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半生

第九章 生也难得


    朱简兮急急道:“怎么救?”
    销其雷非常自信地仰天大笑,众人都松了一口气,正当引颈侧耳听时,他撂出一句话,让大家心凉了半截,只听他道:“我不知道!”
    何云忧当时就怒了:“那你说得跟真的一样!”
    “本来就是真的!”
    江之永此时插话:“真也好,假也罢,这都是次要的。如今的问题是,你们说的墨姑娘现今尸首都无,谈何施救啊。”
    “啧啧啧,鼠目寸光了不是?”销其雷不屑道:“知道哪吒三太子怎么生还的吗?”
    秋以茹道:“传说哪吒死后,用莲花做身,附魂而生。销大哥的意思是……”
    “借槭而还!”
    众人异口同声:“借槭而还?”
    “没错!要漫山的槭树红叶,加上至冰之水作引,方能成功。而且……”他顿了顿,颇有些看笑话似的,“还需一个法力高强的人给她渡尽法术。”
    “好!立刻出发!”何云忧抬脚就往外迈,却被人抓住了后襟,险些摔倒,回头一看是销其雷。
    他不悦道:“你猴急什么,知道在哪吗你?”
    何云忧本想反驳,但转眼一想的确是自己冲动,也就翻了个白眼,只单单没好气地问道:“哪儿?”
    销其雷嘴角上扬:“你去过,猜猜?”
    槭树红叶、至冰之水——红槭山!这么想着,何云忧脱口而出。
    “不止,应是红槭山顶。”
    朱简兮抢着道:“不管是哪儿,我跟你们一起去!”
    一旁太监顾不得礼数,忙跪出来阻止,以江山社稷相劝再三,才让她打消了念头。
    而秋以茹实在担忧,又因抄家无处可归,立即起身表示要去。江之永虽不认识那女子,但他愿陪秋以茹前往。
    话不多说,早早入寝,次日出发。
    他们一行人走着,丝毫不知背后被一个视线紧紧盯着。跟踪者与他们始终保持十二丈的距离,紧紧尾随着。
    一阵风吹来,树叶哗哗,落下了不少,如翩飞的蝴蝶,又似盘旋的轻燕。它们离了树也离了依靠,静静落地,乖乖地不发出一点声响。又是一阵风,冷冷打来,不如刚才的一半温暖,众人不禁拉了拉衣衫。快立秋了。
    又拐了几道弯,销其雷意识到情况不对,向后面瞟了一瞟,示意众人。他们立刻会意,相互交换了眼神,先是继续若无其事地走着,不一会便突然进了密林。
    而这个跟踪者被带进密林后,完全找不到他们的影子,好大一会才明白这是圈套,心下一紧就要退出林子,但却已经被三个大男人牢牢摁在地上,动弹不得。
    “白猫?”
    “恶猫!”
    “雪莲!”
    “尾巴!”
    四人不约而同惊呼道,叫法各异。
    何云忧提着猫的脖子:“好你个恶猫,死性不改!”他有意逞强,顿了顿道,“以茹妹妹你别怕,我这就摔死它。”
    “冲动!”销其雷把猫一把抢来,“你长眼没?这只有尾巴的好吗?”
    秋以茹急道,“万一是雪莲重新长出了尾巴也未可知啊?”
    销其雷上来就要拍她的头,但转念一想她是女子,旁边又有一只哈巴狗警惕地盯着自己,怏怏地收了手:“你以为它是壁虎啊?开玩笑!”
    秋以茹有些羞愧,江之永温暖地握住她的手,挡在她前面:“销大哥,那你说是怎么回事?”声音依然好听,却略带愠色。秋以茹感激地看了看他。
    销其雷看了看猫道:“墨家丫头果然不一般……”说话难得小声,众人都没有听清。
    “你说什么?”何云忧不耐烦道。
    “我说,它其实是雪灵的尾巴,借着老墨的灵力而幻化成的猫。本就是死物,还能再死一次吗?”
    何云忧一听“老墨”的称谓,忿忿不平:“你说谁老!你才老!你全家都老!”
