泠然半生

第十章 起死回生


    已至日中,太阳毒辣辣地射着光芒刀片,妄图挽回着盛夏。
    山顶,槭树郁郁葱葱,皆高达十丈,严严实实阻挡了阳光,投下一抹阴凉,好像在细心呵护什么。
    魁杓仙人闭上眼睛,伸开双臂,平摊手掌。浑身真气在身体中涌动,几乎是同一时间,凝聚于手心。接着,他将双手十指相抵,又瞬间翻了个手花,眼睛蓦地睁开,右手食指中指并拢朝天指去,左手也以同样的姿势按于肘窝。
    周围静静的。倏尔,像微风拂过,树叶悠悠荡起,还没被发觉出,它们便摇晃不止,相互碰撞。魁杓仙人忽然大喝一声,宛如一声令下,漫山红叶如浪炸起,纷飞于天,众鸟尖叫着划出天际。
    魁杓仙人右手臂快速转动两圈,叶海随之打着漩涡,一团一团向中间汇聚,形成巨大的叶柱,像龙卷风般直插云霄。沙石飞舞,遮天蔽日,昏暗不知所处,犹如盘古开天辟地前混沌一片。
    “退远些!”魁杓仙人大喊道。众人闻声后退。
    红叶如龙,张牙舞爪地冲梳而去,刚一触碰便掀起强大的气浪,将众人人打离足足八丈远。而魁杓仙人衣袂飞扬,白发飘飘,屹立不动。又伸出左手指向泉水,泉眼处登时土崩石裂,本潺潺涌出的泉水此刻呲水如剑,根根分明,争先恐后射向空中,在空中形成一条溪流,卷着水花朝梳子而来。
    大家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纷纷爬起回看,心被提到了嗓子眼。
    魁杓仙人也是紧张不已,运功这么久了,梳子竟一点反应也没有,到底是力量不足,还是条件不够?这么想着,他还是加了几成功力。
    片刻之后,焦黑的梳子表面“咔咔”开裂,裂缝中透出血红色的光亮。快成了!他惊喜道,不由地将功力加至八成,可还没翻手运功,就向前猛一踉跄,手像被磁石吸引,直直地伸向梳子,怎么也拽不回来。
    俶尔,梳子表面的一层焦黑色乍破,红光迸出,宛若被血色裹身。
    “啊——”只见魁杓仙人表情扭曲,身体僵直。他觉得体内体外,无一不痛,像布满了嗜血吸血的水蛭。原来,梳子此时正鲸吞着他上万年的功力,使其极速剥离身体。
    众人见状,个个心急如焚,却无法施救。眼睁睁地看着他失去血色,瘫倒于地。
    除了光秃秃的枝干,一切都像是没有发生过,周围归于平静,甚至连风都没有,太阳见状,狠狠地把阳光砸向他们。
    “魁杓仙人!”众人冲上前,想扶起他,却又不敢扶起他。他全身渗血,大滴大滴的血珠滚落到地面,不一会已流成小河。他痛苦地呕着血,很快,动作停止,人也不动了。他看了看太阳,觉得并不刺眼,嘴角上扬,像是对自己说的:“最后一次……救人……”然后安然闭上了眼睛。众人悲痛不已。
    何云忧无意中瞟了眼梳子,梳子锃亮鲜红,与以往大不相同,也许马上泠然就能幻化出来,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但眼前恩人刚刚离世,他只扯了扯嘴角,最终也没有笑出。
    众人就地挖土,葬了魁杓仙人,有人无意中撞倒了桌子,桌上的梳子像故意似的掉进溪流里。因为泉眼被破坏,溪流水势很猛,携卷着梳子滚滚而去。
    何云忧正好看见了这一幕。然而事发突然,他完全呆住,好一会才拍头大叫:“梳子!梳子掉河里了!”
