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浮世恋-她的多次跨国恋

第26章


他和母亲相依为命,住在那栋洋房里,砖头砸碎玻璃的时候,他只能躲在母亲的怀里,怀里都是泪水。 
  当一个中年男人再次慢慢走进这栋房子的时候,赵睿才知道,这就是他的父亲。母亲描述的白色西装换成了青灰色的卡其布中山装,领子磨破了,衬衫皱巴巴的,哪里来的领结,只有磨毛了边的汗衫可怜巴巴地衬托着中年男人皱着、瘦着的脖颈。 
  赵睿有点惶恐,中年的女人也有点惶恐。 
  他们不再是一个家庭,因为,多年前的那张离婚协议。 
  大家都沉默着,最后,女人哭着问男人:今后怎么打算? 
  男人摇摇头,十五年的牢狱生活后,一个人还能有什么想法? 
  沉默着,赵睿走过了自己的中学、大学。 
  不时的,男人会再次走进这栋房子,在童年和少年的记忆中,父亲,是这个家一个重要的客人。重要的,客人。 
  突然有一天,男人再次走进了这栋房子,他告诉赵睿:我要走了。我会带你一起走。这个让人伤心的地方,我不愿意多待一天了。 
  这就是赵睿的父亲,在中国人第一天有机会踏上别国土地的时候,他毅然绝望的走了。走到他最初来的地方:法国。 
  他的走,改变了赵睿,也改变了赵睿的母亲。 
  从此以后,母亲变得神智恍惚。她还是热爱舞蹈,会精心打扮,走进社区的老年舞厅,跳舞、旋转,每天四小时。除了这四小时,她几乎不笑。 
  赵睿终于还是走了,家也终于搬了,母亲留不住儿子的脚步,却也不可能跟儿子同行。赵睿走的时候,给母亲买了一双红色的高跟鞋,一条黑色的大喇叭裙。 
  母亲很喜欢,笑了:这样,我就不至于太想念你。 
  赵睿哭了,求她一起走。 
  她却摇摇头:你总是他的儿子,但我早就不是他的妻子了。再说了,到法国,我去哪里找我那些老舞伴?   
  60.一生一次的见面   
  赵睿跟我求婚的那一年,他的父亲特地来过上海,请我在红房子吃了西餐。他穿着浅灰色的BOSS西装,乳白色的衬衫、乳白色暗花的领带。我们坐在餐桌前,陌生而拘谨。我们谈起过他在法国的中餐厅、谈起过他在法国的贸易公司、谈起过他和印尼的一些家族买卖,他看上去年轻而又充满魅力。 
  他只是叹气:不晓得为什么,赵睿一点点也不像我。他好像不是赵家的人,居然对我的 
  生意毫无兴趣。那时候,我劝他学经济,他却学历史。中国的历史,哪里是可以学的。我在监狱里苦思冥想了15年,悟了一辈子,都没搞清楚,他居然要学历史。 
  我笑了:我还是学文学的呢。 
  他笑了,摇了摇头:文学还能懂,懂了也还能写。只有历史,懂不懂,都由不得你来写。 
  他熟练的将烙蜗牛送入口中,用餐巾轻轻抹了抹嘴,眼睛里都是不屑。 
  我说:怎么不像?赵睿说起很多事情,经常有跟你一样的眼神,一样的口气。 
  他惊讶了:是吗?我总觉得跟他在一起的时间很少,不太像我。所以我让他赶紧来法国,但是他居然拖了好几年,老大不情愿的跑了来。本来以为,他来了,起码多一个帮手。谁晓得他居然一点兴趣都没有,总找借口说自己忙,连看都很少来看我。他宁愿去福利工厂和一帮残疾人一起糊纸盒子,也不愿意到我这里来帮忙。也不是说他不好,他也回来看我,但是客气得不得了,客气得好像我根本不是他的父亲。就连结婚这样大的事情,我如果不问,他也就不告诉我了。 
  我们也是很突然的。就突然,这么决定了。 
  唉——。真的是时代不一样了。 
  他这么感慨着。然后从黑色的皮包里拿出了一盒扎着绛红色绸带的巧克力说:法国人喜欢送给女孩子巧克力,希望女孩子能永远甜蜜。我这次来中国,也就是想看看你,算是见面礼吧。你们结婚的时候,我再补上我们中国人的礼。 
  我捧着巧克力,很感动。 
  午餐慢慢的用完,他优雅地结账,感谢红房子这些年来始终如一的口味和服务。并把几枚法国钱币作为小费送给了服务的小姐,女孩子很高兴,赵睿的父亲优雅地站起了身,微微欠了欠身说:我会再来。 
  我搀着他走出红房子,阳光刺的人睁不开眼睛。他犹豫了一下,想了想,从包里拿出了另一盒巧克力,一样的绛红色的绸带,对我说:如果你愿意的话,帮我把这盒巧克力带给赵睿的母亲吧,她喜欢吃甜食的。 
  我点点头。 
  老人家宽慰的笑了:那我就不特地去看她了。 
  这是我和他的唯一一次见面。他穿着灰色的西装、潇洒地跟我挥别,朝着长满梧桐树的大街缓缓走去,最后一句话是:我想一个人,在这条路上,散散步。 
  我一直以为,还会再见到他,但是,今天,赵睿告诉我:他走了。   
  61.无言以对   
  我哭了,在电话里。 
  赵睿在电话的那头,没有声音。 
  我告诉他:真遗憾,我真抱歉,没能在法国见他一面。他真的是个很好的人。 
  赵睿冷冷的说:他走的时候还问起你什么时候来法国团聚,说两个人不能分开太久,感情再好,也走不到一起。 
  我擦掉了眼泪,哽咽着:他说的,总是对的。 
  我们都有点难过,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过了一会儿,赵睿说:不过,他走的时候,还是说想把骨灰送回上海。不是这个原因,我想我这辈子,也不会愿意再回来了。说真的,以前我总不能原谅他,觉得一家人好不容易团聚了,他为什么还要走。但现在,我明白了,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块土地是你无法面对的,也真的会有一个地方是你终身不想涉足的。 
  但是到最后,他还是想回来,不是吗? 