    “我就这么叫了,怎样?”销其雷看看猫,“你跟他说,咋咋呼呼,烦死我了。”
    小尾巴看了看每个人的表情,怯生生说道:“主人夫君说得对,我因为泠然姐姐才获得生命,也想救她。”
    见何云忧刚想说什么,忙继续道:“但是怕你们误会,所以才……”
    “结果,我们还是误会你了。”秋以茹心里荡漾着怜悯。
    江之永想了想道:“怪不得昨天晚上在两处不同地方都发现了白猫,竟然是这样。可是……”他转向销其雷,“销大哥,你怎么看出的?”
    销其雷笑而不答。
    几天后,他们终于到达红槭山。
    红槭山果然名副其实,满山遍野皆是红槭。山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阳面太阳直射,只觉得红中跃金,一片生机;而阴面光线幽暗,红叶暮色沉沉,萧瑟不已。
    山顶尖锐,将天戳破了洞;山腰裹着云,将羽衣着在了身;而山脚……红槭村依旧残破,默默诉说着所遭遇的一切。
    销其雷看出了众人的悲戚,一步跨到后面,推着他们:“哎哎哎,走。没什么好看的,走!”
    何云忧摸摸胸口的梳子,又看看一旁的小尾巴,禁不住叹气,但立马换上一副笑脸,也拉着剩下的人:“上山上山。”他不想再触景伤情。
    “去阳面,看看那老头在不在。”销其雷将众人引至一条一看就是刚开不久的小路。“走吧,兴许人家舍已为人呢?”
    一走就是两个时辰,抬头望天,天际彩霞灿烂,夕阳不紧不慢地扔下最后的光辉,慢慢遮住脸。再往身边看,才刚刚能够到云彩,原来只是登到了半山腰!
    而众人虽疲惫不堪,却无人喊累。就这么走着,峰回路转,小路慢慢变宽,山体往里凹去,形成一个平地,平地上是一个很小的篱笆宅院。
    “魁杓仙人。我又来啦——”销其雷拍着篱笆门,其实他大可以跳进去,但为了给老头一个面子,才表现得有礼。“魁杓仙人、仙人——”
    何云忧向其他二人解释了一番,他们这才知道这就是极有可能救回泠然的人。
    “魁杓仙人!你开不开门,我跳进去踹了!”销其雷显然失去了耐心,“老头,出来!再不出来我给你种的菜踩坏听见没?”
    “我数数了,一、二……”
    屋门抢在“三”声前打开,门里踱出了一位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的老者,他颇有些不悦地打开篱笆门。
    销其雷推开仙人,拉着何云忧跨过篱笆,就往屋里进。何云忧顺手拉住江之永,而江之永又一直牵着秋以茹,因此,一连串人进了屋。小尾巴紧随其后。
    此时太阳一跃,完全隐藏起来,东方天上,快满的月亮已开始撒银。
    屋内的装横显得古朴典雅,但客厅过小,才五人一猫就已转不开身。
    魁杓仙人心中略喜,看他们还不知难而退?于是有意说道:“随意坐,我给你们烧水沏茶。”
    坐……哪儿?除了销其雷,一个个都面露难色。
    销其雷一手拍上仙人的肩膀:“不厚道啊,半个山腰都被你挖空建造居室,偏偏把我们塞在这么个破地方?”仙人的眼睑跳了几下。
    销其雷继续忿忿不平:“你快点安排居室!都成仙了还那么小气。”其实他倒不是小气,修仙数万年,独闯世间,为了正义可以连性命都不要,又怎会舍不得几间屋子?他只是因为懒,不想收拾。
    仙人尴尬一笑:“我家的屋子久无人居,都落了尘,霉味又大,恐怕住下对身体不好。”
    “你这个老头信口开河!前几天我住得就很好。”销其雷斜了他一眼,看透了他的心思,“怕不是懒,不想收拾吧?”
