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恕一打了一个喷嚏,抽出一张纸巾,擦了擦鼻子,望着坐在电脑前的谷雨。
她住在他家里,已经六天了。整整六天,她宅在家里,照常吃饭,按时睡觉,每天洗澡,连头发都记得吹干,就是不怎么说话,也一次都没有出去过。
起初,韩恕一以为她会伤心欲绝,每天以泪洗面,没想到,她平静得好像无风无皱的湖水,什么涟漪都没有。
可她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摸不准她的脉络。怎么会不伤心呢?六年前的一切就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或许对谷雨来说,那真的是梦,就在她以为,噩梦早已远离的时候,是他,再次将她推回那场噩梦之中。
韩恕一看着谷雨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六天了,她什么表情都没有,他有点担心地问:“谷雨,你饿不饿?”
小姑娘摇了摇头:“饿……”
饿的话应该是点头吧?韩恕一叹气——这六天,她一直这样心不在焉。
“那我们出去吃饭,西区新开了一家泰国餐馆,听说不错,我们去尝尝?你上次不是说想吃泰国菜吗?”
韩恕一靠在电脑桌边,小姑娘没看他,注意力还停留在电脑上,点点头:“你去吧,我吃外卖就行。”
韩恕一已经被她的肢体语言弄蒙了,所以决定忽略,说:“谷雨,你不能一直待在家里。”
她抬头望着他,忽然之间,红了眼圈,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你烦我了,是不是?对不起,我也不想麻烦你,可我真的没地方去,我不想回家,不想一个人待着,我已经在那个地方,待了六年。”
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他又好笑,又心疼:“我家这么大,你这么小的一个人,能占多大地儿?你又这么安静。我不是嫌你烦,是担心你,你总是留在家里,容易胡思乱想,钻牛角尖。”
谷雨抱着自己的膝盖,把脸埋在臂弯,像只小鸵鸟。
韩恕一无奈地看着她:“谷雨,你想跟我聊聊吗?你这样会把自己憋坏的。”
过了一会儿,小姑娘闷声说:“对不起……”
“不用道歉,错的不是你。”
“不,我替我们全家,向你说句抱歉。从过去到现在,你一直在为我们家的事奔走忙碌,这么多年,不得安生。”
韩恕一笑了笑:“别这么说,我跟你哥哥是最好的朋友,我跟你……也是好朋友。”
听到这句话,谷雨的眼圈又红了,她垂下头,现在的她特别敏感脆弱,稍稍友一点触动,就忍不住想哭。她调整了一下情绪,低声问:“对了,有立夏的消息吗?”
韩恕一点头:“我听说那个人把她送进了一家戒毒中心,让人看着她戒毒。”
谷雨点点头,又把脸埋进膝盖之间,就没别的表示了。
“你不惊讶?”
谷雨说:“不惊讶。”
韩恕一倒惊讶了:“你就不担心他会报复立夏?”
谷雨说:“不担心,担心也没用,我对立夏已经没办法了,你也没办法了,你跟我都狠不下心,只有他能做到。”
韩恕一看着她:“你就那么确定,他会如你所想?”
“不确定,我只知道,立夏会变成今天这样,他有责任,他心里清楚,他应该负责,我能力有限,已经无能为力了。”谷雨看着电脑屏幕,幽幽地说:“几天前发生的一切,感觉就像一场闹剧。我一直认为,做人应该就事论事,所以无法理解,立夏为什么要把他没做过的事,也诬陷在他身上。看来,她真的非常恨他。”
韩恕一对她说:“或许,她更希望得到我的同情,她身上的钱花光了,已经走投无路。”
谷雨说:“我没法评断她,但有时我会想,如果我没有这个病,是不是也会像她那样?忽然从天堂掉入地狱,可能,她只是太绝望。”
韩恕一问:“如果你对当时发生的一切一点都不记得了,你会不会相信她的话?”
谷雨摇了摇头:“我不确定,她的话漏洞太多。但我不了解六年前的叶念泽,我不知道他那时到底恨我们恨到什么程度。我只知道,如果一个男人,用那么下作的手段去伤害一个无辜的女孩,就算他有再多的理由,他也是一个人渣。这样的人,不配得到原谅。”
韩恕一沉吟,是的,这是一个底线问题。那天晚上,叶念泽什么都认了,唯独这一样,他咬死不认。想到这儿,韩恕一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看着缩在椅子上的小姑娘,忍不住问:“谷雨,你恨他吗?”
谷雨缩了一下肩膀,微微地垂着眼睛:“我在努力恨他。”
这是一个十分古怪的说法,爱就是爱,恨就是恨,都是自然流露的情绪,何需努力?韩恕一是这样想的,也就这样说了:“谷雨,恨一个人不需要努力。”
听到他的话,谷雨看着自己的脚,过了一会儿,才缓声说:“时间不对,方法不对,什么都不对。如果,我六年前就知道一切,我会恨他;如果在我们开始之前,我就知道过去发生了什么,我可能也会恨他。可是现在……我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恨他。”
她咬了咬嘴唇,不觉间,泪盈于睫:“韩恕一,我现在特别混乱。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我在网上查了六年前的新闻,原来嫂子死得那么惨,现场没有第三个人出现过的痕迹,刀子上有哥哥的指纹,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他,他是唯一的嫌疑人。我忍不住问自己,如果你是叶念泽,你会怎么做?如果有人杀害了你的亲人,你会不会恨他恨到无以复加的地步?当我这么想的时候,我发觉,我竟然一直在为他开脱。”
韩恕一沉默地看着她,谷雨越说越难受:“他逼死了哥哥,我还在为他开脱,立夏说得没错,我就是恬不知耻,我就是没心没肺,他害死了哥哥,我还贴上去……”
纵然心里对那个人再有想法,韩恕一也听不下去了,整件事阴差阳错,她扭曲了真相,身边有一群知情者,却没有一个人去纠正她的错误,怎么能怪她?
