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相思紫禁城

江南


    玄烨把容若留在宫中,方便太医照顾。明珠对皇上的隆恩感激涕零。十多天,容若的身子好转。
    “皇上,奴才听说副都统大人去梭龙巡视,奴才想要同去。”
    玄烨皱着眉头道:“你身子刚好一点,不能受累。”
    容若道:“奴才已经没事儿了。躺了这么多天,奴才想去散散心。”说了那样的话,他不知该怎么面对他,逃离,是最好的选择。
    “散心可以去别的地方。”
    “奴才就想去梭龙。奴才不想庸庸碌碌的过一生,想为大清出点力。”
    玄烨叹道:“你若执意要去,朕跟郎谈说一声便是。只是塞北苦寒之地,你可受得住?”
    “奴才不怕辛苦。”容若跪地,“谢皇上成全。”
    玄烨扶着容若,道:“照顾好自己。”
    “恩。”
    塞北的风光不同于京城。适逢秋冬时节,寒风凛冽。夕照下,一望无际的平原,丹枫林立,满目荒凉。画角声中传牧歌,牧马饮郊河。初入塞北,容若像一只解锁的鹰,翱翔天空。
    紫禁城,容若走了之后,玄烨终日神情恍惚。还记得那个莺歌燕语的春日,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闯进他的世界,毫无预兆的,在他的心里一住就是九年。往事一一在目,他从来没有如此时般思念容若。不知容若在梭龙一切可好?
    容若这四个月随狼谈巡视达尔翰、鄂温克、鄂论春等部。岁月消磨了年少轻狂,当容若终于有机会建功立业之时,却没有想象中兴奋。一天夜里,月亮很圆。窗外,白雪笼罩着月光,一片朦胧。容若望向窗外,目之所及,寂寥之感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烟月迷离,载不动相思,熬得人彻夜未眠。
    《江城子》:
    湿云全压数峰低,影凄迷,望中疑。非雾非烟,神女欲来时。若问生涯原是梦,除梦里,没人知。
    从此后,容若夜夜难寐,脑子里玄烨的身影来去频频,挥之不去。白日里形容憔悴,连郎谈也不禁要问:“短短数日,怎么瘦成这样子?”
    ——“还不习惯。”
    习惯,早习惯玄烨在身边。习惯,所以不以为然。
    世间情万般,唯有相思苦。不是相隔万里,不知情有独钟。
    《楞伽出塞图》:
    万里阴山万里沙,谁将绿鬓斗霜华?年来强半在天涯。
    魂梦不离金屈戍,画图亲展玉鸦叉。生怜瘦减一分花。
    十二月,四个月漫长的梭龙之行终于结束。容若刚回到府上,传旨的太监已候在明府了。
    上书房,容若推门进去,玄烨应声抬头。四目相对,竟无语。
    “容若,朕有好多话想对你说。”玄烨走到容若身边,拉起他的手。
    “奴才也有好多话想对皇上说。”容若眼波杳杳望进玄烨眼里。
    领容若进门的太监小贵子跪安离开。
    玄烨叫住他:“小贵子,找人跟明珠说一声,朕要听纳兰公子汇报梭龙之见闻,今日他儿子不回府了。还有,没朕旨意,任何人不得擅自进来。”
    “嗻。”
    乾清宫的灯亮了整晚,书架上一座西洋钟嗒嗒地响。天蒙蒙亮,灰白的光景浮上窗框。出生的日光透进房间,影斑驳。玄烨睁开眼睛,金黄富丽的帐顶映入眼帘。
    容若枕在玄烨的臂弯,在他身侧熟睡,镂花的窗影浮起在容若脸上,煞是好看。
    玄烨侧过身子,伸手抚摸着容若的脸,侧来侧去欣赏他安静的睡颜。
    容若睁开惺忪的睡眼,突然看到玄烨的脸,吓了一跳,想要逃开。
    玄烨伸手搂住他的头,在他唇上印了一个深深的吻。
    容若只觉脸颊绯烫,侧过头不让玄烨瞧见。他下床穿衣服,玄烨就坐在床边看着他穿。容若系好腰带,又将龙袍递给玄烨。玄烨懒懒接过,坐在床边不动,只盯着容若瞧。
    容若急道:“皇上,快早朝了。”
    玄烨道:“怕什么?朕今日若不想上朝,他们也奈何不了。”
    看到容若一脸焦急,玄烨又道:“好了好了,给朕穿上吧。”
    二十三年,江南。
    玄烨、索额图一干人乔装巡视江南,来到扬州。夜里,玄烨让侍卫在十丈外跟着,只留了容若在身边。都说江南风人杰地灵,今日一见,果不虚传。扬州江畔夜市辉煌,灯火通明。码头商贩搭了棚子,卖些夜宵茶水,供听曲儿的人解馋。湖中停着许多装扮精致的小船,游客在船里小酌,歌女乐伎在船里献艺,水面荡漾着醇香的酒气和动人的歌声,秾丽醉人。
    玄烨与容若坐在一只小船上,面前是色香味俱佳的酒食。同桌的是一娇艳的琵琶女,和一个文质彬彬的书生。
    那书抿了一口酒,对玄烨和容若道:“听二位的口音,该是北方人吧?”