    “哪有!”仙人自然不想被他人看出自己的不足,“你们等一下就好。”然后悻悻转身去收拾。不一会儿,就满头大汗地出来,咬牙通知道:“你们可以休息了。”
    大家即刻起身,往里屋走去,这才发现木材做的小客厅紧紧与中空的山体相连,里面不知有多少个屋子。他们每人挑了一间,不约而同地躺在各自床上。
    “你怎么不去休息啊?”仙人坐下擦汗,没好气地说。
    “你怎么不用法术啊?累不累?”他幸灾乐祸道。
    “不想。”
    销其雷撇撇嘴:“诶,老头……”
    “别这样叫我,折寿。”仙人高语转为低声,“自己不知道活十几万岁了了,还这么叫小辈,真是不要……”
    “不要什么?”尽管声音小,销其雷还是听得一清二楚。
    “反正不是脸。”仙人故意道。
    “好好好,不开玩笑了。”销其雷正色道,“知道修魂梳吗?”
    “你有它的下落了?”
    “就在这里。”
    “善也!那你的……”“嘘——”
    仙人自知失言,转而言其他:“你直接带梳子及其主人回去不就行了,何苦来我这里?”
    “主人死了。”
    “死了!怎么回事,不是有那东西护体吗?”
    “她是被熔炉烧没的,毕竟是修魂梳,力量只够保住魂魄。”
    “这麻烦了。主人一死,修魂梳不可能再救任何人。”
    “但如果让它的主人复活呢?”
    “复活?”魁杓仙人转转眼睛:“红槭制梳,红槭造人,引以流水,借梳修魂。而这里恰恰什么都全。我明白你为何而来了。”
    “只是有一件事难办。”
    “你说。”
    “必须用一个道行高深的人将全部法力输尽,方可成功。”
    道行高深……不正是指自己?而一个有数万年道行的人,在一瞬间尽失法力,需要承受的是比剥皮挑筋、锥心刺骨更大的痛苦。简而言之,送法力就是送死!魁杓仙人久久沉默不语。
    销其雷见他为难,也不强求,只是道:“算了,我再去找别人。”
    “你上哪找?世间道行比我高的能有几个?”这是事实,而非自夸,说这话时,仙人也没有任何骄傲之色。
    时间一度停止,似乎秋虫也停止鸣唱。
    顿了许久,魁杓仙人道:“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有今天。这忙……我帮!”
    销其雷默默看着他,红了眼眶:“好兄弟!”他紧紧拥抱眼前的人。
    烛火幽幽,两人的影子摇晃不止。
    雾岚蒙蒙,疏星点点,远方天际显出鱼肚白;树影婆娑,红叶铺地,头上山顶镀上黄金边。雄鸡早早鸣唱,一干人已经走上山路。
    气氛缄默。大家只一步一步专心走着。
    衣裙碰到花草,露珠划过,像泪珠颗颗滚落,溅在地上,似琉璃般碎了,四散而去,却又最终被土壤吸收。天气善变,不多时,竟下起雨来,绵绵细细,滑过皮肤,倒也觉得清凉可人。
    何云忧紧紧握住梳子,生怕弄坏或是弄丢。
    约两三个时辰后,他们到达山顶,还未歇脚就忙着找寻泉眼。至冷之水,除了山顶深泉,还能是什么?
    终于,何云忧发现,在一处嶙峋怪石附近,有泉从山石之间不断冒出,顺着河道泠泠而去。
    他用手碰了碰泉水,可还没有水的触感,手就被冻得弹回来。
    “至冷之水!我找到了!在这儿!”何云忧兴奋地跳了起来,一不小心掉进了水里,扒着石头起来时,压低了草,无意中看向石头后面。只见三丈之外,有一幢精致典雅的,但明显已荒废很久的住宅。
    可能是错觉,他感到梳子中有一股暖流游走。
    他大声叫着大家,自己先推门而进。
    尘土在他推开门的一霎那可着劲地乱飞,眯了眼、呛了鼻。但何云忧只是挥了挥手,接着往里面走,房梁上墙面上的蜘蛛网更多了。
    这间似乎是卧房,只不过杂乱不堪,明显有打斗过的痕迹。忽然,他大叫一声,地上有一大摊干涸的血渍!这究竟发生了什么?来不及细想,他就夺门而出。或许是急中生乱,又被门框绊了一跤,摔向地面。
    “怎么了?”大家纷纷到达泉眼处,又匆匆赶来。
    何云忧颤颤地指向屋子,大家一头雾水,正要进去看时,销其雷有意拦道:“先别管这些,救泠然要紧!”
    说话间,魁杓仙人已准备就绪,只见他支起一张桌子,郑重地将修魂梳放在正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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