“别这样说自己,你不是。”
谷雨抱着自己的手臂,哽咽道:“我知道,我应该跟他划清界限。可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他对我说的话,为我做的事。我想了各种可能,他恨哥哥,那么他到底是爱我多一些,还是恨我多一些?哥哥是被他逼死的,我不能继续喜欢他了,可我到底应该怎么样才能恨他?我一直在努力地恨他,使劲地恨他,可是现在……我已经努力不下去了,我的脑子全都乱了,我没办法思考,完全没办法。”
他轻轻拍她的背:“想不出来,就不要想了,说不定过几天,你就想通了。”
谷雨看着自己只有四根手指的手,眼泪一滴一滴地砸在手背上:“为什么要让我知道那些事?就让我糊里糊涂的,什么都不知道,不行吗?”
韩恕一凝视她片刻,叹了口气:“谷雨,生活从来都是不容易的,如果你觉得容易,是因为有人替你承担了那些辛苦。可是,我们不能因为辛苦,就拒绝真相和成长。”
她抹了一把眼泪,哽咽道:“我不想长大。”
他笑了一声,有些难过地说:“可是,你已经长大了。”
她仰起脸,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悲伤地望着他:“我们是刚长大的时候觉得痛苦,还是一直都痛苦?”
“一直都痛苦,但是,即使我们看穿了生活的真相,依然要热爱它。”
谷雨又将脸埋了回去:“太悲哀了……”
韩恕一看着眼前的谷雨,不知道自己该怎样安慰她。理性,感情,亲情,爱情,当所有复杂混乱的情绪搅合在一起的时候,这原本就是一个难解的谜题。正常人都会痛苦不已,何况是一个有亚斯伯格症的人?自从顾清明死后,她一个人完成了所有的成长,然而这“成长”的过程却是千疮百孔,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那个世界不够美好,她却甘之如饴。
她不痛苦,是因为她不懂,她的世界壁垒分明,一切都是那么的简单快乐。可是现在,他们这些人,为了各自的目的,硬是把她从那个简单干净的世界里拉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声嘶力竭、穷凶极恶地对她说——
你的哥哥是一个杀人凶手,你的姐姐在生死攸关的时候抛弃了你,你喜欢的男人逼死了你哥,还剁掉了你的手指,让你流落街头孤独生活了六年,这才是现实。
好在,谷雨是一个务实的姑娘,难过归难过,该做的事一样没少。她给明哥打了个电话,辞了面店的工作,有交代、有歉意,明哥对她的突然离职表示理解和惋惜,告诉她有空的时候,就回去看看他们。其他的时间,她都待在韩恕一的书房里,对着电脑做自己的事。
韩恕一白天上班,晚上用笔记本处理公务,那台电脑几乎用不到,所以他也不知道,谷雨每天都用它在做什么。只是从那天之后,她没再跟他谈过任何关于“叶念泽”和“六年前”的话题。面对“沉默是金”的谷雨,韩恕一总是隐隐地担忧,有心发问,却又无从问起。
不过这段日子,他也真的是分身乏术。
全球经济不景气的当口,韩家分散在海外的投资没有达到回报预期,泰国的基建项目四处要钱,叶家的资金到位,依然解决不了问题。银行的商业贷款需要资质证明,虽然没有了文家的阻隔,但面对韩家复杂的背景,原本容易的事,竟也比别人难了几倍。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为了万恶的金钱,韩家兄弟这段时间是费尽心力。在韩棠的授意下,韩恕一开始尝试将后备资金投入到股市当中,用韩棠的话说:这笔钱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死马权当活马医吧。
韩恕一请了业内有名的操盘手做咨询师,自己亲自打理,奈何隔行如隔山,他又太过谨慎,虽然没有赔钱,收益却是杯水车薪。
这天晚上,韩恕一坐在客厅,对着走势图一筹莫展。
谷雨去厨房倒水,路过客厅的时候,不经意瞄了一眼,见他一直盯着那条K线图看,忍不住问:“你买了这支股票?”
韩恕一点头,漫不经心地说:“是啊,涨涨跌跌,走势不理想,现在不知道是该抛,还是继续握着。”
小姑娘把头探过来,看了一会儿,说:“抛吧,庄家已经开始跑路,涨不上去了。”
韩恕一惊讶望着她:“你懂?”
谷雨点头:“我懂。”
手指在键盘上灵巧地敲了几下,屏幕上跳出买入价格,她简单道:“你买入的价位不算高,现在抛,还有得赚。”
韩恕一狐疑地望着她,对小姑娘的话将信将疑。谷雨没看他,目光专注在那些走势图上,摇了摇头:“这支股票到顶了,上行压力太大,已经没有升值空间,价格已经异常波动好多次了,你没留意到吗?”
