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鹰飞

第47章


可是现在他却完全没有那种心情,他心里只有恐惧和悲伤。
他已知道丁灵琳下定决心要去做的,是什么事了。
只有一个已决心要死的女人,才会有这么可怕的改变。他也已下了决心,他绝不能让丁灵琳死,只要能让这个女人活着,他不惜去做任何事。
夜更静,冷风在窗外呼啸,他忽然发觉丁灵琳身子已开始颤抖。
不停地颤抖,不停地呻吟,不停地轻位。
星光从窗外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脸上已流满了泪。
他的心也像是在被刀割着,几乎已忍不住要翻过身去,紧紧地拥抱住她,告诉她生命中还有很多值得珍惜的事,无论什么深痛的伤痕,都会慢慢的平复。
可是他不敢这么做,也不能这么样做。他只有陪着她流泪,直到泪已将干的时候,他才朦胧地睡去。
然后他的身子突然颤抖,不停地颤抖。
这时他若张开眼来,就会发现丁灵琳正在凝视着他,眼晴里也充满了悲伤、同情、怜惜和感激。
一种永远无法用言语来表达,也永远无法报答的感激……
郭定醒来的时候,天已亮了。
丁灵琳己换了一身昨夜刚买来的衣服,正坐在窗前梳妆。
她的动作轻柔而优美,她的脸在窗外的日光下看来,显得说不出的容光焕发。
就连这阴暗的斗室,都似已因她这人而变得有了生命,有了光彩。
郭定已看得痴了。
——假如这是他的家,假如这就是他的妻子,他一觉醒来,看见他的妻子在窗下梳妆。
那么世上还有什么样的幸福能比得上这种幸福?
他的心又在刺痛。
他不想再想下去,连想都不敢想。
他知道这光辉灿烂、美丽的一刻,只不过是死亡的前奏。
死亡的本身,有时本就很美丽的。
丁灵琳忽然道:“你醒了。”
郭定点点头,坐起来勉强笑道:“我睡得一定跟死人一样。”
丁灵琳柔声道:“你应该好好睡一觉,我知道你已有好几天没睡了。”
郭定道:“现在是什么时候?”
丁灵琳道:“好像已经快到正午。”
郭定的心沉了下去。
下午。
——叫他们明天正午,在鸿宾客栈等我。
正午本是一天中最光明的时候,但现在对他们说来,却是死亡的时刻。
丁灵琳忽然站起来,在他面前转了个身,微笑着道:“你看我打扮得美不美?”
她的确美。
她看来从来也没有像此刻这样辉煌美丽,因为她从来也没有这么样打扮过。
她看来就像是一只初展开彩屏的孔雀。
这也许只因她直到此刻,才真正变成一个成熟的女人。
这种辉煌的美丽,却使得郭定更痛苦。
他忽然想起他母亲死的时候,在入殓时,也正是她一生中打扮得最美丽的时候。
丁灵琳凝视着他,又在问:“你为什么不说话?你在想什么?”
郭定没有回答这句话,只是痴痴地看着她,忽然问:“你要走?”
丁灵琳道:“我……我只不过出去一越。”
郭定道:“去见玉箫和吕迪?”
丁灵琳点了点头,道:“你知道,我迟早总是非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郭定道:“我也迟早总是要见他们一次不可的。”
丁灵琳道:“你要陪我去?”
郭定道:“你不肯?”
