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木已成舟

第31章


她知道他变了。 
  辛夷24岁生日到了,唐恩没有千里迢迢赶过来,给她带礼物,陪她庆祝,以前他总会的。当天她等到晚上11点40分,他连个电话都没有打来。 
  她忍不住拨了过去。 
  “是我。”辛夷说。 
  “嗯。”他说:“你有什么事?” 
  辛夷的心里掠过轻微的凉意。当一个人开口就问你有什么事,就意味着理由晦涩的疏远表现。她记得上次给他打电话,甫接通他就礼貌地问她有什么事。那是午夜时分,她立即明白他身旁应该有个亲密的女性。那种感觉不仅沉痛而且辱人自尊,所以她当时说了句抱歉打扰就挂上电话。 
  她知道他必然是不一样了。   
  这一世木已成舟 十九(2)   
  唐恩曾经说:“辛夷,你这样的个性将使你很难自处。”她自然知道的确是这样的。可她就是改变不了。她觉得必须去北京见他一次了,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清楚。 
  她请了三天假,赶着来见他,在火车上给他发短信,他不回。她还是不后悔,带着几乎有些悲壮的、赴死一样的激情。没买到卧铺票,坐硬座过去,天渐渐黑了,外面的景色看不分明,玻璃窗上只有影子,她伸出手,朝窗里的自己招手,想起某一年他们去外地旅行的情景。 
  那年五一,放了几天假,两个人坐火车出去玩,只买到站票。车上有渗露的水流到她的脚下,他发现了,拉她一把,换了个地方相对站着。突然,他把手撑在车厢的墙壁上,她整个人被他的双臂包围在里面,他呼出的热气直逼到她的面颊上来。他穿了一套杂牌的牛仔衣裤,眼珠黑深,低低地说:“我喜欢你。”声音沙哑温柔。 
  当时怎么会想到多年后,他会那样绝情绝意? 
  到了北京,辛夷找了一间宾馆住下,给唐恩打电话,他始终关机,她不气馁,一遍遍地打,终于接通。响了很多声,他接了,开口就问她:“你在哪里?” 
  辛夷答了。然后她听到他在那端问别人,到这间宾馆怎么走。那是女人的声音,非常清脆。而就在此时,辛夷仍然以为这个女人只是唐恩的同事。 
  她说:“我辞职,来北京工作好不好?”唐恩显得很不耐烦,责备了辛夷几句,不肯过来,只说:“你明天买飞机票回去吧。”辛夷在这端发着抖,他仍然语气坚决,说:“你不要逼我。”辛夷心下一横,轻轻地笑道:“我在八楼,外面风景很好,车水马龙,万家灯火。”她承认自己的卑劣,这样撕破脸皮以死相逼。他终于慌了:“你非要见我一面不可吗?”她说:“是。” 
  “那好,我过来见你,之后,你不要再找我了,行吗?” 
  她说:“好。” 
  唐恩答应过来。他有心瞒她,表明他对她仍有眷念。可辛夷不懂,直接找上门去,要一个血淋淋的真相。于是逼急了他,这段感情就此山穷水尽。 
  辛夷收了线,坐在那间宾馆的窗台上,外面是灯火辉煌,房间号是818。刚叫上来的晚餐是土豆牛肉和油淋茄子,几乎没动筷子。她想着他要来,心里满满荡荡地空,什么也吃不下。 
  他果然来了,时间是晚上8点差6分。他牵着一个女孩的手进来。外面正下着雨,那女孩赤脚穿一双平跟凉鞋,脚上溅满泥浆。 
  明明知道这就是答案,看到那女孩,辛夷的心还是沉到谷底。这段时间以来,她有过猜疑,不安,恐惧,可她心怀侥幸,以为不过是自己的错觉,她以为自己必然不会有那么倒霉。事实上这些经历如此俗套,如晚间8点档的连续剧。 
  她觉得自己以前比较傻,相信有谜面就有谜底。可很多时候,所谓谜底,不过是脑筋急转弯的答案。换言之,只是个比较滑稽的笑料。不过是他变心了,仅此而已。 
  辛夷坐在床上说着话,女孩坐在另一张床上,她长得非常秀丽,神情很傲,目下无尘的盛气太过凌人。唐恩则倚着桌子站着,很沉默。 
  隔了很久,他才开口说话,他劝她离开,说这是不合适她的城市。他说,辛夷,你回去吧,否则就不管你了。她笑。他早就不想管她了。他早就不想承担了。 
  女孩扭过脸,问唐恩:“你们曾经相爱?” 