韩恕一不敢相信:“我咨询过业内的行家,他们说,是庄家在洗盘。”
小姑娘摇头:“之前几次的确是庄家洗盘,但现在不是。”她的手指敲了几下,找出那支股票的周线图,“庄家洗盘是为了握住更多的筹码,减轻抬价的压力,洗盘之后成交量会萎缩,股价波动会变小。但你看,这支股票完全不是这么回事。连着几笔大单抛售,如今市场低迷,散户都是惊弓之鸟,没有人会这样震仓,如果散户不跟盘,庄家也会被套牢。很明显,庄家目的明明不在震仓,却做出震仓的样子,说明他们已经准备抛盘出逃。”
韩恕一怔怔地看着她,谷雨瞧了他一眼,说:“如果你不信,就再等几天,反正你买的不多,你也赔得起。”
几天之后,那支一直被热炒的股票真的跌了,并且是一路走低,一蹶不振,不少人在高位被套牢,韩恕一因为离场早,不但没有任何损失,还小赚了一笔。事实证明,他真的小看了这个粉妆玉砌的小姑娘。
她曾经对他说,她哥哥说她是一个天才,有着全息图一样的记忆力。她说,她哥哥教给她的东西,她一直没扔下,她一直在学习。
他曾经以为她不学无术,担心过她的未来,还暗暗发誓,要养她一辈子。此刻他才发现,他的担心完全多余。
谷雨嘴里含着一根棒棒糖,看着电脑屏幕,浏览今天的新闻。
韩恕一端着茶杯走过去,发现她在看八卦新闻,好奇地问:“你说做功课,这些也是功课?”
谷雨把棒棒糖从嘴里吐出来:“很多上市公司都是家族企业,小三、离婚、私生子、兄弟阋墙,都会影响公司的格局,股价也会随着波动。”
“你每天看这么多东西,能记得住吗?”
谷雨滑了一下鼠标,一目十行:“我看东西很快,看这些也不用太多的脑容量。”
韩恕一点头,看到她又换了一个版面,有点惊讶:“你连国际政治和军事新闻也看?现在是和平年代,这些对股价会有影响?”
谷雨看都不看他,简单道:“会影响期货市场,比如原油和黄金。原油的价格控制在几个原油大佬手中,国与国之间的政治冷暖,决定了它的走向。黄金就更不用说了,‘911’那年黄金暴涨,有人赚得日进斗金,有人赔得倾家荡产。”
韩恕一不说话了。
谷雨看了他一眼,奇怪道:“你怎么不问了?”
“不敢问了,感觉自己的问题特别幼稚。”他笑。
她点头:“的确幼稚,但不是你的错,你只是不了解。”
韩恕一噎住了,这小丫头,还是这么简单粗暴。
谷雨靠着椅背,微微侧头:“我哥说过,股票市场就是一个万兽之地,想在这里立足,靠的不是努力,是眼界、胆识、天赋和智慧。”她指指自己的脑袋,“这些我都有,我比别人还多一样。”
“什么?”
“专注,你认识的任何一个操盘手,都不会有我专注。”
谷雨抱着膝盖,看着那些走势图,微微眯着眼睛:“我从十四岁跟着我哥学操盘,八年了,我只有这一个爱好。如果你八年只做一件事,就算资质普通,也会做得不错。何况,我的天资还比别人高。”
他看着她笑了笑,小丫头提起股票,倒是自信满满,这一点像极了顾清明。
“对了,我手上那几支股票,你有什么想法?”韩恕一一杯茶喝完,终于入了正题。
谷雨敲了几下键盘,进入韩恕一的账户,看着那几支股票的名称和代码,皱了皱眉头:“都是大蓝筹,马马虎虎,看你想怎么做,如果长线投资,握个一年半载,也会有回报。”
听到这个说法,韩恕一有点着急:“泰国那边需要资金,我们等不了,有没有别的办法?”
“财不入急门,高回报就意味着高风险,你想只赢不输?很难……”她顿了顿,又问:“你手里能调动的资金有多少?那个项目的资金缺口是多少?”
韩恕一报了两个数,小姑娘摇头,直言道:“时间紧,缺口大,你手里的钱又太少,就算炒妖股都达不到你要的收益,还是放弃吧,想别的办法。”
他叹了口气,将茶杯放在一边,道:“我堂哥已经在想办法,他决定跟一个他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小嫂子也不喜欢的人……合作。”
谷雨奇道:“什么人?这么不招人待见?”
韩恕一笑了笑:“一个虚伪而让人心生厌恶的人。”
谷雨点头:“真小人和伪君子,我还是喜欢前者,至少让我死得明白。”
韩恕一看看她,没说话,怕自己一开口,又勾起她的伤心事。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谷雨看着那几支股票,忽然说:“可惜,如果我哥还活着,你们就不用这么为难了,他一定会有办法。”
韩恕一黯然,看到小姑娘伤心的模样,不愿多说,换了个话题:“谷雨,晚上咱们出去吃吧,你已经在家里宅了半个月了,不想出去转转吗?”
