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河惊涛

四五三 归乎不归(三)


    这一日的黄昏,谢君和突然出现在她的小院里,依然是一袭黑袍,却多了些许不属于他的华丽。“回家吧,雪海,就现在,与嫣红一起。”
    雪海当即愣在了原地。生硬的话语,生疏的样子,除了他腰间那柄让所有人望而生畏的剑,还有那浓得化不开的血气,哪里还找得见她的“君和大哥”?她仿佛面对的是一个从未谋面的剑客,浑身透着危险的气息。原本所有的朝思夜想,突然化作一阵可怕的颤栗。
    “雪海?”嫣红把手搭在她的肩膀。
    然而她仿佛被自己定住了似的,既不懂如何挪动步子,也不知如何张口说话。
    君和似懂非懂,只好乱猜:“倘若你希望与齐天乔告别,我便在此等你,随后便直奔渡口。”
    她似乎想答应,却竟摇头。不知为何,心绪如乱麻,解不开,挣不断。
    但是更乱的场景立刻呈现在眼前:忽闻院外暴然一吼,齐天乔拔剑就朝谢君和的背影刺过去。她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高拔的长影已与瘦削的黑影剑光交错,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天乔!冷静些!”程云鹤稍后才赶过来,素来沉静的他急得大喊起来。但是他并未出手阻止。因为他看到谢君和只是一路后退一路格挡而已——什么时候,这个出了名的暴脾气居然也会忍耐了!
    当然,雪海也看到了。她看到的是齐天乔怒得发红的双眼和愤然扭曲的面目,还有疯狂地砍杀——他的剑招是乱的,步子也是乱的,照理,君和很容易找出破绽赢得先机,但是他却从容地被步步逼退到了墙角,依然不出招。
    最终,铿然的巨响之下,彼此的利剑交叉在了二人的胸前脖下,再不能挪动半分。
    “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能不能好好说?”雪海着急起来。
    天乔恨然注视着君和,却奈何不得他,终于将自己用惯手的剑狠狠摔在地上。随即背过身去,意图离开,然而程云鹤居然挡在院门口,不容他走。“天乔,别犯孩子脾气!”
    话音落,这个大高个儿居然攥紧了拳头淌下泪来。他怕雪海瞧见,故意撇过头去,可是眼角的泪光却深深落在雪海的心间。
    君和收剑开口道:“倘若是因为齐恒的事,我只能说,我会尽力追查。倘若是因为雪海,那么对不起,她必须走——以你和秦大少之力,已无法保证她的安全。我来的路上,尽是夜枭踪迹。林立果和李洛不同,他是个生意人,秦爷不愿意买的消息,他随时可以转卖给其他人。”
    “你带她走便是了,何必同我解释!”他一把推开云鹤,飞跑了出去。
    君和于是转向雪海,却不料迎面“嗖嗖嗖”几颗石子抛掷过来,君和应付不及,格挡的手背上立时挫开几道血痕。他更没料到的是雪海居然会冲着自己大光其火:“究竟怎么回事!你做了什么!为什么前些日子你不出现,一旦出现就只有回家两字!我是个包袱吗?说带走就带走?”
    君和怔了片刻,什么也没解释,只回她四个字:“半个时辰。”
    雪海也一声不响追了出去。嫣红看不下去,径直指着君和的鼻子骂道:“你这家伙,说几句好听的会死人吗?”
    君和只剩下了和嫣红抬杠的力气,反唇相讥道:“告诉她什么?告诉她齐恒疯了还残了?告诉她全天下都把她哥当杀人凶手?告诉她现在到处都是杀手想要她的命?你伶牙俐齿有本事,你去说!”确实,已经没有比回家更温暖的字眼。而他除非万不得已,绝不愿把那些可怕的消息带给雪海。
    嫣红回瞪他一眼,也追出去了。
    院子里只留了程云鹤,如果程云鹤再恶语相向,谢君和准定会以为自己也疯了的。正打算拔剑再过个几招,就听他说:“谢大侠若是不介意,喝杯酒再走?”
    “不了,怕耽搁事。”君和直言。如此局面,哪里还有心情喝酒?
    他突然想起什么,反问云鹤:“你还信那家伙?”
