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饭店

第20章


他的父亲和我母亲有一段奇怪的历史。我从头给你讲……” 
  高中那会儿,阳光总是很美,人的目光里带着善意和快乐。她是个漂亮的小姑娘,皮肤很白,穿着整洁而朴素,微笑的样子楚楚动人。眼神清澈。梳黑的麻花辫子,跑起来的时候荡在空中,像月亮一样皎洁。 
  他是她的物理老师。那是个高大的男人,自来卷的头发,眼神温暖,喜欢盯着玻璃板底下的世界地图看。在写板书的时候,会卷起衬衫的袖子,同学回答完问题会回敬一个微笑。 
  高一那一年,她16岁,他22岁。 
  她的姐姐也是这间中学的老师,所以她多了很多机会可以与他相处。她去办公室找姐姐的时候会观察他的举动,他的手很长。不抽烟,喜欢喝茶。喜欢用蜡笔在绘画纸上画月亮和小房子,他话不多,偶尔的一句会逗笑满屋子的人。 
  老师开茶话会的时候,她姐姐带她参加,然后他就坐在她旁边。像年龄稍大一些的朋友一样,相处融洽,只是眼睛里有些注视和闪烁很羞涩。姐姐看在了眼里,只觉得奇怪,这不是老师和学生之间会有的情绪。 
  她一天天长大,出落得越来越美丽而温柔。她是个出色的学生,思路敏捷,说话干脆,对工作认真负责。不会和别的女生一样是非,遇事泰然处之。 
  高三那年,姐姐生孩子放产假,是他每天骑车送她回家的。夜路上,他会小心地让她骑在马路里怀,会提醒她多喝水,不要看书累坏了身体,鼓励她要对自己充满信心…… 
  高三毕业,她考上师范大学。那个暑假她很难过,不敢确定对他的感情是对老师的崇拜还是爱情。而且那个封闭的年代,师生恋是惊世骇俗的。她希望自己是普通而不能再普通的人。 
  在她踌躇的时候,姐姐告诉她,他和一个女孩儿已经交往一年了,感情稳定,情投意合。她打消了念头。 
  刚开学不久,收到一封他写给她的信。信里,揭穿了一切的闪烁其词,他说他爱她,是一个成年男子对女子的爱慕,是长期培养出来的感情,从见她第一面开始,那份爱就存在了。怕耽误她高考,所以一直到她考上大学才讲出来。 
  她收到信之后整个人都乱了步伐,感动而迷茫。她那么小,终究还是分辨不清那是对老师的英雄主义崇拜还是男女之情。 
  周末回家的时候,她见到了他,他的衬衫还是那样的干净整洁。只是略显憔悴。他抱住她,告诉她过去的三年里,每天都可以看见她坐在自己的跟前,读书写字说话微笑,心里是踏实的满足的。可是现在她念了大学,一个月都见不到一面,心情很失落。 
  听完,她就哭了,他把她抱得更紧。低头刚要吻她的时候,她转身跑掉了。随之也就拒绝了他,拒绝了模糊的不懂的爱,拒绝了流言飞语。选择平静生活。 
  只是转身间,繁华落幕,人是物非。 
  她用学习来占满时间,不让自己停下来,这样就不会想起他憔悴的脸和长久的疼爱。她固执地认为:强迫自己忘记,是惟一可以忘记的方式。 
  她越来越消瘦,皮肤白皙光洁,走到哪儿都会引来大家的注目。 
  大三那年,她二十二岁,收到了他的第二封信。他写道: 
  “无数个夜里,我希望可以和你去空旷的地方看月亮。可是我知道你一转身弃我而去,那日那时,你便已做出抉择。我为此动摇了决心,本以为可以和传统搏上一搏,可思来想去,还应尊重你的选择。 
  只是为我不能再去爱你而难过,话到如此,我已周身疼痛,感觉气力不足,难以维系我的声音、思维、五官…… 
  在以后的日子里,如果你会因为我还会念及你而不开心,那我真诚地要为这些事情道歉。 
  在此刻,我觉得自己的心绪难以平抚,没有一块空地来搁置希望与快乐。不过我想很快便会有所好转。如若我选择了其他生活方式,我必须对我环境里的人和物负责、请命。故而该不会沉溺过久,也请你不必担心。 
  最后嘱托一句,请你开心!” 
  收到信的第三天,姐姐打来电话:他结婚了。那一年,他28岁。 
  转年,23岁,大学毕业。她被分配到原先的高中教书,世间巧合未必及此! 