她想了一会儿,还是拒绝了:“不,我不出去,还是点外卖好了,我吃碗阳春面就行,不要放葱。”
他叹了口气,撩了撩她的齐刘海:“你就算不出去吃饭,也该出去剪头发了,都挡住眼睛了。”
她垂下眼道:“我可以自己剪。”
韩恕一彻底没办法了,反正只要谈到这个话题,小姑娘就是这个态度——吃饭可以,帮你赚钱可以,干什么都可以,但她就是不出去。
“谷雨,你想躲一辈子?”他问。
小姑娘犯了倔:“我不出去,你说什么都没用。”
这只小鸵鸟……他无奈,看着她笑:“那你就在这儿住一辈子吧,我没意见。”
她又把脸埋回臂弯里:“我也没意见,反正我不出去,一出门,整个世界都是他……”
他终于忍不住问:“你就那么喜欢他?”
“我喜欢了他七年。”
谷雨的直接,让韩恕一犹如挨了一个闷棍,又觉得不可思议:“你喜欢他什么?”
她从胳膊上抬起脸:“喜欢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说不出理由的爱情,可能只是一场幻觉。”他语重心长地说。
她反问:“所以,你觉得我在做梦?”
“我只是觉得,你没必要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那个人身上,更没必要不敢面对他。整件事,你才是受害者。”
“那是不是谁受到了伤害,谁就不用伤心了?”
韩恕一被噎住了。
谷雨垂下头:“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但我做不到,我现在想起他,就想哭。”
他叹息:“我没生气,只是不理解,你为什么对他这么执着?”
她揉了揉眼睛,说:“那年夏天,在哥哥的婚礼上,我见到他。他站在嫂子身边,笑得那么好看,又那么温柔。哥哥带着嫂子给客人敬酒,我一个人在角落里吃蛋糕。他走过来,温柔地看着我,又递了一块蛋糕给我,还问我够不够。”
韩恕一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你就这样喜欢上他了?”
她闷声说:“你不懂,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说,他太完美了。我是这样想的,哥哥以后就是嫂子的了,按照这个规律,他就应该是我的了。但是,婚礼结束之后,他就把我忘了,七年后再相遇,他也没想起来,太悲哀了……”
韩恕一满脸莫名,他的确不懂,谷雨也不需要他懂,她的爱情世界有她自己的格局,她自己明白就行了。他只是不敢相信:一个条理清晰、思维强悍,能将复杂的行情数据处理得头头是道的女孩,偏偏在感情方面,混乱得一塌糊涂。
上帝真的是公平的。
他沉默片刻,又说:“那场婚礼,我也参加了。”
“是吗?我没留意到。”
“其实,我也没留意到你。”
她看着他:“你那时候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韩恕一心中微怔。是的,那时候他觉得她很奇怪,不好相处,眼里就没有她,倒是记得立夏那天穿着很漂亮的裙子,围在顾清明身边,骄傲得像一个小公主。
叶念泽却在一片喧腾热闹当中,发现了这个独自躲在角落里吃蛋糕的小姑娘,然后……一块甜腻的蛋糕,一句亲切的问候,一个温柔的微笑,就把她收买了。
这个小吃货!
韩恕一在心里叹气,看到她这么难过,又有些不忍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跟我出去吃饭?”
小姑娘摇头,又把脸埋了回去:“不去,我需要冷静,你去吧,我在家里看小说。”
“看小说能让你冷静吗?如果是逻辑不通的书,只会让你更混乱。”
“就要这样,我要以毒攻毒。”
“以毒攻毒?”
“童话般的爱情故事都是骗人的,都是套路,过去是我经验不足,了解的太少,看多了,我就懂了,就不会再伤心了。”谷雨滑动鼠标,一双大眼睛盯着屏幕,坚定地说:“你不要管我,我要努力恶补。”
望着斗志昂扬的小人儿,他有点无奈:“好吧,你记得吃饭。”
韩恕一刚出门,就接到楚夏的电话,让他回韩家老宅吃晚饭,他稍稍想了一下,就答应了。他今天的心情,有点糟糕,需要看到某些容易让他感觉快乐的人和事,纾解一下。
晚饭吃得很愉快,他的堂哥和小堂嫂还跟以前一样,一言不合就开掐。
楚夏姑娘从不服软,他堂哥也不是善茬,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掐到酣畅淋漓之处,还能掐出新高度,看得他眼花缭乱。不知不觉间,忽然有点羡慕。
如果真心喜欢一个人,哪怕每天跟她吵吵嚷嚷,哪怕明知道她心里爱着别的男人,只要能看到她,也是一种快乐吧?
晚饭吃完,又聊了一会儿,他才起身离开。
回到家里,谷雨已经睡着了。
他推开客房的门,进去看她,小姑娘睡得很香,侧着身,揪着被子,缩得像一团雪,刘海儿已经自己剪好了,就是技术有点差,像被小狗啃过一样。他忍不住想笑。帮她顺了顺她的刘海儿,韩恕一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替她掖了掖被子,做完这一切,他转身出去。
回到自己的卧室,洗了一个澡,躺在床上,一夜无梦。
第二天早上,韩恕一坐在餐厅吃早餐。
谷雨抱着笔记本,忽然抬头,对餐桌边衣冠楚楚的男人说:“或许,我们可以试试其他方法。”
“你说什么?”