    玄烨道:“恩,咱家里做点儿小生意,听说江南的丝绸货色上等,于是就来看看,办点货。”
    容若道:“兄如何称呼?”
    书生道:“在下庄筹,筹码的筹。”
    容若道:“庄兄可是扬州人。”
    “是啊,土生土长的扬州人,在这儿住了三十年了。本也是书香世家,可惜家道中落,如今只剩下在下一人了。”庄筹又道,“你们到这儿办货算是来对了,江南不只丝绸好,人更好。”
    庄筹伸手在琵琶女的脸蛋上轻轻划过:“二十四桥明月夜,八面来风绮罗香。我们这些失意的文人,怕是只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琵琶女才能懂啊。”
    容若见状问道:“庄兄有心事?”
    庄筹道:“贪官当道,结党营私,当今圣上不闻不问,反倒搞什么博学鸿儒科,死抓着文人不放。”
    玄烨不悦道:“听你这口气,好像请儒生为官反倒委屈了他们?”
    庄筹道:“此言差矣。且不论这些人是否热衷于做官,清廷本不会真心重用汉人为官。这只是当今朝廷拉拢汉人的手段。康熙皇帝心机倒是重得很啊。”
    容若看了玄烨一眼,他真怕玄烨发火,于是准备插嘴。玄烨握住他的手,对庄筹道:“事实胜于雄辩,历史会证明一切的。”
    庄筹眼神一变,脸上表情变幻莫测,忽然拍案而笑:“今日在这儿与二位同船,也算有缘。难得丝竹悦耳,美人在抱,咱们不醉不归。”
    次日,秋高气爽,菊花映水,风景独好。
    玄烨与容若走在瘦西湖畔。玄烨想去牵容若的手,可这儿人多,不方便。
    容若道:“怎么紧锁着眉头啊?”
    “我突然想骑马,咱们找个地方骑马好不好?”玄烨道。
    西郊树林,侍卫牵来两匹马,就被玄烨屏退了,并命所有侍卫没事儿不准来找他。
    “我们比赛吗?”容若问。
    “不,我们骑一匹。”
    玄烨坐在容若身后,这样他可以拥容若入怀。在人前,他连拥他入怀这样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实现。
    上等的千里马,驮着两人,踱着小步,休闲地在林间行走。林间的小溪有叮叮咚咚的水声,水里漂浮着黄叶。玄烨把马栓在书上,与容若到溪边打水。
    忽然一条鱼蹦出水面,吓了两人一条。
    “容若,咱们来抓鱼!”
    两人卷起裤腿便下水。玄烨每抓到一条,都扔向容若。
    “你别扔,你把它放到岸上的石头上去,你扔给我我又接不住,掉下来溅得我满身水。”
    玄烨偷偷笑了笑,转脸严肃地对容若说:“朕亲自抓鱼,难不成还要亲自把它放好?”他又抓住一条。
    容若忙道:“好好好,你拿着别扔,我过来拿。”说着往玄烨身边走去。
    谁知刚近身,玄烨的手比鱼还滑,一下子就钻进容若的衣服里,弄得容若措手不及。
    “咱们来个鸳鸯戏水吧。”玄烨抱着他,不无调侃地说。
    容若老实地呆玄烨怀里。他喜欢被玄烨搂着的感觉,很安心。
    “皇上,如果你不是皇上,我不是你的侍卫,该多好。”
    “你喜欢朕吗?”
    “明知故问。”
    “朕就要听你说。”
    “不喜欢。”
    “恩?”
    “你狂妄自大,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喜怒无常,我才不喜欢你。”
    玄烨脸色一沉,故作嗔怒:“你既然知道朕喜怒无常,还敢说这样的话?”
