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蓝

第42章


雨声瑟瑟,在一片一片的金色琉璃瓦间落下晦涩的色泽,好似腐化了一般。
滴水檐边上淌下一长串水珠子,落得芭蕉声声,隐隐的听闻鸟的嘶鸣,隐在斜风细雨的幕中。夜熔抱着琵琶坐在廊下,轻弹慢拢出宫商之调。在寒凉的空气之中染开了般,晦涩迷离。
此时,有人踏雨而来,明黄色的伞盖遮住了一方漏雨的天,他宽袍长带、缓步来到近前,神情淡淡,却高傲而尊贵。
夜熔恍若未觉,淡漠的脸上依旧没有丝毫表情,一下一下地拨着琴弦,金声断玉,愈渐凄切。
罗迦优雅地立在她的面前,眉间眼底如深潭,浮浮黄光,薄薄的唇勾起,泛起一丝冷冷的笑容:
“他在飞碧谷,自刎而亡,临终前让朕告诉你,此情不渝。”
夜熔微微一颤,紧紧地咬住泛白的下唇,一言不发的放下琵琶,摸索着站起来,就要向外走,何度急忙上前搀住她。
而她反倒僵硬地站住,然后那极美的面上竟泛起了薄薄的红晕,如九染的锦纱,挑起来,落下绯色,抬眼,却是灼灼的明眸。
“成王败寇而已,怎么他死了,你不满意?”
一时间两人都没说话时,空气便沉下来,风吹过,飒飒的音,隔着迷离的烟雨,愈发的显的这金碧辉煌的宁夜宫透着寒气。
许久,罗迦望着夜熔,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又眯了眯,慢慢地伸出手去,似乎想要抚摸她的脸颊,很慢很慢。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几乎触到了她的呼吸,夹杂着丝丝细雨,冷彻离人的心扉。
“别碰我,请别碰我,别用沾着他血的手碰我。”
罗迦目光倏然森冷,伸出手,托起夜熔的下颌,恣意地欣赏着她美丽的容颜,低低的笑道:
“朕的手上,没错,是沾了他的血,可是你要记得,你的手上同样也沾着他的血。朕是直接杀了他,你是间接的杀了他,我们谁都跑不了!”
“那又怎样?你的疑心一向很重,你敢说,自从派他去了青州,你就没有戒心?他有了太多军权,你就没有提防?此时此刻,他能如此快的兵败,也说明你在他的军中安插了多少内线,不是吗?罗迦?”她清冷的眸中带上了一丝寒凉,如初雪般莹白的肌肤泛着清冷细腻的幽泽,脸上没有一丝波动:“我是故意害他没有错,可是你,用你的似真还假的手足情,害惨了他。我早说过,情同手足,同只是相似、好像……并不是,你说对不对?”
雨势愈渐的大了起来,风摇曳,雨无心。
他的眼里是一层阴寒,映着这满院的雨,幽幽的一层青气:
说的很好,那么他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你,可满意?”
“我,自然是满意。”她轻轻地说着,那般虚幻而清幽,若有若无地流动着一丝孤傲绝尘的气息:“你没有了左膀右臂,现在可曾满意,罗迦?你看着我,一步一步把他推向死亡,却又无能为力,可曾满意?罗迦?”
寂寞宫城影,春雨如酥。雨雾氤氲的如薄纱拂在夜熔消瘦的身上,朦朦晕晕。微风掠过,引得她的一袭黑衣在风中轻缠,恍惚间,似已远离尘世。
罗迦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近,望着她孤傲的身影,心重重地跳着,然后缩紧了一下。
心中,有千万根丝在绞缠着,凌乱如麻,让他无法确切地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些什么,到底想要什么。
“熔,只要你说,你还爱朕,求朕原谅你,朕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朕还是会一样爱你的。”
“我说过了,我……不再爱你……”夜熔侧头,以一种温和而略带嘲弄的表情看着他,她的声音在飘雨的晨色中更显温柔:“永远不再……”
然后她转身身姿依旧是高贵挺直,在雨中绝然而去,那优雅的步伐翩然若舞。
九曲回廊、勾檐如画,朱色的阑干外,见她衣袂飘飘,宛如惊鸿照影,便欲随风归去。
执伞的宫人在一旁俯首默然。
斜斜地风过,点点细雨把他的俊雅风采蒙上了一层灰雾,黯哑许多,挑起来的眉眼间,有一丝疲惫的影子,眼睛却透亮:
“你费尽心机,难道不是为了他死?难道……你是希望看着朕死不成?是不是?”
她停住了脚步,转头回望,那么美丽的面上湿漉漉的不知是水,还是泪,嘴角上扬了一下,仿佛微笑,又仿佛没有奇#書*網收集整理,惊艳而凄厉。
“罗迦,我怎会希望你死,我怎会……”
“你做了这么多事,害了如此多的人,难道……从来没有想过,会遭到报应?”
