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四五二 归乎不归(二)


    君和震惊:“何人会对一落难之人下此毒手?”
    秦石轻笑:“血鬼们没有告诉你街上的传言?”
    君和知其所指,避开道:“那是谣传,我只想知道实情。”
    “另外,你知道他身上一道道瘀紫的伤痕来自何处?那是被一脚脚踢出来的。放眼江湖只有逐羽飞步才有这般劲道!南岸,还有谁有此内力?还有谁对他有此深仇大恨?”秦石径直反问他,“君和,这还用问吗?遍布南岸的追杀令是何人所为,便是谁出此狠手。”
    “你开什么玩笑!”谢君和明显是怒了。
    秦石更回以少有的怨怒:“我听说是你把齐恒送去南岸……我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意图何为,然而此事他绝脱不了干系!哪怕出于私交,我也很难帮他。至于北岸人的态度,以他近日所为,足以要他灰飞烟灭!”
    君和不作声,因为他此刻没有实证,理屈词穷。
    秦石长叹一声:“为了冷凤仪,他唆使沈雁飞,令齐家家破人亡,又唆使你,毁了齐恒——废其武功又不伤他性命,任其在人间忍受屈辱——你觉得这样的故事有多少人会津津乐道?此中皆是有实证:那伤痕,那江湖追杀令,以及传言中冷凤仪出没于南岸,还有他和沈雁飞的牵扯……所有的嫌疑都指向他。”
    “不可能!”君和大声抗议。然而他突然意识到,有此一念的绝非秦石一人,他无法对抗整个北岸的声音。事实如何只有齐恒才知道真相,然而当他望向齐恒,只见到他麻木呆滞的眼神,还有似笑非笑的痴呆模样。
    秦石更进逼一步道:“照此,只怕非但长河会盟从此瓦解,南岸楚家,将成整个江湖的众矢之的!要不了几天,楚家积累数十年的清誉,将败于楚涛。他的下场,我只能说……至少因有你我,齐爷留了个全尸……”
    君和抬手示意他可就此打住了。更难听的话已不必秦石再说下去。来自南岸的战火已然波及了望江台。摆在面前的困局他这些天早已思量清楚。“所以秦大少是打算隔岸观火?还是趁火打劫?”
    “这取决于你。”
    抬眼,发现秦石正犀利地注视着他。他知道,有些话是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了:“回我的铁阁子里说吧,秦大少,倘若你想听。”
    “我想听南岸第一剑客的高见,不是血鬼堂堂主的鬼话!”
    “我也想听听望江台名士高见,不是秦家长公子的意思。”
    二人相视而笑。
    于是在那幽暗的铁阁子里,开诚布公,推心置腹。
    谢君和冷静分析道:“说实话,秦大少,南岸有实力的绝非楚涛一人。当此急须两岸合作的生死关头,楚涛如因私怨而有此为,无疑在助敌气焰。这家伙是只狐狸,绝不会这么轻易地坑害自己。倘若我是楚涛,我若有杀齐恒之心,只会让他在无人处从此销声匿迹,不会留那么多话柄,故意惹天下人非议。而最有可能布下此局坑害他的,是白衣圣使。编造传闻,妖言惑众,煽动仇恨,这是白衣圣使最拿手的把戏。”
    “设局之人,心思缜密,阴险恶毒,自不用你说。”秦石冷笑一声,“我只想知道,楚涛先是与沈雁飞唱着双簧,把齐家折腾个底朝天,又让你越过长河,闹出那么大动静,究竟为何?”
    “我只知齐家的事非他所愿。”君和斜看秦石一眼,猜想他应是不会相信,又继续说道,“他关心的事只有一件:剑指江韶云!这是我被他扔过长河的原因——以他一人之力,收拾不了白衣圣使。但是北岸人不会管他的闲事。连日日称兄道弟的齐家都能坐看着被灭,多一个楚涛又何妨?这是你父亲的心态。”
    秦石嗤之以鼻:“你在北岸又能替他做什么?”
    “多一分力气,总好过他一人求死。”君和哼然作答,“秦啸不会出人,不过活路我总能找得到……”他的眼中透着冰冷的幽光,含着只属于杀手的精准。
    “怎么可能?”秦石只觉得他在讲一个天大的笑话,“莫非你想让血鬼违抗父亲的命令听命于你?血鬼堂的规矩,从来不准跨过长河!”
    “那要看谁是血鬼堂堂主。”君和将血玉放在桌面上道,“秦大少,上不上贼船由你——此时把我交给秦爷发落,他一定会记你一功,这也是秦家未来的继承人职责所在。但是你若不吭气儿,将来秦爷怪罪,第一个将问责于你。”
    “别小看我。”秦石抗议,“我早说过需要帮忙随时找我。出卖朋友的事我绝不会做的!”