    容若抿嘴笑道:“可是在我心里,没有人比你更好。”
    玄烨一笑,把容若搂得更紧:“不要离开朕。不知怎的,朕总有种会失去你的感觉。”
    “我不是好好在这儿吗?”容若伸手揽住玄烨的脖子,抬起头亲吻玄烨的唇。唇齿缠绕在一起,玄烨把舌头送进容若的嘴里。
    溪水没过膝盖,静静地流淌。玄烨使劲地撑着容若的腰,仿佛要把他揉进身体里。汗水濡湿了被揉皱的衣服。
    只有让身体彼此贴合,不留一丝缝隙,才能感觉到彼此之间没有阻隔。
    咚咚咚,传来马踏流水的声音。两人赶紧放开对方,整了整衣襟。
    只见一人牵着匹马朝他们的方向走来。溪水不深,才过马膝。牵马的人被马遮住了身子,看不见样貌。
    容若一脸焦愁,也不知刚才那人有没有看到他俩。
    玄烨握住容若的手,也看着不远处的牵马人。
    角度一转,那人不正是庄筹吗?
    庄筹牵着马在玄烨和容若面前停下,吃惊而欢喜地道:“两位,咱们可真有缘啊。”
    玄烨冲庄筹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庄筹道:“市集里太过喧嚣,在下于是到这荒郊野外讨讨闲,没想到这样也能遇见你们。”
    容若对他笑了笑。
    庄筹道:“前面有座茶寮,我有几个文人朋友在那儿。我们约好在这山明水秀的地方流觞赋诗,附庸风雅一番。两位可有兴趣一同前往?”
    一听和文人相聚,容若便来劲,于是看着玄烨。
    玄烨知道容若想去,可他不想去。好不容易没有侍卫跟着,又来了个闲人,他早已不耐烦,一副臭脸。
    容若见玄烨不高兴,只好对庄筹道:“庄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哥哥他不喜欢诗词。”
    “既然如此,那在下就告辞了。”庄筹牵马离开。
    玄烨两眼发直瞪着容若:“你哥哥?”
    “随口说的。”容若推着他走。
    “去哪儿?”
    “回去呗,出来这么久了。索大人叮嘱我在日落前把你带回去,否则他该罚我失职了。”
    “他敢?”玄烨道,“他什么时候跟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回到城里,玄烨说想吃桂花糕,还非得吃烟雨楼的,于是又拉着容若去烟雨楼。刚走到半路,一个侍卫急急忙忙地跑到他们面前,说是宫中来信,索大人急着找他回去。
    玄烨对侍卫道:“让他等着,我吃完桂花糕就回去。”
    “正事重要。”容若道,“你想吃桂花糕我去帮你买吧,你先回去。”
    “那好吧。”玄烨迈着大步子往回走去。
    烟雨楼。
    “小二,好了没有?”容若冲小二道。
    只见小二捧着一个大纸袋绕过桌桌椅椅来到容若身旁。
    “好了,客官,一共二两银子。”他把盛着桂花糕的纸袋递给容若。
    容若付了钱准备离开,刚一转身,差点撞到一个人,抬眼看,又是庄筹。
    “怎么回来了?”容若不解地看着他。
    “唉,一言难尽。”庄筹揽住容若的肩,“陪我喝喝酒。”
    坐在窗边,容若摸了摸盛着桂花糕的袋子,还热乎乎的。他看了看窗外,有些焦急,怕桂花糕凉了。但见庄筹一脸苦闷,于是斟了杯酒,道:“我先饮为敬。”
    庄筹干了一碗酒:“你也知道我去赴约了。老朋友见面,本该高兴才是,谁知大伙儿都变了。聊了几句,不投机,呆在那儿也不舒服,便回来了。唉,明朝灭了,可咱们身为汉人,怎么能仕清庭呢?起初,大家觉得清廷不会重用汉人,也没有想头。可康熙那皇帝搞博学鸿儒科迷惑众人,弄得现在人人汲汲于功名,为了五斗米就折腰了啊。”
    容若道:“其实皇上很喜欢汉文化,他一直希望满汉一家。”
    庄筹摇头叹息:“你太单纯了,想当初满清铁骑入关,不也是声称汉人不必易衣改俗?然而,没多久就将我汉人的尊严践踏在脚下。‘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屈辱若斯。康熙开博学鸿儒科,无非想要掩饰满汉矛盾。等他的目的达到了,就会把汉人一脚踢开。你看看,越来越多的汉人被他所谓的“诚意”感动,反对他的人越来越少,他的阴谋得逞了。”庄筹不停地喝酒:“酒能消愁,却洗不亮大家的眼,挽回不了大家的心。康熙,实在太阴险了。”
    容若双眉一皱:“请不要污蔑皇上。皇上亲政以来,做的全是利民的好事。请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容若起身,他不想再跟他说下去。
    “连你也喝了他的迷魂汤了?”庄筹醉了,“什么世道啊?完了,汉人被满人同化了。世道乱了,汉人没了,大明完了——大明万岁!”