  唐恩怔住了,慢慢地说:“她对我有好感。” 
  抑或,他只是不忍说,“我不爱。” 
  辛夷的脸色在刹那苍白。呵,他竟然否定与她之间的过往,只用“好感”一词来辅以说明两人的关系,理直气壮的样子,刻意要撇清一切。说这话时,他神情紧张地望着女孩,丝毫不去看辛夷,如此地在乎她,怕她误会,怕她不高兴,而恣意对待辛夷的真心。 
  谁说世间有公平一词?你看,不过是怕她不开心而已,就可以对辛夷狠心,令其这样伤心。 
  世间无情字,只负有心人。真的只是好感吗。是真的不明白,还是装糊涂?这么多年来,真的只是好感这么简单吗。曾经的情分这样地被他所忽略。 
  在他,不过如此。在辛夷,几乎是一生。 
  天亮之后的书生,发现昨夜路过的香艳之地,根本只是一堆烂坟岗。 
  辛夷难过,面上依然满不在乎,绝不去点破他。她这样失望。她以为那是个勇于承担的男人。可他竟然不是。 
  女孩说:“你爱的是我,不是她,对么?” 
  他忙不迭地点头。 
  女孩俏皮地笑道:“那你证明给我看。” 
  他又点头。 
  女孩站起身来,踮起脚,附耳对唐恩说了句什么,又坐了下来。 
  他整个人便凝住了,女孩只甜甜笑,笑起来如同铃兰花开,眉眼笑得弯弯,脚尖轻轻踢着。 
  他犹豫着,蹲下身去,亲吻着女孩溅满泥浆的脚。 
  是什么可以让一个男人放下所有的身段,不顾尊严,忘记脸面,在自己爱过的女人面前,这般作践自己? 
  女孩轻轻扬声笑了,很满意的样子,将面孔扭转过来,装作只是无意地瞟了辛夷一眼。 
  到底什么是爱?非得要用这样谦卑、自虐、自辱的方式来表达吗?辛夷只觉得肝胆俱裂,为眼前这个曾经深爱过的人,他这样难堪而可悲。这女孩当然不爱他,没有任何女子舍得这样侮辱心爱的男人。   
  这一世木已成舟 十九(3)   
  她只能手脚冰凉地看着,心里是无能为力的屈辱和悲哀。 
  来到这个城市的火车上,她曾想起林忆莲的歌词:你的手放口袋里,还是会抱我在怀里……?几个小时之后,就这么清楚地看到了结局和答案。他的手,是插到口袋里,身边是他的新欢。 
  爱了,不爱了。不过这么几个字。而很多年前,他们都还年少,她和他闹别扭,在教学楼顶徉装自杀吓唬他时,他急得脸孔发白,小心地一步步地接近站在阳台上随时都有可能坠下的她。他说:“如果你死了,我也死掉。在地底下,我们还是这样的相爱。”辛夷就心软了,从楼顶的平台上走下来。他冲过来抱住她,说:“你这个混蛋!”她泪流满面。 
  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他记不记得?相处十年的时光,不是没有过好日子的。她是白纱窗后的姑娘,穿粉色衣裳。说过要携手奋斗,买房,养育小孩,和美一生。可他都不记得了。也许是记得的,再说给另外的人听。 
  他终于对辛夷说:“以后好好爱一个人吧,好好跟他过日子。” 
  辛夷笑:“爱不爱上谁和我本身没有太大的关系。看际遇。”她的笑容明媚,露出洁白牙齿,很无所谓的样子。她甚至不看他。 
  他说:“以后你不要再给我打电话了好吗。不要再联系我了好吗?” 
  辛夷说:“好。” 
  “走吧,辛夷”,唐恩说,“你走吧,忘了我吧,求你。” 
  辛夷又说:“好。” 
  道别的时候,他说:“我们走了。”拉过那女孩的手。 
  他们在房间里呆了不过半个小时,他看了六次手表。是什么将一切腐坏得这么快?她让自己这样地被他所厌烦了。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辛夷毫无表情地让他们自己开了门,说:“再见。” 
  他没有回应,连敷衍都已懒得。 
  再见。 
  在今生,她对他说的最后两个字是:再见。 
  你说今天以后,不必再见也不必问候,曾经拥有,不要泪流。 
  她确定他们不会再见面。有些缘分,是有使用期的。过了,也就过了,哪怕会痛,也要过下去,哪怕当他们一出门,辛夷立刻趴到窗台上往下望,还想看看他的背影。虽然爱人已经绝情如斯。 
  辛夷对他恨不起来,只能继续。继续爱,或者,用他的话来说,继续好感着。来之前,她觉得自己有一辈子那么多话要对他说,可现在,她什么也没有说。 
  远远地,透过玻璃窗,朝楼下看去,是他们的背影,并没有牵手,只是并肩走着。他和她似乎在说着什么,他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头,她不依,举起拳头来捶他的胸。虽然看不清表情,辛夷知道他一定是宠溺和娇纵地望向身边的女子。这神情,曾经是她看熟了的,属于她。 
  如此亲昵的小动作。 
  辛夷看着他们的背影,缓缓落下泪来,她这样这样爱他,却只能看着他受辱,而再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了。 
  这是他自己挑拣的命运。男人在女人面前的软弱,只是因为爱,所以宽容,所以谦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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