她站起来,把电脑放在餐桌上:“我们可以尝试换个思路,转到期货市场,或许还能搏一把。”
“期货,谷雨,我记得你哥哥……”
“我知道,我哥当年就是在期货市场,输光了所有家产。我研究过他当年的交易记录,他的操盘没有问题,只是在关键的时刻,他被关进了收押所,没人接手,最后才赔得血本无归。”
韩恕一低头想了想:“收益率是多少?”
她坐下来,打开一个期货交易的页面,解释给他听:“期货市场是保证金制度,特点是以小博大,用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的保证金就可以做百分之百的交易,也就是说,你的收益可以放大十到二十倍。当然,操作失误,亏损也会放大十到二十倍。”
韩恕一看着她:“谷雨,这不是投机,是赌博。”
她点头:“本来就是赌博。金融市场,长线是投资,短线是投机,像这种能让你顷刻暴富,顷刻赤贫的,就是豪赌。买股票就算被套,你还可以等着翻盘。但是期货,完全是另外一套玩法。期货交易是每日结算盈亏,你赚了,钱可以直接打入你的账户;亏了,要从你的保证金里扣掉亏空,你没钱补仓,会被强制平仓,连翻身的机会都没有。”
他琢磨了一下,低声说:“十到二十倍的杠杆,风险很大。”
“的确很大,但你们时间有限,银行贷款又迟迟拿不下来,跟别人融资,就要让出利润,反正手上还有点闲钱,要不要搏一把,你自己决定。”
韩恕一有些心动,也有些犹豫,这笔后备资金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可真要亏光了,他也不好交代。
“你有把握吗?”
“没有。”
“啊?”
“看你要什么样的把握,百分之百的,我给不了你,任何人都给不了你。”
韩恕一明白了:“有几成的几率?”
谷雨动了动鼠标:“看你想做什么,商品期货,金融期货,品种不同,玩法不同,风险也不同。”
“你决定,我听你的。”
小姑娘看看他,又看看电脑屏幕:“如果你想让我帮你操盘,咱们要约法三章。一,不要质疑我的任何决定;二,只能用我一个操盘手;三,别问为什么。”
韩恕一说:“好,都听你的。”
小姑娘点点头:“从明天开始,我帮你操盘,你可以自己开个期货账户,如果想节省时间,你又信得过我,用我的账户也行,反正可以监督我,资金流水你都能看到。如果盈利,我不收你佣金,你请我吃好吃的就行。”
韩恕一笑了:“用你的账户,我信得过你,佣金还是要给的,不能让你白做。”
谷雨摇头:“不用给,当我报答你。再说,我也有四成的几率,让你赔得血本无归。”
他愣了愣,最后说:“好吧,如果赔了,我认命。”
谷雨扭头看着他:“你真好说话。”
韩恕一又问:“我们需不需要将之前买的股票卖掉,把资金集中起来?”
“不需要,那几只大蓝筹先留着吧,可以帮你均衡一下风险,除非你想背水一战。”
“但是,如果你要补仓,我手里可没有多余的现钱了。”
“这样……”小姑娘双手交叠,托着下巴想了想:“如果有需要,可以从我的银行账户拨钱过去。”
“你的账户?”
“嗯,我最近炒股票,也炒期货,赚了点小钱,账户上的余额,可以先借给你,大约这个数。”
她打了一行数字给他,韩恕一看着那行数字,又看看她,就像看着一个小偶像,佩服得五体投地。
第二天,韩恕一以为会是相当紧张刺激的一天,可是谷雨从上午开市,到下午退市,对着电脑整整一天,什么都没买,也什么都没做。
他以为她在观察,在思考,高手不都是这样吗?要么不出手,出手必然一击即中!
然而第三天,她还是如此,坐在电脑前一动不动,除了吃了一顿比较贵的寿司外卖,韩恕一买单,还是什么都没做。
到了第四天,韩恕一有点忍不住了,项目那边催得紧,他这边却毫无进展。他想开口询问,可是想起之前的约法三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到了第五天,眼看是这一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如果什么都不做,这一周就算过去了。
谷雨这天起得很早,梳洗之后,倒了一杯牛奶,烤了两片面包,煎了一份荷包蛋当早餐。吃完之后,她又坐在电脑前面,聚精会神地看着屏幕,手指在键盘和鼠标之间转动,行情数据,走线图表,页面翻得飞快。
韩恕一端着咖啡杯,站在一边看着她,想知道她都在看什么,但她看东西实在太快,几乎扫一眼就翻页,他跟不上她的节奏。
可是,到了开市的时间,小姑娘还是什么都没买。
一天又过去了,下午收市之后,韩恕一忍不住了。
晚饭,两个人吃的是汉堡和薯条。
吃饭的时候,韩恕一说:“谷雨,这一周你什么都没买。”
“嗯,我还在观察,你着急了?”她问。
“有点,如果资金不到位,项目就要停工,我们违约,损失惨重。”
小姑娘咬着吸管说:“期货交易,跟股票不一样,买卖的不是实物,是商品交易契约。你看涨,别人可以看跌,你做多,别人可以做空,双方以约定的价格成交。如果你是看涨的一方,商品的价格跌了,你就要赔钱;反之,你就会赚钱。这个价格每天都在波动,说白了,就是你用你的眼光,跟别人对赌,输赢都是五成几率,急不来。”
“可是,你之前跟我说,你有六成的把握。”
谷雨点头:“别人做是五成,我做是六成,但我没有金手指,随随便便就能点石成金。如果我不做好功课,就没办法帮你做好风险控制,更不可能用有限的资金,帮你获得最大的利润。”
他叹气:“不好意思,最近有点急躁。”
小姑娘抓了一把薯条,沾着番茄酱,吃得畅快:“不用不好意思,我开始就应该跟你讲明白。你真金白银拿出来,心急是正常人的反应。”
韩恕一笑了:“那不正常是什么样?”