    “你休再胡言乱语!别喝了!”容若生气地夺过他手中的酒碗,结了账,拽着他往客栈外走。
    “你干嘛拉我走?”庄筹努力挣扎。
    “我怕你再说会脑袋不保。”容若使劲拉。
    庄筹看着容若直笑:“你怎么不报官?你报官抓我呀,告我谋反,嘿嘿,你就发财了。”
    容若无奈叹道:“你喝多了。”
    走了一段路,绕过后街,人也稀少了。突然,庄筹停下脚步。
    “你怎么不走了?”
    “你松开我吧。”庄筹神情平静,一点儿不像醉酒。
    闹也闹了,终究要面对现实,庄筹对容若道:“这些年康熙所做的事我也看在眼里,说实话,我挺佩服他的。可越佩服就越害怕害怕自己被说服。我是一个执着的人,要知道,转变观念,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容若本恼他至极,听他这么说,释然道:“我相信你能处理好自己的情绪,我也相信皇上最终会让你信服。”
    “但愿如此。”庄筹道,“也许康熙会是好皇帝。”
    “呵呵。”容若笑了,如春风般爽心。
    庄筹看着灿若明星的容若,略微出神。
    在扬州包下的客栈里,玄烨坐在大厅喝茶。
    容若刚进门,就听到玄烨的声音问:“怎么这么久,去哪儿了?”
    “哦,走得慢了点。”容若道,“宫中出什么事了?”
    砰!茶碗被摔在地上,玄烨起身,气急败坏地走到容若面前:“走得慢?你明明和庄筹在一起,为什么骗朕!”
    “你派人跟踪我?”
    “朕没这么好的心情派人跟踪。朕见完索额图,你还没回来,就出来找你。谁知在烟雨楼附近,看到你和庄筹搂搂抱抱,有说有笑的。朕等着你吃桂花糕,你却和别人在一起,还想瞒朕,你胆子越来越大了!”
    原来是吃醋了,容若暗自发笑。
    见他不以为然还笑,玄烨气不打一处出,骂道:“大庭广众搂搂抱抱,不知廉耻!”
    “皇上!”容若心下一恸,“在你眼里,我究竟是怎样的人?你把我说得如此不堪,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朕说错你了吗?”玄烨道,“他哪点比朕好?”
    “他什么都比你好,人家才没你这么小气。”
    “能怪朕小气吗?以前对着朕你就扳着张臭脸,对着他就笑得春光灿烂,有什么事这么好笑啊?”
    “我笑是因为他说你是个好皇帝!”
    “……”玄烨咽声,一句话弄得怒气全消。顿了顿,玄烨强词道:“我又没听见,谁知道你们说了什么。”
    “你不可理喻。”
    “我……”
    容若把桂花糕扔给他:“爱吃不吃。我要换班了,你自己呆着吧。”
    “容若……”
    碍于面子玄烨没有追出去。他叫来两个侍卫,吩咐:“去查查扬州庄筹这个人。”
    第二天,玄烨传召容若,侍卫说他不在房里。身为御前侍卫,容若本该寸步不离,如今轮到当值他也不来,铁定是气极了。
    玄烨后悔莫及,决定亲自去找他。
    扬州的街道永远这么热闹,在烟雨楼旁,玄烨遇到了庄筹,他说容若在他家。
    “他去你家做什么?”玄烨越来越看不顺眼眼前这个人。
    庄筹道:“他说他哥哥为人太小气,他受不了你,不回去了。”
    “他真的这么说?”玄烨急怒攻心,转念又道,“不对,你别想挑拨我们。我凭什么相信你?”
    庄筹把手中的剑递到玄烨面前:“这是容若的剑,你认识吧。”
    习武之人剑不离身,容若的剑竟在庄筹手上!
    “你对容若做了什么?”愤怒难当,玄烨质问庄筹。
    庄筹一笑:“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走过大街,穿过几条偏僻的小巷,有一个陈旧的四合院。门前挂着“方府”字样的牌子。牌子很旧,墙壁周围长满了野草,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像是荒废了很久的地方。
    玄烨一踏进四合院,就听到容若的声音:“玄烨,别进来,有埋伏!”