    大家赶紧顺着溪流找寻。
    溪流向山的阴面奔流,越往下走,越觉得幽气森森。而且这里山势陡峻,稍不注意就会跌下山,被摔得粉身碎骨。几个时辰后,小溪河道急剧降低,喧哗声传来,眼前出现了一个小小的瀑布。四周的石块上布满了青苔,没有阳光,显出沧桑的墨绿。
    江之永微微摇头道:“此地过于陡峭,青苔又滑,虽说瀑布不大,但一旦不小心跌落,即使不死,也会重伤……”
    “那你的意思是不找了?让泠然就这样死了?让仙人的命白白废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就没了?”何云忧连珠炮似的发问,眼中又忧又愤。
    “我的意思是……”
    “你什么意思?什么意思!不就是因为她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吗?”
    “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
    “说什么说?有什么好说的?你不想找就赶紧回去,免得……”
    江之永看着眼失去理智的人无奈大吼:“你让不让我说话了!”都说平常温和的人一旦生气会极为可怕,江之永没生气,只是大吼,就把何云忧吓得一颤。他略有些歉意,放低声音说道:“失态了。”
    他叹了一口气接着说道:“细算时间,已至晡时。这是阴面,本就无阳光,若再入了夜,恐怕会有危险。所以……”
    “回去!是得回去!”销其雷道,“现在回去到了山顶顶多就是黄昏,再把那幢房子收拾收拾,差不多天也黑了。何老弟!”他拍拍何云忧的后背,“明天再找得了。”
    何云忧触电似的闪开:“你们回去吧,我接着找。”
    “何哥哥!”秋以茹担心道,“永哥哥和销大哥说得对,万一你遇到了危险……”
    “我不怕!”何云忧打断她,“我说你怎么这样啊?她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一点都不担心?”
    “可逝者已逝,我们珍惜好自己的生命有错吗?”秋以茹眼眶泛红,“再说泠然那么好,肯定不会有事的。”
    销其雷没心没肺道:“死过的人了,担心什么呀你、你们!活不过来又能怎样,本来咱们这样救人就不对……”
    “怎么不对!”小尾巴气鼓鼓的,“就对就对!我就和云云姐夫一起找!”
    语出惊人,众人一时间不知用何话来接。
    销其雷说话酸酸的:“还云云姐夫!那我呢?你个白眼尾巴。”
    “好了,”江之永伸手打断,“这样吧,明天我们直接去山下……”
    “明天?你是真不知道梳子的大小还是装傻?水流这么急,跟你们废话大半天,它可能早就没影了!”何云忧抱起猫,“跟姐夫走。”刚才一句“姐夫”让他很受用,说这话时虽仍有气,但语气已软。
    “你们站住!”销其雷大叫,“没良心!哼!哼!”继而转身推着江之永和秋以茹上山,“不管了,死都不管!”
    “可是……”秋以茹担忧道。
    “放心茹儿,他们机灵,不会有事的。”江之永道。
    “闭住嘴你们,听到他们就烦。”销其雷咬着牙道。
    而这边,何云忧很快找到一条羊肠小道,虽又窄又陡,但勉强可以下山。他边听水声,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云云姐夫。”
    “怎么了?”
    “泠然姐姐到底会不会回来啊?”
    “绝对会,她的命大。”何云忧脱口而出。
    “其实,要不是我,她……”
    “别自责啊!不怪你。哎,对了,你为什么突然叫我姐夫?”
    “我看出来的啊,你喜欢……”
    “嘘……”何云忧耳朵一红,却装作满不在乎,“我喜欢也是喜欢以茹妹妹那种漂亮温柔的,墨泠然那点及她?”
    “原来你不喜欢啊。”小尾巴故意道,“那我要赶紧修炼,变成一个俊美男子娶了姐姐——哎哟!”话还未说完,脑袋被狠狠拍了一下。
    “你做梦。泠然是我的。”何云忧翻了个白眼。
    “她都不知道你喜欢他。”
    “我曾经救了她,她不得以身相许啊?”
    “不管,我就是要娶。”
    “我娶!”
    “我娶!”
    “我——你听,是不是没水声了?”何云忧忽然停下,“都怪你,现在我们离水远了吧,走错路了吧!”
    小尾巴扭着身子,一下子跳到地上:“才不怪我!云云姐夫你傻呀,只要下了山,顺着山体绕个一圈找到瀑布不就行了嘛。”
    “你说得轻巧,万一绕远了呢?”
    “但总比你再回去找路强吧,你想想咱都走了多久了?”