    云鹤正色道:“公道自在人心。齐家人手齐备,受损船只已尽数修复,随时可以出港。黑石崖烽烟起时,三少与我,还有齐家剑客,皆会为复仇而战。”
    君和抱拳相谢,又颇不放心地望向院外。
    “会没事的。”云鹤宽慰道,“三少自小崇敬他的长兄,谁若有冒犯,三少第一个打抱不平。今日此为,他只是痛心于兄长遭遇。临大事,他不会含糊。”
    君和忽然低首,喃喃自语道:“我放心三少,但是雪海——今日我怕是带不走了。但她必须回去,迟早的事。”
    水边的大石头上,天乔愣愣地注视着水面。四围寂静,唯听飞鸟入林声,还有虫鸣。
    雪海终于追了上来,爬上大石头,与他并肩而坐。
    “如果你是来问我发生了什么,我的答案和谢君和一样。”
    “我知道,你们谁也不会说。就像哥哥,天塌了,全天下都知道,只有我被蒙在鼓里。每回都这样。”雪海向水面弹去一粒石子,那石子紧贴着水面划出一道波纹,弹射进了对面的草丛。
    “因为没有人愿意看到你受伤。”天乔向她微笑,“包括我。”
    “可是,我却不想要这样。我想做天边的鸟,而不是草丛里的蜗牛。这层壳裹得我难受,甚至生恨。”她又狠狠掷出去一颗石子,咚地一声,激起一个大水花。涟漪荡漾复又平静。
    “齐家旧眷各得其所,镖局生意也渐有起色。我已没有了留下的理由……可是,”雪海看着他认真说道,“你让君和大哥留我在北岸,跟随你们一同出战,好吗?”
    “这怎么行!”天乔吓了一跳,“且不说那谢君和答应不答应,你知道那白衣圣使有多危险?”
    雪海霎时不乐意了:“大个子,你究竟是怕君和大哥还是怕白衣圣使?”
    齐天乔呆了片刻,才答:“谢君和吗?我敬他,如同敬你的兄长。秦爷依然还对他存有疑心,周围夜枭密布成网,还有身在暗处的……总之,雪海,他冒着生死之险亲自来接你,绝非易事。”
    “可一旦我此时回去,一定会被我哥安排在那不见光的地方,坐等着……我会剑术,我也会逐羽飞步,再加上程大侠近日来的点拨,足以防身了!杀贼之事,既身为楚家儿女,岂有坐视之理?”
    “办法自然是有,不必为难天乔。”
    二人惊而回头,嫣红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巨石之后。但是她没有理会二人,径直往武馆方向而去。
    雪海与天乔面面相觑,心知刚才的话嫣红一定听去了不少,不免尴尬起来。
    望着渐渐西沉的落日,雪海突然说道:“谢谢你,大个子。”她的脸如同晚霞一样,飞着彤云。
    “不,是我该感谢你,雪海,我没想到你会愿意来那么危险的北岸帮我,也没想到,黑风岭下能有今日图景。”
    “我之所以愿来,是因为,只有这里,我才能做自己一直想做而做不了的事。自由,说来容易,细想来,却是奢侈至极。我知道你和君和大哥都做了很多事,此处才能安然无恙。”微风扬起了她的鬓发,勾勒出甜美的微笑,看得天乔恍惚失神。
    天乔动情地揽过雪海的肩膀,后者一阵羞涩,欲躲还休。“雪海,你知道吗,在我最烦闷的时候,只要看到你,什么麻烦都迎刃而解了。我只想天天看着你,那些江湖事……随它怎样,都比不过你重要。我知道你是楚家的儿女,你终有离开的一日。可是,若有一日两岸烽烟平息,你一定要再来黑风岭看一看。你兄长说,誓言不可轻许。但是我很清楚自己需要付出什么。雪海,齐天乔会一直在黑风岭等你,你一日不归,我一日不娶!”
    顷刻间雪海的双目盈满了泪,她轻轻推开天乔搭在肩上的手:“你明知我不会答应……”
    “我不求你答应,只因,错过今日,此话便不知与何人诉说了。”他递过丝帕,想替她擦去泪水。她却调转身背对着他:“一旦离开,我一定不会再回来。大个子,你最好忘记雪海。”有些鸿沟,并非以一人之力可以对抗,楚雪海感同身受。
    “我去找君和大哥,看看嫣红姐想到了什么办法。”她跳下巨石,往回走去。可是才走了几步就定住了。
    她看到一匹马从武馆门口驰骋过原野,马背上的人,一个黑衣,一个穿着她的粉衣,梳着她的发辫,俨然又是一个楚雪海。
    她飞快地跑到武馆门前,只有程云鹤立着:“谢大侠带嫣红先行一步——必须要有人引开夜枭的注意,同时带消息给楚掌门,告诉他北岸的部署。他让我转告你,中元夜,你必须离开。”
    “君和大哥……”雪海望着谢君和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那里早已踪影全无,然而她就这么定定地望着,仿佛呆愣住了一般。却不知何故,眼中泪光闪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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