    还没搞清状况,只听八面来风,几柄钢刀挥至眼前。玄烨连忙低头躲避,再一个“鲤鱼翻身”,俯身往前方掠去。只听啪啪啪的声音,四面八方的钢刀在他刚才站的地方碰到了一起。
    好险!
    玄烨回身,看到容若手脚被缚,躺在地上。
    再看看环境,四面高墙,杀手有六人,加上庄筹,共七人。玄烨心念急转:在这样的围困下,怎样才能既救了容若又全身而退。
    庄筹走到容若身边,拿刀架在容若脖子上。
    “你若不束手就擒,我便杀了他。”庄筹道。
    束手就擒?到时候两个人都是死路一条。可是不照着做,又能怎样?
    玄烨道:“好,只要你放了他,我可以束手就擒。”
    “不要!”容若眼里含着笑意,“玄烨,我们来生再见。”
    话音一落,容若口吐鲜血,昏厥过去。
    咬舌自尽!
    “容若!”玄烨往容若跑去,杀手却抢身在前,向玄烨发起攻势。
    庄筹一下子乱了方寸。他没打算伤害容若的!
    “杀了他!”庄筹冲杀手吼,自己也提刀直攻玄烨后背。
    玄烨被杀手缠住,根本无法分身应付背后的攻击。
    剑气凌厉,带起风声。啪!刀剑交击。
    庄筹目瞪口呆地看着搭救玄烨之人:“你?你没有死?”
    “容若。”玄烨唤他,难掩激动。
    容若冲玄烨一笑。
    原来容若趁他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拣了块石头割绳子,在马上就要割开的时候,庄筹却拿刀架在他脖子上。无奈之下演了这么一出装死的戏。
    容若对庄筹道:“我只是咬破舌头流了点血,结果你真的相信了。”
    是,他信了,因为他害怕他真的死了。才人相惜,即使远隔千里之外,却能因着诗文神魂相连。那一刻,他失去了辨别能力。
    庄筹红了眼:“好,你们俩谁也别想活着离开!”
    与杀手战,容若总是抢在玄烨身前。纵然容若武功再好,敌众我寡,丝毫占不了上风。
    庄筹刀法精湛,密雨般的攻势直逼得容若连连后退。杀手从旁边冲过来,割伤了容若的胳膊。
    玄烨心疼,怒气冲冲地冲他吼:“你别老是挡在我前面!”
    容若一分心,庄筹的刀迎头而下。
    迅雷不及掩耳,两人吓得面色苍白。
    “庄笑笑!”玄烨大喊。
    那柄闪着寒光钢刀在离容若头顶三寸的地方停住了。
    庄筹看向玄烨,饶有兴致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本名?”
    时间仿佛停止,杀手们不再攻击。
    玄烨道:“我派人查过,扬州乃至整个江苏,根本没有一个叫庄筹的人。你说你是书香世家,扬州有名的大儒便是庄廷鑨。二十年前,庄廷鑨私编《明史》,其弟以及子孙十五岁以上者均被处斩,只有你——庄笑笑——庄廷鑨的小儿子,当年只有九岁,逃过死刑。”
    “你很聪明。”庄筹道。
    “这很好猜。除非你是庄笑笑,否则你没有杀我的理由。只是我知道得太晚了。”
    “也不晚,至少不会死得不明不白。”
    容若极为失望:“原来你早知道我们的身份,故意接近我们。我把你当朋友,你竟利用我引玄烨到这儿来。”他望向玄烨,眼里满是歉意。
    玄烨握住他的手。
    容若也紧紧地握着玄烨。每次当玄烨握着他的时候,他都会觉得异常的安心,也冷静了不少。
    容若对庄筹道:“明史案是鳌拜全权操办的。鳌拜一手遮天,玄烨那时还未亲政,根本不了解其中的因由。如今天下安定,玄烨一心为百姓谋福祉,你若杀了他,又能保证下一个皇帝如玄烨般勤政爱民吗?你不能这么自私。庄家就剩下你一个人,你父亲也不愿意看到你走上这条不归路。我说过我相信你会处理好心中的仇恨,我也相信玄烨能让你信服。请给我和玄烨一点时间,证明给你看。”
    庄筹恨恨地瞪着玄烨:“我也说过我是一个执着的人。我的名字有个‘筹’字,就是希望自己不要忘记了庄家的大仇。我一生都为了仇恨而生,不报仇,我还能干什么!”