  她教数学。抛物线、直角、曲线、三角函数、垂线、定理、两条直线交点有且只有一个……数学就是数学,与生活往往有很大出处。 
  现在她变成了他的同事。此时的他,已经很少露出旧时的那种微笑。他看她时眼睛里有很多心绪,她只是简单地微笑,视而不见。她知道,他有家庭,妻子还刚刚产下一子。她不能干毁坏别人家庭的事。 
  他们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姐姐理解她的心情,于是给她介绍了一个男孩儿。那男孩儿比她大两岁,大学毕业,公务员,工作勤奋认真,对她也是体贴周到,可以依靠。 
  她为了转移注意力而投入地谈恋爱。 
  她让男孩儿陪她走原先他陪她走的那段路,陪她看夕阳。她希望公务员可以像他一样,夸赞她的辫子,表扬她的朴实与真诚……其实,潜意识里,他是个无法超越的英雄。 
  稳定工作一年多,24岁的时候,她和公务员结婚。开始了理想中的平凡生活。 
  放完婚假回到学校时,他已经申请去教了高三,离开了朝夕相处的办公室。她心里明白,他肯定面对不了结了婚的她。 
  结婚转年,她怀孕,生下一女。 
  从结婚开始一直到未来的3年里,她都无欲无求地生活。认真工作,对学生严格要求,回到家炒菜做饭收拾屋子,样样在行。偶尔在学校里遇见他,她还是会像过去一样叫他周老师。 
  似乎一切都平静无常。 
  工作的第4年,也就是她27岁的时候,学校统一分房。他们住进了同一幢楼。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意吧。 
  变成邻居之后,两家人的关系走得很近,闲暇时还会坐在一起聊天喝茶。这种关系很微妙。他们的家人都没看出破绽。 
  他们又开始了一起上下学的生活。一起骑车,回忆她上高中时的情景。每天都这么回忆,让人不禁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一个傍晚,她丈夫出差,他妻子加班。十年的爱,在那个水乳交融的时刻里被演绎得浓情蜜意。那个晚上,月光分外皎洁。 
  因为两个成年人,肩膀上扛着两个家庭的幸福,所以他们不做声,仍旧在各自家庭里扮演着各自的角色,而且因为心理上自觉对家人的亏欠,而更加热情不敢怠慢,大事小事都有商有量。这样,两家人都没察觉什么。日子这么过着。 
  他45岁时被查出患了癌,已是末期。 
  她去看他,他躺着,已嘴唇青白,瘦得可怕。他还对她笑,仔细地看着她的脸,像在她脸上寻找年轻时的回忆,也像是要把她的脸深刻地记在脑海里,以便来生在人海中清晰辨认出这个人、这张脸,不要再错过。 
  闭眼之前眼中的不舍变成了一道光,刺穿了十几年的光阴岁月,从青春少年到中年暮霭,从生到死。 
  那些往昔的残像如同幻灯片一般,一张张地播放。死前的他一声声地叨念着这些过往:操场、麻花辫子、白衬衣、白球鞋、躺在一起时见证他们爱情的月光、那棵茂盛葱绿的树、第一次拥抱后的转身离去、十几年的兜兜转转、文辞灼热的信、天赐的良缘…… 
  死后,他妻子再也不能孰视无睹地对待他们的事情,绝然与她的家庭断绝关系。 
  他的儿子就是子贡。她的女儿就是塞宁。 
  子贡和塞宁是青梅竹马的一对。 
  有时子贡放学回家,妈妈带他一起去幼儿园接塞宁。在回家的路上,奖励塞宁一条手绢。塞宁会抬起头问子贡:“你喜欢什么?”子贡说喜欢圣斗士,于是塞宁买来印着圣斗士图案的手绢,带在身边。 
  两家人断绝关系之后,两个孩子被迫不能再见面。塞宁因为偷着去找子贡而被父亲打得遍体鳞伤。她的父亲,那个夕日的公务员,早因为业绩优秀而迁升,现在是名有权有势的行政官员。他终不堪忍受妻子的不忠,而变得歇斯底里,多少有些丧心病狂。脾气倔强的塞宁总被他打,还忍住不哭。 
  塞宁的妈妈终日以泪洗面,苍老了许多。 
  子贡的父亲去世之后,妈妈一个人带着他,生活辛苦而艰难。也是为了逃避来自教师区其他人的议论,打算带他移居到欢城生活,企图在那座欢乐的城市里忘记忧愁。 
  搬家之前,子贡说要出去送信给朋友,妈妈拿出剪刀威胁他,她不想留任何口信给塞宁家人,她恨他们。子贡从那时便发现妈妈有些疯态,心疼不已。他很懂事,灭了去送信的念头,抱住妈妈,骗去她手里的剪刀,哄她睡觉。 
  刚要睡着的时候,有人来按门铃。 
  是拉达。 
  拉达是子贡和塞宁的信使。自从两家关系崩溃以后,她帮他们两人传口讯和信。 
  这个女孩子性格温顺而坚强,是塞宁最好的朋友。 
  从5岁开始,她们都住在学校的家属区里,每天在一起玩耍,从未分开过。是那种一块糖也要咬成两半儿分着吃的好姐妹。 
  在子贡的事情上,她一直劝慰塞宁:一定要相信没有什么可以拆散两个相爱的人。 
  因为她的理解和鼓励,塞宁越发的坚强与勇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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