    君和暂时转开话题道:“事实上,我不知道他全部的计划,我只知道,他希望黑石崖烽火燃起之时,长河之上,能有一力,助他抗敌。我猜想,这一力,应是能切断黑石崖与烽火岭之间的联系,彻底斩断白衣圣使归路。同时,也能阻断白衣圣使由水路向黑石崖的猛扑。”
    秦石似乎明白了,又更加疑惑道:“他又怎知白衣圣使会为他楚涛倾巢而出?”
    谢君和脸色骤然一沉:“先是唐耀,再是齐家,他应是早已做了准备——江韶云不会容他——只要他在,白衣圣使想要走出烽火岭染指南岸便是痴人说梦——数日之前我就听到过消息,黑石崖附近,已有白衣圣使集结。”
    “看来,情势已剑拔弩张。既然如此紧要关头,他让齐恒去南岸做什么?”秦石依然不解。不但秦石不明白,就连谢君和也不明白,这仿佛成了个无解的谜团,非当事之人莫能言说。
    “我无话可说,但,我信他。”谢君和肃然道。既然楚涛愿意为白衣圣使赌上性命,那么他也一样。
    “我也信他。算我一份,也算上齐恒的那一份,一并还给江韶云!”秦石狡黠地扬眉:“父亲不会派船相助,没有父亲的令,北岸不会有一艘船出港。不过,依照以前的办法,要达到目的并不难。你若早说,何必趟进这血鬼堂的浑水里?”
    岂料君和更加狡黠地漾起一脸杀气:“血鬼堂有何不好?有酒有肉有兄弟。若是一直住下去,也是极为自在的。”
    秦石呆了呆:“真把他们当作兄弟?你还真想用血鬼来做自己的事?我以为你不过是要套我的话,故意这么激我!”
    君和一脸傲气:“我曾经就是他们。只有我知道他们真正想要的。”
    秦石回味着这话的意思,忽然懂了些什么:“船上的事,血鬼未必相熟。我有一班心腹,舟船车马无所不能。可交给你放心使唤。”秦石仗义道,“虽然,你不留秦家实在可惜,不过,是非善恶终有道,秦家应该有自己该走的路。大事若成,替我向楚掌门问候。”
    立刀为证,击掌为誓,举杯相敬,大事可期。
    “另有一事相求。”君和突然说道,“就在这两日,我需要一艘渔船。”
    秦石并不讶异,似乎一切都已装在他的心间,只道:“已随时备着,你可以执血鬼堂血玉,去飞叶渡寻找夏伯。他已等候多日。”
    君和拱手抱拳,深深一敬。
    黑风岭下,雪海正赤着脚与孩子们踏着水花。飞步踏浪的轻功,也不知何时就已学得灵巧。孩子们光着膀子,一边讶异地欣赏着她灵动的身姿,一边在水里泥鳅似的游着。夏日的阳光闪过晶莹的水花,折射出五彩的光华,笼在孩子们身上,也笼住了雪海的笑颜。
    远远地,两匹马如箭一般直穿原野,在武馆门前停了下来。
    “三少!”豆子大声地喊。
    然而雪海仿佛没有看见也没有听见,兀自向豆子拍打起水花。哗啦啦啦,水溅了豆子一头一脸。哈哈!伙伴们笑得热切,于是豆子也不管那三少不三少的,径直向仙女姐姐甩出一层又一层涌浪来。晶亮的水幕里,笑语一浪盖过一浪。
    三少居然也没理会雪海,径直进了武馆,与武师们商议了片刻,而后便向武师家眷们的住处走访去了。程云鹤牵着马,马背上驮着各种生活资用。
    雪海的心不知怎的居然生出些许黯然——大个子有许多天没和她说上话了,比起前日的殷勤,猝然而至的视而不见更让人黯然神伤。一定是发生了些事。但问起嫣红最近的江湖传闻,嫣红只说一切如常。
    但她知道一定发生了些什么——她能读懂身边武师们异样的眼神,也能读懂程云鹤沙非等人突然的闪避,还有包括嫣红在内的每个人在她背后的窃窃私语。就仿佛一夜之间,所有的温情都退回到了原点,冻上了一层冰霜。一定又有她不知道的大事。
    直到豆子偷偷告诉她,三少心情很差,是因为齐大少的缘故——大家都说齐大少回来了,但是疯了。
    “疯了?”她心里一疼,上次见过的时候不好好的吗?难怪呢,她懂得天乔的悲伤,于是就想:让时间快点儿把这一页翻过吧!
    可是事情岂会仅止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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