丁灵琳嫣然道:“我为什么不肯,有你陪我去最好。”
郭定又怔住。
他本来想不到丁灵琳会让他去的——“这是我的事,我不要你管。”
他想不到她今天居然会改变主意。
丁灵琳微笑道:“你若要去,就得赶快起来,先洗个脸,洗脸水我已替你打好了。”
屋角果然放着一盆水。
郭定跳下床,眼睛里因兴奋而发出了光,他觉得全身都充满了力量。
他知道玉箫和吕迪都是极可怕的对手。
可是他不在乎。
这一战是胜是负,他都不在乎。
唯一重要的事,现在丁灵琳已不是一个人去死了,他忽然觉得这一战并不是没有希望的,他全身都充满了信心和力量。
他弯下腰,用双手捧起了一掬水。
冰冷的水,就像是刀锋一样,却使得他更清醒,更振奋。
丁灵琳已走过去,走到他身后,柔声道:“你也不必太着急,反正他们一定会等的。”
郭定笑道:“不错,叫他们多等等也好,我……”
这句话他没有说完,他忽然发觉一样东西撞在他后腰的穴道上。
他立刻倒下。
只听丁灵琳轻轻道:“我不能不这么做,不能让你去为我死,你一定要原谅我。”
郭定虽然听得见她的话,却不能动,也不能开口。
丁灵琳已扶起了他,扶到床上,让他躺好,站在床头看着他。
她的眼睛,又充满了怜悯、感激和悲伤:“你对我的心意,我已完全知道,你是个怎么样的人,我也完全明白,只可惜……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第十九章 甘为情死
“只可惜我们相见太晚了。”
这就是丁灵琳对郭定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唯一能说的一句话,古往今来,不知有多少人说过这句话,也不知有多少人听过。可是除非你真的说过,真的听过,你绝对无法想象说这句话时有多少辛酸,多少痛苦。
看着丁灵琳头也不回地走出去;郭定只觉得整个人都似已变成空的,空荡荡的,飘入冷而潮湿的阴霾中,又空荡荡的,沉入万劫不复的深渊里。
严冬中难得一见的阳光、刚从东方升起,照入了阴暗的斗室。
可是对郭定来说,这屋子里已只剩下一片无际的寒冷和黑暗。
他知道自己一生中,已永远不会再有阳光和温暖,因为她这一去,是必定永远再也不会回来的了。他知道自己永远再也见不到她。
女人要对付男人,显然有很多法子,但是她要去对付的人,却实在太危险,太可怕。
何况,就算她真的能对付他们,她自己也绝不会再活着回来。
因为她本就决心去求死的。
她刺了叶开一刀,她的痛苦和悔恨,已只有“死”才能解脱。
她早已决心以“死”来赎罪。
现在玉箫和吕迪是不是已经在鸿宾客栈里等着她,等着将她宰割?
像他们那样的男人,要对付一个女人,也有很多法子的。
他们会用出什么样的法子来?
想到玉箫的丑恶,吕迪的冷酷,郭定已不敢再想下去。
寒冬中的阳光,永远是轻柔温暖的,就像是情人的抚摸。
阳光恰巧贴在他脸上,他的泪已流下来。
正午,鸿宾客栈。
丁灵琳走进去的时候,阳光已照在外面那绿色的金字招牌上。
她身上并没有戴着她的夺命金铃,也没有带任何武器。
今天她准备要用的武器,是她的决心,她的勇气,她的智慧与美丽。
她对自己充满了自信。
世上也不知有多少男人,是死在女人这种武器下的。
她的确是个非常美丽的女人,而且今天又刻意打扮过。
看见她走进去,男人的眼睛里都不禁露出爱慕和欲望。
只有那善良的老掌柜,却显得有些忧虑担心,仿佛已看出今天必将有灾祸降到这年轻的女孩子身上“最近他看见的凶杀和祸事已大多。丁灵琳一进门,他就从柜台里迎出来,勉强作出笑脸,间道:“是不是丁姑娘?”
“是的。”
“了姑娘,你的两位客人,已经在后院里等着。”
玉箫和吕迪居然真的全部来了。
丁灵琳忽然发觉自己的心在跳,跳得很快。
虽然她已下了必死的决心,但却还是不能不紧张。
她当然也知道这两个人的危险和可怕。
“来的只有两个人?”
老掌柜点点头,忽然压低声音,道:“姑娘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不如还是回去吧。”
丁灵琳笑了笑,道:“你明知是我约他们来的,为什么要我回去!”
老掌柜迟疑着:“因为……”
他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心里的忧虑和恐惧,只不过轻轻地叹了口气。丁灵琳已微笑着走进去,心里却并不是不知道这老人的好意。
可是她已没有第二条路走,就算明知在里面等着她的是毒蛇恶鬼,她也非去不可。
后院里刚打扫过,厅堂已打扫干净,地上光秃秃的,显得更荒寒冷落。
“那两位客人就在厅里。”带路的伙计说过这句话,立刻就悄俏退出院子。
他显然已看出今天这约会并不是好玩的。
客厅的门开着,里面并无人声,王箫道人和吕迪都不是喜欢说话的人,更不喜欢笑。
他们笑的时候,通常都只因为他们要杀的人,已死在他们面前。
丁灵琳深深地吸了口气,脸上露出最甜蜜的笑容,用最优雅的姿态走进去。
在里面等着他的,果然正是玉箫道人和吕迪。
这屋子里也只有阳光,但无论谁只要一走进来,都立刻会觉得自己好像是走人了个冰窖里。
玉箫道人就坐在迎门的一张椅子上,他要坐下来,选的永远都是最舒服的一张倚子。
他的服饰还是那么华丽,看来还是那么趾高气扬,不可一世。
屋子里虽然另外还有一个人,他却好像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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