    顿了顿,庄筹又道:“容若,此事与你无关,你让开,我便不杀你。”
    容若笑了笑:“我的职责是保护皇上,除非从我的尸体上踏过去,否则谁也别想伤害他。”
    玄烨一笑——死也要和容若死在一起。他不会走,也不允许容若走。
    庄筹道:“敬酒不吃吃罚酒,好,我成全你,让你和康熙共赴黄泉。”杀手围过来,将他们包围在中心。
    还来不及回答,已经兵刃相交。庄筹招招狠厉,丝毫不给对手踹息的机会。应付一个庄筹,绰绰有余,只是加上几个杀手,容若处在下风。玄烨的武功以守为主,接连守了数十招,被对手看出了破绽。一个杀手虚晃一脚,玄烨果以手向下格挡,上方空门毕露。杀手见机,一拳打在玄烨脸上。玄烨来不及擦掉嘴角鲜血,几个杀手从前方挥刀而至,逼得他连连后退,直至墙壁,无路可退!四个杀手从前左右下同时攻来,没有一个方向可闪躲。
    除非有绝好轻功,在杀手未至前一掠而起,避开攻击。只是,若慢了一步,双腿不保。一瞬犹豫,敌人已抢了先机,连上方的去势也封住了。
    眼前刀光闪耀,玄烨本能地闭上眼。
    电光火石间,他听到刀砍入肉里的扑哧声,接连四声,像心裂开的声音。他感到有人抱住了他,紧紧地抱着。睁开眼,容若的脸就贴着他的鼻子。
    “容若?”玄烨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住手!”庄筹竟下令杀手停手。他走到容若身边,不敢相信地对容若道:“你真的愿意为他而死?”
    背上的伤口血流如注,容若失去了站立的能力。他的身子软弱无力地往下滑,玄烨赶紧伸手搂着他。他把容若护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容若前,面对庄筹。
    庄筹望着玄烨,眼里有一闪而过的诧异。他从未想过君王会用自己的身体保护臣子。他不愿承认玄烨是一个可敬可佩的人,因为如果承认,他便不再有坚持的理由。
    玄烨道:“庄筹,鳌拜杀你一家老少,牵连70余人,残暴不仁,朕不赞成。没能力约束臣子,是朕的过失。但是,庄廷鑨私修明史,枉顾法纪,即便让朕处置,朕也会判他死罪。如今你企图刺杀朕,还伤了容若,朕恨不得灭你九族。朕恨透了鳌拜,恨他早让你庄家一脉绝灭。朕要诛九族,还找不着人。”
    庄筹不屑冷哼:“你都自身难保了。呵,还诛九族?我先诛了你。”他抹了抹剑,望着玄烨,嘴角上扬,仿佛在欣赏手中猎物的垂死挣扎。
    容若望着玄烨,嗔怪:“你干嘛说这些话来刺激他?”他用尽力气紧紧抱住玄烨,满眼绝望:“玄烨,我不要你死。”
    玄烨揽过他的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的他的眼睛,然后握着他的手,看向庄筹。
    从玄烨的眼里,看不到一丝的畏惧。在如此困境下,那个人不曾慌乱,也不曾把责任推给臣子以求自保。无论是作为君王还是男人,玄烨的担当让庄筹自愧弗如。
    “我输了。”庄筹道,“我无法再坚持。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很执着的人,现在才知道,我很懦弱。你带容若走吧。”
    啪!太监打开乾清宫的门,玄烨抱横抱着容若本入宫中。容若躺在龙床上,宫里所有的御医都来了。
    江南的医师治不好容若的伤,玄烨带着容若回宫之时已是深夜。乾清宫青玉飘摇,太医们窃窃私语。
    “怎么样?”玄烨问。
    一太医道:“皇上,纳兰公子失血过多,能不能醒来恐怕要看上天的决定……”
    玄烨一甩衣袖,道:“你们若治不好容若,提头来见!”
    太医们慌了神,纷纷下跪。
    容若为他付出这么多,这一生,他都要好好爱他,倾尽所有,也不惜,他发誓!
    玄烨走到床头,伸手抚摸着容若苍白的脸:“容若,朕命你醒来。”
    跪在地上的一干太医偷偷瞧见玄烨的举动,顿觉心胆俱裂:以皇上与纳兰公子的交情,若他们治不好,恐怕真的会脑袋不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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