整寿时,我就对木桢说:以后再也不过生日了,过一年老一年,没得让人伤心。
  木桢笑出了声,末了又抚上我的脸庞,情深道:“你不知道自己越来越美了。”
   “美和丑有又什么关系?反正是越来越老了。”
  “你放心,再追再赶,我总老在你前面。”木桢的声音低沉,在我有限的记忆里,他始终没变,他永远都是那个玉树临风、少年得意的五皇子。
  “可你得应承我,别让我们没年轻过就老到动不了了。”我们耳鬓私摩,我突然有种对无情岁月的本能恐惧。
  木桢一愣,继而吻住我的唇,嘴唇微凉,舌尖却是烫滚,我听见他说:我应承你。
  这一晃,就是几年,我苦撑着,苦撑着青春最后的尾巴,也苦撑着容貌最后的娇艳。无忧谷就像一个世外仙居,把世俗的纷争与烦恼、往事的伤害与悲痛都挡在外面,让人几乎忘了今夕何夕。
   这日清晨被窗外的鸟鸣唤醒,我醒来,不愿起身,懒在床上命丫头推开窗户,空气里带着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伸展筋骨,大大的打了个哈欠,一旁的丫头笑了,“娘娘快起身吧,皇上派人过来接娘娘,这会儿车马皆在外头候着呢。”
  “接我?去哪儿?今儿皇上不过来?”
  “皇上没说,奴婢也不太清楚,只是传话太监命奴婢替娘娘换上朝服,八成是进宫吧。”
  “进宫干嘛?”我有些不乐意,哪天进不成,非得选我生辰的时候,“爹娘他们进吗?”
   “来了三乘马车呢,自然也得把国公、夫人还有公主都接进去。许是要为娘娘庆生,这不,巴巴的让太子过来接娘娘。”
  “太子?你说景衍?你这丫头说话不利落,怎么倒把最关键的一句给落下了。”我忙着起身,已熟悉了屋里的摆设,行动自如,一番梳洗,迫不及待让人去请景衍,他已在门口高声道:“娘,儿子在外头呢,别急,时候尽够的。”
  “快进来。”
  门吱哑一声开了,宝宝走到我跟前行礼,被我拦了下来,他的手已不是往日细小稚嫩的手,因为习武的关系,手掌大而有力,如今不用我牵着他了,反而他可以扶着我……眨眼之间,下一代已经成人。
  “今儿娘生辰,父皇命儿子接娘回宫。”
  “回宫做什么?每年不都在无忧谷庆生。”
  “父皇说了,今年不同,等娘去了就知道。”
  “你们父子俩又合伙欺负娘看不见。”不由嗔他,想像他的模样,想像一个又像我又像木桢的模样。
  “这次父皇卖什么关子,儿子可不知道,左右不过讨娘欢心,娘就安心去吧。”
  说话间已梳好了发髻、抹匀了胭脂,爹娘已上车了,瑶儿笑闹着要与景衍一块儿骑马,我站在庭院中,好象看见这一幕幕温馨从容的画面。
 娘从车里探出头来唤道:“瑶儿快别闹了,天气不好,待会儿若是下雨路上不好走。”
  “那我骑马送外公外婆走在前头,小弟,你护着娘后来。”瑶儿素来胆大,又仗着自己是姐姐,景衍凡事相让,这会儿又开始任性。
  微一思量,这条路她也是野惯了的,又有侍卫太监跟着,爹娘也能压制她,遂摆手道:“你快去吧,你在我身边儿,头都晕了。”
  景衍亦无奈笑,“姐姐走前不怕,只是别走错了路,把外公外婆领到钟参领府上。”
    一众人笑了,钟诚前年得官,虽只是个参领,颇得器重。瑶儿羞得直跺脚,恨恨道:“你别高兴得太早,等我求父皇给你择个又凶又丑的媳妇儿,那时候才叫苦呢。”
  玩闹着出谷,爹娘的马车快,我因看不见,走得快了容易晕车,所以景衍干脆陪我坐在马车内,聊些京城皇宫的事儿,我知道这些年多亏柳皇妃照应他,就是他同父异母的姐姐——兰公主,也对景衍甚好,前几年出嫁,随夫婿出了京城,常与景衍书信来往,关系甚好。
  “你兰姐姐不知过得如何?夫家待她怎样?”
  “娘放心,兰姐姐性子活份,到哪儿都惹人喜欢,听见说又生了个女儿,另娶的小妾生了个儿子,一派和乐儿呢。”
  “小妾?”我喃喃自语,果然有些东西是很难强求的,当年这皇婿为求兰儿,费了多少心力,成亲不过数年,也一样妻妾成群,儿女成双了。
  “娘,有句话,儿子一直藏在心里,不知当讲不当讲。”半晌,景衍突然开口。
   我笑,抚上他的发角,“有话就说吧,我们母子不得常聚,可不能因此而疏远才好。”
  仿佛鼓足勇气,景衍定神道:“父皇为了娘,违背祖宗规矩,违背后宫制度,些年,纵然功绩显赫,万民敬仰,却始终不得朝中重臣爱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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