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如此年轻

第22章


曲宁还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来,那个军人已经起身向他走来。曲宁心想,可能要动手了!他霍地站起,惊慌地想跑。军人颌首示意他坐下,并且自己已经坐在了他的面前。 
  “你在深圳下车吧?” 
  “是的。” 
  “还早,我们可以聊一下吗?” 
  那个军人说他们是部队派出的接兵干部,去南方特招文艺兵。他问曲宁是不是广东人,是广东哪里人?是否爱好文艺?是否愿意当兵?他还说,凭着曲宁匀称的身体和端正的五官,经过一段时间的训练,应当是一个好的文艺苗苗。 
  曲宁又气又恼。他说,我是湖北人,湖北武汉人,我不爱好文艺,也不愿意当兵,因为我从3岁开始,就到部队“当兵”,我至今仍恨那个当兵的父亲!说完这些,曲宁和那个军人对视了好几秒钟,最后扭头走掉了。他的身后传来了军人惋惜的感叹。就是这一声感叹,把曲宁的眼泪都快逼出来了,他不能说这个军人无端生事,只能恨自己胆小如鼠。他和这些军人毫无意义的一夜僵持,莫明其妙的一路惊慌,最后烦心揪心的一刻,给他带来了直接的恶果,那就是列车已经启动,并向深圳方向运行。 
  曲宁气恼地朝车门一阵猛踢,那门被锁得死死的。他说,我要下车!我要下车!列车员赶了过来,训斥道,早先干嘛去了?睡着了?曲宁跑到最近一排座位的窗前,动手去搬动窗子,被赶来的军人和那个列车员协同拉开了。 
  果果在流花宾馆的洗漱间帮曲宁洗澡,一双软软的手,在他的肌肤上来回摩挲。他将身体高高扬起,连续不断地说:“我好久好久都没有这样的感觉了,我怕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了。真的,我出来一个月了吗?可我觉得经历了一个世纪,像是脱胎换骨,从地狱走过了一遭。” 
  果果说:“不要说话。” 
  曲宁像小孩子一样,听话地闭上眼睛。有几滴泪水流出来了,他赶紧往脸上浇水,让水珠混淆泪珠,他不想让果果看到他内心的任何不快。曲宁继续艰难地拾起那些碎片,反复拼装那幅图画,每拾起一次,每挪动一遍,他的身体就要在水中痛苦地挣扎一番。 
  列车到达深圳后,曲宁没有出站,他的车票超过了行程,必定会遭到站方的罚款。令曲宁不敢走出站台的另一个原因,是他在车上听人说起,到深圳必须事先在户口所在地的公安部门办理“边防证”,或者到达深圳后向当地的警方提出申请。曲宁自觉没有那个胆量,也自觉没有那个必要,他的目的地是广州,而不是深圳。等车上的旅客全都下完了,特别是那几个军人下车之后,他确信自己是一路上多疑了,现在终于安全了,这才肯下车。他沿着铁路,反向行走,走了整整一天的时间。 
  临近黄昏,在一个有多股岔道的小火车站,曲宁又累又饿,更要命的是,他不知道这些岔道中,有哪一股道是通往广州的。他向车站一位扳道工打听,那人说了一口的客家话,曲宁一句也听不懂。他记得刚才路过了一处无人看守的道口,那里是铁路与公路的平交点,有来来往往的汽车,车门上印有广州一些单位的名称。曲宁想搭乘便车,于是,他又折转回来,在那个无人看守的道口守候。他一连拦了数十辆印有“广州”字样的汽车,但没有一辆肯为他停住,这时,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那盏若明若暗的路灯下,他孑然一人,并不觉得十分害怕。为什么畏惧白天人多的场合,而喜于夜间孤独的黑暗呢?曲宁认为那是果果的招引,是果果把他带入了一个无拘无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他不需要面具,只需要真实,真实地呈现自己的一切。 
  有一辆货车停了下来,曲宁并没有朝他招手。他探出头来,向曲宁问路,前方是广州吗?这是一辆河北籍长途载重货车,开车的小伙子比曲宁大不了几岁。曲宁急切地询问,你是去广州的吗?可是,我也不知道前方是不是广州?河北小司机笑了。如果你可以给我作伴,我顺便捎带你去广州。   
  吻过多少男孩?我记不住啦(5)   
  曲宁上车。小司机开了一段路程后,发现了路边的指示牌,这条公路正是去广州的公路。小司机告诉曲宁,这是他第一次放单,路线不熟,下次就不会再出这样的错了。他还说,送完这趟货后,他将沿着京珠高速返回河北,半个月后再来。曲宁问他,你运送的是什么货物?小司机说,是苹果机。曲宁又问,我是学电脑的,这么多的进口苹果机,为什么没人押运?小司机大笑起来,什么进口苹果机?这是我们镇办工厂生产的赌博机,我只管送货。 