谷雨指了指自己:“我哥说,我就是不正常的。因为我的病,我比普通人更冷静,心理素质浑然天成,不会受外界影响,反而能看清问题的本质。别人恐慌的时候我贪婪,别人贪婪的时候我冷静,这就是我的优势。”
韩恕一愣了愣,忽然觉得无言以对,顾清明分析他这个妹妹,分析得很精准。
面对感情问题,她稚嫩天真;面对金融股市,她沉稳老成。一个女孩子,居然会有两幅截然不同的面孔,转变之快,让他叹为观止。
“那么,你还要观察多久?”他忍不住问。
“下周,我会开仓。”
“你打算做什么?”
小姑娘嚼着汉堡,扔给他两个字:“期指。”
他惊讶:“风险是不是太大了?”
韩恕一虽然不懂股票,但对期指的风险也略有耳闻。期指交易是按指数的涨跌计算收益,可以买涨,也可以买跌。每一个指数等于50元港币,如果买涨,指数涨10点,买一手就能赚500元,指数涨100点,就能赚5000元,以此类推。但同样的,如果指数跌了10点,一手就要赔500元,跌100点就是5000元。当然,你也可以买跌,就是沽空,进行所谓的逆向操作——指数涨了,你会赔钱;指数跌了,你反而会赚钱。
这不是投资,也不是投机,是*裸的豪赌!
在韩恕一眼里,这就跟赌桌上赌大小一样,他是一个不喜欢赌博的人,忽然被人推到一个他完全不熟悉的领域中,只觉得头晕目眩,心惊胆战。
谷雨放下吃了一半的汉堡,擦了擦嘴:“你害怕了?”
他没说话,脸上的表情不言而喻。
小姑娘看着他,信誓旦旦地说:“不用怕,有我在。”
他笑了,帮她擦了擦嘴角的番茄酱,怎么看她都像一个小孩子,说话再掷地有声,也给人玩闹的感觉。
小姑娘又说:“期指不是洪水猛兽,只要运用得当,就是赚钱的利器。我会控制仓位,帮你规避风险。如果我能套利出来,你跟你堂哥,就不用再为钱发愁了。”她侧头想了想,又补充一句,“至少短时间内,就是这样。”
周一开市,韩恕一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不担心赔钱,他只担心赚不到钱。韩棠已经决定抵押老宅的房产,那是韩家的根基。抵押房产没什么,只要能盈利,他们总会赚回来,可这件事如果被家族内的叔伯知道,只怕又是一场风波。改革的道路举步维艰,他堂哥一个人撑得艰难,韩恕一有心帮衬,却无处用力。
所以,他看着坐在电脑前的谷雨,如同看着一个小斗士,说不期待是假的,但期待太高,他又怕自己会失望。
然而此刻的谷雨,并不知道韩恕一的纠结。她全神贯注地盯着盘面,每一个数字的跳动都牵动着她的神经,不是紧张,不是害怕,而是兴奋。
股指期货,指数就是商品,指数的涨跌就是收益和金钱,配合6%的保证金制度,也就是说,她用6万的资金,就可以做100万的事。如果操作正确,收益可以扩大十六倍,可一旦失误,损失也会被放大十六倍。
这种玩法惊险而刺激,她感觉自己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活了起来,每一个细胞都叫嚣着胜利。她想起她哥哥说过的话,一个顶级操盘手,喜欢的不是金钱,而是金钱从指尖流动的感觉。
一天下来,她的精神极度高亢,也极度疲倦。收市之后,关上电脑,她冲金主挥了挥手,一句话都没说,回到客房睡得昏天黑地。
第二天早上,她吃饱喝足,神采熠熠,继续应战。
接连几天,如此循环……
韩恕一看着这个全力奋战的小姑娘,她的黑眼圈一日比一日深,人也一天比一天消瘦。吃得不少,但消耗太大,不过几日,脸颊就塌了下去,苹果脸变成了锥子脸。
韩恕一帮不上什么,谷雨操盘的时候,精神高度集中,也不怎么搭理他。他索性回事务所上班,把这边的一切都交给她,她的一日三餐由外卖上门服务,自己也落得清闲。
令人费解的是,从谷雨开仓之后,股市的走势变化就异常凶猛,上下浮动少则几百点,多则上千点,股票市场人仰马翻,期指以此为风向标,其中的凶险,可见一斑。
韩恕一心中忐忑,忍不住咨询了一位业内人士,对方告诉他:最近的行情这么诡异,是因为有金融寡头在盘中对赌,在这样的环境下若想获利,操作十分困难,一个不小心,会被那些大鳄吞得连渣都不剩。
而且,港岛的期指没有涨跌停限制,中间还有十六倍的杠杠,仓位过重,1%的逆向,都会有爆仓的危险。到那时候,他不但会赔掉本金,还会倒欠交易所数额不小的保证金,如不缴清,会被法律追索。