  那是因为他已经看不见了。看不见,就不会那么烦了。 
  你母亲呢? 
  很伤心。他们这辈子太苦,想珍惜也珍惜不了。我们呢,是太好,都不懂得什么叫珍惜了。 
  我无言以对。   
  62.告别   
  赵睿给父亲办了一个小规模的追悼会。我和他的母亲都参加了。人来的不多,都是白发苍苍、脸上很多故事的人,大家都沉默着抹去了眼角的泪水,临走时,一个个轻轻拍着赵睿的手背,哽咽着,蹒跚离开。 
  追悼会后,赵睿和我坐在草坪上,就像我们相识后第一次约会那样,坐在了公园的草坪上,不过半年,他已经变得如此陌生。 
  他看着我,还是从嘴角不屑地问道:你不是说怀孕了,怎么一点也看不出来? 
  我点了一根烟,深深的吸了一口,又笔直地吐了出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他笑了:到底是学文学的,一切都像个故事。 
  我看着他:编倒是该有更精彩的故事,偏偏不是。正因为一点意思也没有,就没必要再说了。说的人累,听的人烦。 
  那就不谈。 
  什么时候打算签字,离婚呢?我直视着他,问道。 
  赵睿深深吸了一口气:这些日子,我也在想这个问题。其实,我本来觉得拖一段时间,也许大家都还有一个思考的余地,是我幼稚了。这种事情,一旦提出来,基本上就没什么余地了。我只想请你告诉我真相。 
  你学了这么些年历史,你觉得看到真相了吗? 
  起码你可以考据,大致还原出一个事件的原委。 
  真相就这么重要吗? 
  起码对我,很重要。 
  没有真相的,我自己都不明白什么是真相?什么是假相?我只知道,走到这一步,我们已经没有回头路可以走了。原因已经太不重要了,这道裂痕存在着,永远不可能消失。我对你造成的伤害和你带给我的痛苦,我们都需要很长的时间才能消化。至于历史,在我看来,只是一张大事年表。我们只需要记得几几年几月发生了什么转折性的事件,甚至连几号都不用记住。那就是历史。何况我们这些鸡零狗碎,它们真的太不重要的了。 
  赵睿没说什么,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泥:也许有一天,你会愿意告诉我。 
  我也站起身,我们四目相对,以一个惨淡的笑容结束了这次见面。 
  三天后,我们平静的签署了离婚协议,这是我和赵睿最后一次见面。   
  63.夏天来了   
  接着就是大病一场,病的歪歪斜斜的日子里,夏天就这么来了。 
  我缩在被窝里竟然也没觉得热。那天,陈光明把我从被子里拽出来:老天爷,求求你了,我都快热晕了,你这么盖着被子,要出人命的。 
  我懒洋洋的应了一句:热吗? 
  37度,你说热不热? 
  还好啊。 
  怎么搞的,连冷暖都没知觉了?我告诉你,这样可不行啊。都多少天了,还这么躺着,你打算躺一辈子啊?这我可受不了。你还是出去走走吧,看看这世界都变成什么样了? 
  你想出去就出去,干吗非拖着我? 
  我不想出去,但也无法忍受你永远这么躺着。 
  你放心,我会起来的,但今天,我还想躺一会儿。 
  陈光明真的有点忍无可忍了,他的嗓门高了起来:你的小说呢?不写了?还有美国,人家在问你要材料,你怎么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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