  曲宁的脸红了,一个正规大学生,连赌博机和计算机都不分,真是丢人!你是干什么的?小司机问曲宁。曲宁不知怎么回答,他的目光停滞在驾驶室的两个座位之间,那里插放有一把明晃晃的大刀。这是他低头,就着小司机点烟时的光亮发现的。 
  小司机把刀取出来,移放在了靠近自己驾驶窗的这一边。他解释说,跑长途的人,经常会遇到车匪路霸。曲宁半信半疑,半天不敢吱声。货车经过一个小镇的街道,那里有许多通宵营业的小餐馆。有三三两两、穿着入时的年轻女性站在路的两边,向每一辆经过的汽车招手。小司机问曲宁,你要解决一下吗?曲宁很饿,但他不敢和小司机一起就餐,他怕他劝酒,听说河北人特别能喝酒。 
  小司机把车停在一家餐馆前,他对曲宁说,你在车上等我,我很久没有解决了。几个花枝招展的女服务员一起拥了上来,拉扯了他们,曲宁坐着未动。他看见小司机跳下汽车,随她们一起走进了餐馆,先是埋头喝酒吃饭,后又和女服务员一起上楼。这时,他才明白了“解决”的真正含义。曲宁趁机溜走了,说不出什么原因,他沿着公路向前走去,坚信前方一定是广州。 
  曲宁不想再拦便车,他在心底说,在天亮之前,自己一定能够到达广州。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有多少汽车打身后驶过,曲宁头都不回。身后响起了汽车喇叭声,有一辆汽车缓缓地停在了曲宁的身旁,河北小司机再次从驾驶室里探出头来,朝曲宁讪笑。 
  一缕温暖的阳光,透过流花宾馆的落地窗,打照在曲宁裸露的身体上。在早晨,他洗浴完毕后,很快进入了梦乡。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深、这么熟了。周身的劳顿,精力的消耗,使他根本来不及穿上内衣,就死一般睡着了。睡意,模糊了曲宁的记忆,也给他极力拼接的图画留下了一块空白。这是一块致命的空白! 
  大约10点,果果拎了一包新衣从外面进来,她推了曲宁一把,催促他赶快换了衣服离开这里。曲宁翻身,又继续睡去,嘴里还嘟嚷了一句什么。果果重重地推醒曲宁,急急地说,她打车去商场路过公安局的时候,看见了一个人,那个第一次在武汉“非常假日”见到过的冷峻男士。 
  “那有什么,和我们有关系吗?” 
  “他一定是从武汉来的,他去公安局,一定是警察。” 
  “切!是警察又怎么样?抓我?” 
  果果拉起曲宁。“你走不走?会很麻烦的。” 
  曲宁翻身坐起来,掀开毛巾被。“咬我!咬一下我!” 
  曲宁彻底清醒了,这不是梦,自己并没有梦游。他拥着果果,哭着说:“我们要到哪里去啊?” 
  T96次列车在京广线上北行,两个人相拥而坐。一天一夜的行程,这才使他们真正有了空暇,分别询问起今后各自的打算。 
  果果说:“回武汉后,你还得好好读书。” 
  曲宁一脸无奈。他说:“不会了。学校肯定开除了我,读什么呀,读?” 
  果果无语,她望着窗外一晃而过的景物,神情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那种怅然是写在心里的,她有一颗高傲、冷漠,不属于自己的心,好像从来没有被什么打动过。如果真有感动的一刹那,那肯定是每天早上起床后,知道自己还活着的那一刹那。但是,她现在开始被对面的这个男孩打动了,她不相信这个男孩真会傻巴拉叽地到处找她,真会把与她有关的事物记得那么一清二楚。她拿出一个精致的化妆盒,在脸上涂描起来,但无论如何,还是掩饰不住内心的怅然。 
  列车在穿越一条长长的隧道,车厢黑了下来。这种愈陷愈深的黑暗,一定是触动了她关于过去的某种记忆,那双散落在窗外的眼神,映在玻璃窗上,让自己也读出了隐隐藏藏的期盼。就像刚才曲宁的无奈一样,有了一份对现在的无奈,就多了一份对未来的惆怅。未来是什么呢?果果从来都没有想过,也许就是前方的一颗心与突如其来的光明再次邂逅。她想把他带入自己的生活,带入自己的内心,就如这趟列车,永远向前,或者有始有终。 
  想着想着,果果暗自发笑了。怎么突然婆婆妈妈,像一个老太婆似的?俗!真俗!真他妈的俗! 
  列车驶出隧道后,果果坚定地对曲宁说:“你一定得回家,一定得读书!” 
  曲宁打断她的话:“Sorry!给我一支香烟,我要上卫生间!” 
  在卫生间,曲宁惊慌地锁门,他点燃香烟,猛吸了一口。也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他想呕吐,感觉浑身酸软、疼痛,就像是一个患了重感冒的病人。他开始烦躁不安起来,蹲下,起立。他靠在抖动得厉害的卫生间门的背后,闭上了眼睛,极力想让自己平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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