那个业内人士语重心长地对他说,现在这种状况,老行尊都规避了,建议他最好不要入场,等风头过了再来。
韩恕一怔愣,对那人说:“我已经入场了,仓位好像还不轻。”
那人看看他,拍了拍他的肩膀,意味深长地说:“敢在这个时候入场,不是高手,就是傻瓜,祝你好运。”
韩恕一想起了七年前的顾清明,当年的他,在华尔街一战成名,如果不是回到港岛,如果不是在关键时刻身陷囹圄,他不会输得倾家荡产。他不知道,谷雨究竟继承了他哥哥几成的衣钵,可世界这么大,每天都有新闻发生。
金融市场就是一片万兽之地,疯狂炙热,有人破产,有人跳楼,有人一夜暴富,也有人曾经股场扬名,最后却赔得血本无归。看着那么多的“前车之鉴”,短短几日,他心中不是没有动摇。
可是,他应了谷雨的约法三章:不问,不换,不质疑。他就不能食言。
终于捱到这周的最后一个交易日,韩恕一觉得,这短短的五天,自己就像经历了五年。
收市之后,谷雨将那个账户,交给韩恕一:“我今天平仓,你看一下。”
韩恕一心里紧张,低头看了看账户余额,那长长的一串数字,他数了半天,才数明白,又抬头看看她,不敢置信。
他握住她的小肩膀,只差没将她举起来,惊喜道:“谷雨,你是一个天才!”
她打了一个呵欠,无精打采地说:“我是天才,我早就知道。”又指指那些数字,“这些钱,估计够你们顶一阵了,之后我会把这几天的交易记录给你,资金流水,你可以慢慢核对……”
他笑了:“不用核对,我信得过你。”
小姑娘揉了揉眼睛,转身向卧室走去:“要对的,亲兄弟明算账,这是规矩。”
等谷雨睡醒了,已经是第二天上午。
她踩着拖鞋出来,看到韩恕一正坐在阳光下看报纸,一身白色的家居服,脚上搭着拖鞋,很悠闲的样子。
她伸了一个懒腰,半梦半醒地问:“你今天不用去上班?”
“今天是周六,我休息,你睡糊涂了?”
谷雨迷迷糊糊地说:“是啊,今天你休息。”
“那你还记不记得,你帮我赚了多少钱?”
她趴在餐桌上:“这个我记得,土豪,你今天要请我吃好吃的,最好吃的那种,我都熬成黄花菜了。”
他忍俊不禁,放下报纸,叹道:“我要谢谢你,帮我们解决了燃眉之急。”
她摆了摆手:“不用这么客气,你对我们这么好,我帮你是应该的。话说回来,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接下来?把钱给那边打过去,就完事了,还需要做什么?”
她托着腮帮子,望着他:“期货市场呢,股票投资呢,你没有什么想法吗?如果你有多余的闲钱,我可以继续帮你操盘。”
韩恕一笑道:“我手里没什么闲钱,跟我堂哥一起都压在泰国那个项目上了,这种太刺激的游戏不适合我。”
小姑娘忍不住端详他:“很少有人像你这样,见好就收,居然一点都不贪心。”
“韩家家训:做人要脚踏实地。”
“话不能这么说,没有股市,企业的资金就不能盘活,普通人也没有参与投资的机会。股票,期货,外汇,债券,这些不过是工具,搞坏市场的不是市场本身,而是人的贪欲。”
韩恕一看着她,若有所思:“你哥哥过去跟我说过同样的话。”
谷雨愣了一下,又趴回桌上,过了一会儿,闷声说:“要么这样吧,你把房子抵押给银行,套钱出来。我保证,绝对不会让你亏掉,亏了算我的,赚了你拿大头,你看行吗?”
他只是笑:“可我的房产也没有很多,除了父母留下的遗产,就剩这栋市区的房子了。父母的遗产我不能抵押,这栋房子抵押出去,你让我睡哪儿啊?”
“抵押给银行也不会马上收你的房子,除非我让你亏掉,最后资不抵债。怎么,你信不过我?”小姑娘歪头瞧着他。
他叹气:“我是怕你太辛苦,这种操盘压力太大,我在旁边看着都心惊,你年纪还这么小,该是享受人生的时候。我手上那几只大蓝筹,你可以随便炒。”
“那有什么意思,蓝筹谁都能炒,让我这个高手没有用武之地。我不需要玩乐,我就这一个爱好……”她看着自己的手:“让指尖感受金钱的流动,心脏随着数字跳跃,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享受。”
韩恕一看着她笑,忍不住去捏她的脸:“你是玩上瘾了,但我的房子不能抵押,抱歉,我陪不了你。”
“你可以搬到你父母的房子里住,把这个公寓卖掉,反正现在房价高,你稳赚不赔,这样你手里不就有钱了吗?”
“我父母的房子在山顶,妹妹,你让我每天开几个小时的车去上班?”