“你就是我的报应……罗迦……”
猛然掐住自己掌心,她已是陷入苦海之的人,纵然是痛苦,又如何。
曾几何时,宫阁重重之中,他们倾心相恋,眼中除了彼此,再无其他。
只是如今,今非昔比。
雨滴下,不知是哪里一声清吟,清清幽幽,道来一曲,原来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
第二十二章
空殿更漏两三下,敲凉了一席夜色,青阶梦寒。
母亲是夜氏的贵族,却爱上的古板的父亲傅书理。
那男子本有妻室,她一个千金小姐就那么心甘情愿的嫁给了他做妾,情深意切可见一斑。
可是,傅书理却并不爱她,他讨厌她,更加讨厌夜氏的权势,可是他也更加畏惧夜氏的权势……奇--書∧網于是他娶了她。
自她有记忆以来,懦弱的母亲长年以泪洗面。
她认识夜橝,是在随着母亲回到夜氏养病的时候。
她那时年纪还小,刚刚及笄之年,却认识那冰冷倔犟但又善良的黑衣少年。
自此后,她的眼中就再也容不下别人。
记得那夜,她为母亲祈福作了一盏莲花灯,午夜十分,他们偷偷来到河畔,点燃了手中的灯,将灯置于水面。
水面在泛起了一圈圈细碎的涟漪,水波乘着莲花灯荡漾旋动,越过了错落有致的睡莲,飘向了远处。
少年转头,面上浮着淡淡的红晕,低低开口:
“子镜,将来做我的妻可好?”
“好,好!”
那时她连羞涩都不曾,便一口应下。
流萤带着淡淡的光,渐渐地聚集在水面上。
然后,他们彼此相拥在一处。
后来,她才知道,夜半放灯,是为亡人祈福而用。
也许,在那时他们便错了,错误的开始,便错误的结束。
母亲的吐血亡故,临终前知道她恨父亲,苦苦哀求她要答应父亲的一个请求。
那可怜的女子,以为她答应下,就会找回父女亲情。
但她,终是应了下来。
后来,傅书理把她接回府邸,因为他只有她一个女儿。
他要她进宫入选,她抵死不从,只为她心中已然有了那黑衣倔强的少年。
后来,他求她……她无法拒绝,不止为母亲的临终恳求,也为他是她父亲……
少年含恨的眼神,明亮的像是太阳一般醒目的恨意……
傅子镜蓦然从梦中惊醒,痛苦地喘息着,捂住了眼睛,很痛,泪却流不下来。
原来一切只是梦,即使是梦,能梦见他,她就已经知足……
心似已烂掉,寂寂深宫中,不知何时,她的身上已经充满了腐朽的味道。
殿门边传来一阵的声响,她略带茫然地望了过去。
宫人不知何时将宫灯都熄了,只点了半段红烛,暗淡中,一个侍卫模样的英俊男子立在床头,明亮的眼睛狠狠地瞪着她,带着一种凛冽的怨恨。
傅子镜觉得心跳得厉害,木然地抬起了头,不能确定眼前的俊朗男子是否真实因为,美丽的眼眸中,此刻只有一片茫然。
他深邃的眼波,漾起一丝一丝的涟漪,恨中还有隐隐的爱,慢慢地渗透夜的寒冷。
她大着胆子,伸手抚上夜橝的脸:
“你来了,你竟然来了。我竟然不是在做梦??夜橝,你还恨我吗?”
夜橝怔了一怔,英气的眉毛挑了起来,恼怒的神情似是痛苦似是深情:
“我自然是恨你的,淑妃娘娘!”
红烛残香,淡淡的绯红中掺着一点点青灰,映在人的眸子里。
他口中的一声淑妃娘娘,唤得她肝胆欲裂。
她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忧伤,缓缓地将身体偎向夜橝,温柔地道把他整个人搂住。“夜橝……夜橝……”
傅子镜喃喃地念着,抬起眼来,眸子里映出了那一夜的月光,柔软地笑了起来,眉目中有一种无奈的婉转:“我欠了你情债,可是那时我别无办法……我知道你会原谅我,可是能见上你一面,我……死也甘心了!”
夜橝颤抖了一下,回手抱住她,用力的拥抱,仿佛把身体揉碎了,融到他的手心里。
“你这是何苦,你已经贵为淑妃……”
“我不希罕,不希罕,我只是爱你,只是爱你……”
她死死地抓住他,颤抖着,泪流满面。
“子镜,你总是这样任性。”
“上次见到你是五年前,我若不任性,我若不任意妄为,怕是见不了你就要老死宫中了。”傅子镜红唇皓齿绽露出融融笑意来,鸦黑的发丝垂落下来,抑止不住哀愁起来,眉目间染满了凄凉:“这次,若不是皇后娘娘,你怕是不会来见我吧?”
“你知道,自从你决定遵从父命进宫以来,我这一生一世便再也不想见到你。”
“我没有办法啊,夜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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