    “行行行,听你的。”
    于是他们继续沿路走着。
    瀑布哗哗落下,拍打着脚下的巨石,一只红色的梳子静静地睡在巨石上。一颗流星划过,梳子齿缝之间飘出红色星点,飞舞乱撞,冉冉上升,团团聚拢,渐渐组成人形。周围氤氲着红雾,模糊着那人的轮廓。就像一瞬间,雾岚消散,梳子也恢复黯然血红之色。
    梳子上空,一人缓缓落下,合着眼睛,似乎正睡得香。
    次日早,四处飘散着薄薄的雾霭,混合着瀑布溅起的水雾,恍如置身于仙境,梦幻而朦胧。阳光初升,轻轻拨去雪白的轻纱,缓缓铺下一层暖意。阳光像是一种呼唤,叫醒了我。
    我睁开眼,修魂梳最先闯入眼帘,我拿着它坐起,长发自肩上滑落。我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换上了一套曲裾,通体玄色,零零星星缀着几片半寸的红色槭叶,深红色的宽大镶边上是同样玄色的窃曲纹。
    怎么回事?这是哪而儿?
    无妨,既来之,则安之。我梳起了头。
    而何云忧早已下山,眼见着太阳升起,忧心忡忡地找着瀑布,忽然,他听见了“哗哗”的声音,匆匆抱起猫,循声跑去。刚转至这边,就看到了瀑布,激动地将要蹦起来时,发现了让他更加惊喜的人。
    瀑布之下,水花闪闪,一女子静坐梳发。阳光柔柔的,发被笼上一层金黄的光晕,梳子翻飞之间,发丝飘扬。
    何云忧心中翻腾,泪水上涌,他慢慢走着,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他加快了步伐,他怕这会成为飘飞的幻影,念头越来越强,他甚至跑了起来,顺手把猫一扔,顾不得它哀怨的叫声,伸出双臂一下抱住了她。
    我定住了,手悬在半空中。
    “泠然——”何云忧抱得很紧,耳边是他哭中带笑的话语,“你没死……没死……太好了……”
    我被弄得手足无措,但还是等他情绪稳定后,轻轻推开了他。
    他噙着泪花,像个委屈的孩子,哭哭啼啼地向我解释了一番。
    我久久看着他。
    他傻笑着,过了一会忽然有些慌乱,皱着眉道:“你怎么没反应?你不记得我了?我是何云忧啊,我是你最好的朋友,我曾经救了你,我……”说到激动处,他双手捧住我的脸,然后,一下一下地捏着,“不会啊,怎么会失忆呢?”声音打颤,泪如泉涌。
    我无奈地别过脸揉着,心生一计,要逗他一逗。于是做出疑惑不解的表情:“我……是谁?你……”
    他又猛地抱住我:“你别吓我……你认识我呀,你该认识我的呀!”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全蹭到我的肩膀上。这戏演不了了!我又推开他。
    “何云忧。”我轻声道,“我没失忆。”
    “真的?”何云忧半信半疑。
    我点点头。
    他破涕为笑,接着一把将我抱起,一圈又一圈旋转。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越发明媚,越发可爱。
    他也不知是晕了还是脚下打滑,一个重心不稳,我们双双摔倒,水花飞起,他迅速垫到我的身下。就这样,四目相对,时间仿佛静止了。
    一旁,小尾巴衔着掉落的梳子,坏坏笑着,不知心里想着什么。
    我慌忙起身,抢过梳子,背对着他们。这时再仔细看看四周,这里……是红槭山后山,是我儿时最爱的地方。
    “疼死我了,后背被硌烂了,哎呀——没人心疼——”何云忧拍着水大喊大叫。
    小尾巴一副看热闹的样子:“泠然姐姐,云云姐夫太可怜了,你扶他一把呗。”
    这话宛如一记惊雷,我吓了一跳:“姐夫?”我觉得自己好像被谁给出卖了。
    “这个……就是……就是他让我叫的!”小尾巴用肉爪爪往后一指。
    何云忧闻声停止扑腾水,默默站起来,脸上乌云密布,跺着脚朝猫走来。
    “姐姐救我!”小尾巴一下窜到我怀里。
    “你们……”我刚要开口说话,就远远地被一个女声打断。
    “泠然,你终于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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