谷雨气鼓鼓地瞪着他:“你要么多房子做什么?房价就是被你们这些人炒高的,万恶的资本家。”
他哑然失笑:“我是资本家,你就是金融掮客,咱俩半斤八两,都是万恶。”
小姑娘见融资无望,失落地趴在桌上,嘴里嘀咕:“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太悲哀了。”
韩恕一将咖啡放在一边,认真地看着她:“你自己就有钱,数目还不小,你想炒什么,自己操作就好了,为什么一定要拉上我?”
小姑娘有气无力:“不一样,给自己赚钱,没这么大动力。我不用穿得太好,也不用住得太好,我只是喜欢吃而已,要这么多钱做什么呢?又吃不完。”
他低头笑了笑,无奈地看着她:“你真是生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吗?你就像一座小金矿,你的能力,让多少人望尘莫及,你居然不珍惜。”
谷雨坐起来,离开餐桌,转身去了厨房:“我倒宁愿自己跟普通人一样。”
韩恕一愣了愣,望着她的背影,默然长叹。
午餐又是叫的外卖,谷雨想吃好的,韩恕一提议出去吃,谷雨要宅在家里看电视,再次拒绝了他的建议,并且告诉他,她不需要吃好的了,给她一碗阳春面就行。
总之,她就是不出去。
吃饭的时候,韩恕一忽然想起了什么,对谷雨说:“说起房产,我倒是想起来,你家的那栋房子,我还给你,就算是这次的佣金,你看好不好?”
她的手顿了顿:“不,我不能要。”
“你不收我钱,房子总可以,再说,那房子本来就是你们家的。”
谷雨仍是摇头:“那栋房子,我不能要了。嫂子死在那儿,我过去不知道哥哥可能是凶手。现在知道了,我没法再回去。”
韩恕一沉默地看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
两个人一时无话,过了一会儿,谷雨问了他一个问题:“韩恕一,你觉得,嫂子究竟是不是哥哥杀死的?”
他沉默了片刻,回道:“我不知道,我相信你哥是无辜的,但是,我找不到证据。”
“你那天问我,为什么六年前我会离家出走。其实,当时发生了一件事,我没跟任何人说过。”
韩恕一抬头:“什么事?”
谷雨捏着筷子:“哥哥打过嫂子,我听到他说,嫂子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我当时很害怕,就跑了出去,我想找人回来帮忙,可是我不认识路,我那时是走丢了,不是离家出走。”
韩恕一十分惊讶:“巧巧怀了孩子?”
“哥哥就是那么说的,他们当时吵得很凶,我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听错。”谷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没见过那样的哥哥,很可怕。”
韩恕一皱眉沉思。
谷雨慢慢抬起头,犹犹豫豫地说:“韩恕一,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嫂子真的是被哥哥杀死的……那么叶念泽的做法,如果站在他的角度,是不是……”
韩恕一打断她:“你哥杀人,是犯罪,他伤害你跟立夏,一样是犯罪。你不能因为你哥哥犯罪在先,就原谅了他的错误行为。”
小姑娘质疑:“是不是所有犯过错的人,都不值得被原谅?法官在审判犯人的时候,没有大笔一挥,全部宣判死刑,难道不是因为犯罪的人各有前因?”
韩恕一点头:“没错,法官量刑会考虑客观因素和主观动机,在同样的罪行下,量刑也有轻重之分。但是,谷雨,你哥哥已经死了,叶念泽却不用接受审判,你觉得这样公平?”
谷雨低下头,眼圈发热:“韩恕一,我是不是很自私?因为我喜欢他,就为他找各种借口。”
韩恕一放下筷子,叹气:“他伤害的是你,如果你愿意原谅他,没人能指摘你。只是,他妹妹死得很惨,你哥哥,我在停尸房见过他的尸体,惨不忍睹,所以你们……”
小姑娘捂住脸:“不要说了。”
韩恕一却继续道:“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你别怪我直接,我见过跟你差不多的人和事,没什么好结果。有一个女人,她的妹妹被一个很有权势的男人害死,她想报仇,来到这个男人身边,最后却爱上了他。她想放下一切,跟那个人花好月圆。可到了最后,那个男人的家人为了掩盖罪行,把她关进了疯人院。”
谷雨的肩膀缩了一下,韩恕一继续说:“这个人你没见过,但是听说过。”
她听得心惊,追问:“是谁?”
“是我的小堂嫂,那个男人就是文氏集团的太子爷。”他扶了扶眼镜,无奈地说:“谷雨,在感情方面,你率直天真,你不知道人心到底有多黑暗,人性又是多么的自私,爱情还没有强大到可以抵挡这一切的地步。”
谷雨说:“可是那个文家少爷,也没有过得很快活。”
“是的,在我堂哥救小堂嫂出来之后,文昭失去了小堂嫂,他受不了没有她的日子,醉酒撞车,最终落了个终身残疾。他们彼此深爱着,也彼此伤害着,最后相爱相杀,劳燕分飞。爱情应该是美好而纯粹的,如果中间隔着太多的东西,比如怨怼,比如仇恨,结局就由不得你自己做主。你跟叶念泽,也是如此。”
谷雨不再说话,她默默放下筷子,低声说:“我吃饱了,要去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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